第1章 .
001.
盛夏夜晚熱度絲毫未減,相比較熱烈幹燥的下午,僅僅多了一絲微風。蟬鳴孜孜不倦的鳴叫聲,在靜谧氛圍下顯得格外聒噪。即使夜幕早已降臨,寬闊馬路上的車輛依舊來往頻繁,街邊餐飲店裏時不時傳出陣陣爽朗笑聲。
任思怡代替胡一明去應酬,她面色淡漠坐在圓桌角落處,骨感分明的手指淺淺圈住眼前水杯。她微薄眼睫微垂,阻擋刺眼燈光映入炯亮黑眸。任思怡半晌沒動靜,狀若出神,實則任思怡是在心底盤算離開時間。
任思怡故意擱置在桌面上的手機,不出意外,會在幾分鐘後響起。
有人把酒杯推向她。
任思怡熟稔擡手,随意找了個借口推拒掉。
眼前酒杯又被推到另外人眼前,任思怡眉梢輕擡,不着痕跡松了口氣。
身旁響起一道還算熟悉的聲線,任思怡瞭起眼睫懶懶掃去,晦澀眸色瞥向她這位合作商泛着醉酒紅潤的臉頰。李覃朽長相清俊,可任思怡莫名對他印象不好。
這次,他提出想跟任思怡合作。
任思怡沒帶一瞬猶豫,立馬拒絕,他又迂回般把合作遞交給胡一明。任思怡原以為兩人接觸到此為止,倒是沒有料到飯局上還能遇見。
任思怡不動聲色壓下眼底躁郁,她不太想搭理李覃朽,想裝作沒聽見他那道低喃聲。
她身形微動,往前仰了分,她端起水杯遞到嘴邊輕抿了一口。
任思怡躲過了第一次,沒躲過第二次,李覃朽再次提聲。
“胡一明怎麽沒來?”
“有事。”
任思怡聲線低沉,随意回了聲。因就李覃朽的搭讪,任思怡內心騰升起一絲焦躁。
她借整理耳邊碎發的動作,利落偏頭,煩悶的皺了皺眉心。
程思年怎麽還沒有打電話給她。
李覃朽微醺音調還在繼續,任思怡手機恍然跳轉出一個暧昧備注。
突兀的機械鈴聲,打斷了桌上的觥籌交錯。
一時間,全部人的注意力全落在她手機上。
任思怡嘴角勉強牽起露出較淺弧度,眼露歉意,快速起身離開了包間。
忽然呼吸到外面清新空氣,任思怡胸腔悶氣瞬間消散了許多。
她肩膀懶散一垮,指腹按壓在微皺眉心處,止不住抱怨。
“我又遇到那個李覃朽了。”
“我恨不得現在就離開。”
程思年細細寬慰她,“安啦。”
“你現在進去找個借口離開,不就好了嗎?”
“不過。”
“你不是一向最不喜歡應酬嗎。”
“今天怎麽會想起去應酬?”
任思怡悠悠悵然唉了聲,她徐徐垂下抵在額間的手掌,随意在身側甩動了幾瞬。
清明透徹的眼眸望向遠處亮燈,裹挾郁悶的音調随微風拂動。
“胡一明今天有事,我頂替他過來。”
“…不說了。”
“我準備找個借口走了。”
任思怡再次踏入喧鬧包間時,李覃朽穩坐在她身旁位置上。任思怡悄然抿了抿唇角,她坦然坐下,随即聽見他關懷般詢問。
“朋友?”
任思怡嘴角忽然扯出一絲略帶嘲諷的弧度,她強忍住想躁郁的沖動,吐槽字眼盤旋在嘴邊被她堪堪收回,任思怡最終皮笑肉不笑道。
“男朋友。”
李覃朽暧昧啧了聲,悠閑垂下眼睫,細品杯中紅酒。
沒幾秒,他那雙看不清情愫的桃花眼,若有似無掃視了瞬周圍。她們倆坐的位置是個監控死角,周圍的人又在陷入各種寒暄氛圍內,無法自拔。
簡而言之。
沒有人能注意到一些小動作。
任思怡清了清嗓子想提聲,帶出她要離開的意圖。李覃朽突兀動作掐斷了她的字眼,任思怡眉心凜然一收,眼底攀升出冰涼意味,果斷收回随意搭在一側的手掌。
任思怡咬了咬後槽牙,想維持最後一絲該有的體面。
“如果喝多了。”
“麻煩你去洗個冷水臉。”
“我可沒辦法扶住你。”
李覃朽不僅沒有一絲惱意,微微傾身靠近了些許。他嘴角弧度加深刻意放輕語調,用着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沖已經瀕臨發火邊緣的任思怡,說了一句徹底激怒她的話。
任思怡洞察眸色環視了圈,陡然明白了李覃朽大膽的原因。
他覺得沒有人會知道。
任思怡起初暗示提醒,李覃朽自然是當做耳旁風一吹而過。
她眸色漸漸裹上冷意,輕蔑般哼笑了聲。
任思怡這個人反骨一向很強。
李覃朽沒想讓她安寧,她自然是樂的配合他。
任思怡輕描淡寫般掃了李覃朽一眼,她身形沒再大幅度偏移,李覃朽許是酒意完全上頭,沒注意到任思怡涼薄臉色,手上動作逐漸過分。誰知下一秒,任思怡偏過視線,手掌大力一揮,帶動桌面上礦泉水瓶,徑直砸向身旁距離較近的李覃朽。礦泉水瓶推倒了玻璃杯,一時間玻璃脆響,礦泉水瓶的悶響亂做一團。
李覃朽應激往後退了步,可身上仍然沾染上了油漬,模樣狼狽不堪。
周圍發現異樣的人側眸觀望,沒有一個人詢問氣成河豚般的任思怡,但眼眸裏對她多了一絲懷疑。
任思怡不喜歡參加應酬,嘴上說她是不會應付。今天突然看見她來,只認為她以往是推口說辭。誰都沒有料到,她會做出這一舉動。
任思怡咚然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揚起一絲笑容,一字一頓。
“不好意思啊。”
“手滑了。”
任思怡兀自端起面前冷水往嘴裏灌了一口,沒顧及其他人異樣眼光,直接推門而出。
在桌其他人見她凜然神色,腦內已然出現幀幀畫面,她們半信半疑的視線悠悠望向李覃朽。
似乎是覺得他平時形象不錯,以至于李覃朽胡謅了幾句,這件事情便成了任思怡的怪異舉動。
任思怡憤恨加重腳上步調,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發出不小聲響。
她嘴裏一個勁兒吐槽着李覃朽,任思怡不由慶幸,還好不是跟她合作,不然她得被李覃朽氣到折壽。
任思怡盲目步調逐漸慢下來,盛夏晚風拍擊她耳垂,吹散任思怡身上濃重躁意。
她煩悶嘆了口氣,下意識擡起手腕,眼眸下瞥落在表盤上。
本該走動過幾個數字的時針,卻久久停留于傍晚間隙。
任思怡眉心微颦,忍不住嘀咕。
“果真是遇到了倒黴鬼。”
任思怡頹然垂下手臂,正想往前走,身旁散發刺眼燈光的櫥窗,恍然吸引了任思怡的注意力。她随意側眸打望了瞬櫥窗內擺放的物件。
是一個用木頭做的時鐘。
倒是奇怪,鐘表居然會沒有時針。
任思怡沒忍住好奇,微微壓下背脊,作勢想仔細看看。
手機忽然彈出消息,打斷了她的動作。
任思怡不緊不慢站直身形,她擡腕舉起手機,是一條推送消息。
這條消息喚回了她的記憶,她約好了時間,要去附近唱片店取東西。
現在不過晚上九點,離唱片店打烊還有段時間。
任思怡眉梢微妙一挑,她立馬改變腳步方向,朝反方向離去。
她剛踏上唱片店外的臺階時,耳朵已然能窺探到丁點架子鼓的聲音。
任思怡手臂用力伸直,推開了沉重紅色木門。
遮擋音樂的木門一推開,音樂聲更加抓人耳膜。
任思怡邁着閑散碎步朝內走動,身形穿梭過一個個唱片架。
最終停留到一個唱片架旁,她腦袋稍偏,直白看向不遠處那道身影。
從她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瞥見對方的側臉。
舒緩又激昂的旋律萦繞在耳畔邊,任思怡靜心揣摩了瞬,悟出了這首歌的名字。
是最近胡一明不斷在她耳邊放的一首歌。
《關鍵詞》
任思怡大腦有片刻失神,音樂聲戛然而止,她漸漸回神。
她沒意識到自己還沒收回的目光,此時依舊砸落在對方身上,像是牛皮糖般粘黏。他坐的地方頭頂燈光閃耀刺眼,當對方起身那瞬間,亮堂燈光随他動作闖入黯淡眸間,任思怡看清楚了他的五官。
他眉峰微高,眼眸深邃傾露出沉寂壓迫感。
與對方視線倏地對視那瞬間,任思怡後知後覺意識到了尴尬。
任思怡倏地偏過腦袋,眉毛因懊惱而皺在一起,t握着手機的手指不斷收緊,任思怡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任思怡趕緊擡腳朝緊密唱片架背後走,試圖躲一會兒清淨,掩飾彷徨。
裝修偏複古風的唱片店內,雖然沒有了架子鼓聲,可音樂仍在循環那首關鍵詞。
等到跳轉成下一首歌時,任思怡呼吸緩緩穩定下來,神情恢複自然。
她險些忘記她來這,是還有事情需要做。
早幾天任思怡在老板那定了張唱片,下午收到消息說今天能拿到。
任思怡計劃裏本來有這麽一件事情,飯局上被李覃朽一打攪,她倒是差點忘得一幹二淨。
任思怡好奇眸色,四處張望熟悉臉龐。
登然發現唱片店老板時,他手掌輕搭在剛才那個男人肩膀處,正同他嬉笑談話。只見對方低垂眼睫,嘴角牽起微不可察的弧度,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着一根沒點燃的香煙。
任思怡不免躊躇,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斷一下。
眼看時間一點點流逝,任思怡打起精神朝他們方向走了幾步。
唱片店老板的話語聲變得清晰。
“程煜,你說你要是天天在這。”
“多好。”
“等你來跟等牛郎織女見面似得。”
“一年能不能等到一次,好像都成問題。”
崔鎢餘光恍惚間注意到走近身影,他大大咧咧揚起腦袋朝任思怡笑了笑。
他正想出聲詢問需要什麽時,崔鎢又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額間,“你等我一下。”
“我去給你拿唱片。”
“…麻煩了。”
任思怡輕聲喃了聲,看崔鎢身形離開原地又消失在拐角處,任思怡這才略顯木讷般扭回了注意力。
眼睛裝作若無其事時,耳朵自然會聰敏些許。
任思怡聽見鼓槌重新擱置而下的聲音,腳步離開的聲音,确定對方走遠了,她僵硬神色緩緩松弛下來。
她背對着崔鎢他們,仰頭注視一張海報。
清瘦背影伫立在頭頂燈光下,随意披散的長發落在背脊上。任思怡仔細端倪眼前泛舊海報,不由在想這張海報到底是幾年前的。
擺放在這,難掩突兀。
手機鈴聲響起,任思怡低聲喃喃戛然而止。
她散漫接起電話。
“喂?”
“你出來了?需要我再僞裝一下?”
程思年玩趣語調逗笑了任思怡,她幾近嫌惡嘁了聲,音調裏裹上一層不易察覺的疲憊。
“…是出來了。”
“但,不是因為電話。”
“?”
“沒忍住脾氣。”
程思年沒往深處想,全當她是直接走人。
任思怡脾氣算不上差算不上好,頂多是疏懶于應付每每會不耐煩。
程思年了然哦了聲,不甚在意。
“回家了?”
“還沒,到家再給你打電話。”
任思怡匆然挂斷電話,崔鎢聲調響起,她順勢回身。
“唱片。”
“還有這個。”
任思怡迷惑眸光順他話語落下,她瞥見幾張創口貼,眉心不由漸漸收緊。任思怡不明白崔鎢突然給她創口貼幹嘛。她納悶看向崔鎢,對方含笑眼眸望了望她手掌處的紅痕,任思怡跟随他視線,發現了被她忽略掉的傷口。
應該是玻璃杯砸碎後,她伸手拿東西無意間劃傷的。
任思怡抿了抿唇角,稍顯郁悶。
“謝謝。”
“不用謝我。”
“不是我給你的。”
“他。”
任思怡明亮眉眼間迷惑加深,她點點掀起眼簾朝樓上掃去。
崔鎢嘴裏的那個他以背影面對他們,修長身形很快消失在燈光不明的二樓拐角,宛若月光籠罩下的深夜,徒有指尖點燃香煙燃着蠱惑的橙紅光點,成為了畫面最後的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