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

第18章 黃昏

黃昏

粉筆一撇一劃的聲音落在耳朵裏，越來越遙遠，頭逐漸壓低，打算就着桌子給老師磕一個。

腦殼某處忽然一痛。

“我去……”黃思源懶散眯着的眼睛瞬間瞪大，不可置信看向疼痛的始作俑者。

“別睡了你，你擱那再睡會兒就放假了。”張雲岫戳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或者說他根本沒打算收回去，他忽然貼近黃思源壓低聲音，“再撐會兒啊，幾十分鐘而已……”

話語尾音消散在窗外吹來的風中。

不知是不是錯覺，黃思源總感覺對方的言語間帶了一絲之前對話時都沒有過的玩笑氣息。

嗯？其實好像……也是有過的——黃思源默默想，就像那個自己的臉被扯住來回晃的早晨。

長飙将窗簾高高掀起，午後燦爛陽光在風中穿梭流瀉，熱意窗邊漫延。

今天是四月的最後一天，是個晴天。

*

“咱坐公交去。”

“啥地兒啊，還要坐公交？”

“反正是我從小到大都偶爾會去的一個好地兒。”

“……”

兩人快速穿行在白楊道裏，青綠色的樹狗子和所剩無幾的楊絮包繞着他們紛揚而下，飄灑，躺落在地，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

在前方的遙遠天際，淨白的雲如潮水般漫卷，交相輝映着純藍天空，像一場盛大的夢。

他們最終停在一處破舊站牌邊，坐上哐當作響的公交，順着大道穿越城區，去往郊野。

“到了……”

黃思源先他一步跳下車，随後向他伸出手。

張雲岫愣了一下，把“不用了”咽回腹中，拍上對方的手跟着跳下了車。

黃思源拉着他走上了站臺邊的土路。

四月末，道邊的樹已然抽條發芽，葉子都已長得茂密，陽光斜斜穿過密匝匝的樹葉，在土地上映出星羅棋布的圓亮光點。

他們沿着鄉野的土路不斷上行，當路到盡頭時，先開始聽着不甚明晰的水流聲終于有了具象化。

綠意就那樣鮮活而猝不及防地闖入眼簾。

在草地邊緣，隔着林木，隐約可見浮光躍金。

水響自此來。

“上次來這地兒轉悠都是去年的事兒了，”黃思源帶着張雲岫從土坡跑進草地，語氣裏還帶着點兒自得，“我記得這片樹林子裏有我去年建的秘密基地來着，看看一會兒能不能找到——你看，那邊兒還有人搭帳篷。”

張雲岫擡頭遠望，幾抹米白色掩映在遠方的草木間。低頭，青草長勢正旺，都埋過了他半個小腿。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走出蔭蔽榆樹之下的草地，張雲岫一腳陷進高草，從裏面忽地跳出一只螞蚱。

“喔，螞蚱！”張雲岫輕呼出聲，撒開腿跟着螞蚱跳走的路線去了。

等黃思源轉眼看，人正彎着身子，拿着不知從哪撿到的榆樹樹杈子在高草裏到處扒拉。

黃思源慢悠悠綴在離張雲岫不遠不近的地方，看着人逐漸往河道邊靠去。

對方忽地一個猛力伸着胳膊俯下身，看動作似乎是抓到了。

黃思源決定在原地等待他給自己帶來“戰利品”。

然而對方在原地蹲着的時間卻格外長，終于，讓黃思源想起了一些不美妙的經歷。

“張雲岫！”

他往蹲在那一動不動的人身邊迅速跑去，心中急切自不必說，也就忽略了對方那只在他看不到的角度，伸到水裏胡亂撩動的手。

終于跑到人跟前，剛微俯身去，就聽“嘩啦”一聲。

黃思源見張雲岫朝自己擡起的那張笑臉就暗叫不妙，卻已來不及，免費洗了把臉。

張雲岫“幫”人洗完臉後起身就跑，嘲笑的聲音都無需細聽！

黃思源氣急敗壞也從河裏掬了一捧水出來，邊漏邊往前追：“靠！偷襲我！有本事別跑！”

張雲岫愉悅的笑聲被林間的風遞到他耳邊。

黃思源手裏掬着的水越灑越少，他索性破罐破摔把水揚掉，就近尋了根稍長的樹杈，追着張雲岫去了。

張雲岫很久都沒這樣跑過了。

漫無目的的，恣意灑脫的，無憂無愁的。

當跑動在綠意林間，從不規則的光斑和暗影下掠過，身體像從一座小籠中鑽出舒展，那些陳腐在心底的舊憶也似乎被一并抛在遠遠身後。

有什麽東西突破了先前自己給自己設下的重重規則的框架，如破繭之蝶般，終于輕靈飛舞于心海。

張雲岫慢慢停住了。

他撐着自己的膝蓋喘着粗氣，風依舊向他吹來，他透過發絲的縫隙窺向林間，那裏灑落着西斜暖陽的光。

脖子忽地一緊，又一松，有個聲音惡狠狠自身後傳來：“大膽！你怎麽忍心拿河水給我洗臉啊！”

随後又一緊。

黃思源用手裏的樹杈勾住對方的帽子，自己上前一步，挎住張雲岫的肩膀，戳腰之仇終于得了報，張雲岫一個閃身躲開，他便不依不饒追上去再試圖把對方的雙手禁锢……最終兩人雙雙滾進了草地中。

玩鬧多時，早已累得氣喘籲籲，黃思源把胳膊從對方身上挪下來，長長呼出一口氣。

一時間無人言語，林間只剩輕淺到不可聞的呼吸聲，鳴蟲的低吟和清風的呢喃。

草一低一低輕拂在黃思源臉頰，柔光在眼前朦胧着，他忽然聽到了人聲。

在身側。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張雲岫轉過頭看向身邊的人，“我還在想我為什麽要選這個組合。”

“其實當時挺迷茫的，就，空落落的，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覺你知道嗎。”

沒想到身邊傳來一聲輕笑。

“我以為只有我一個是因為找不到目标才選了個這……”

“其實當初轉的時候也想過很多，因為這完全和我的初衷背離……實話說吧，”張雲岫開誠布公，“最開始時候我是很想當個醫生的。”

黃思源沒再說話，他在旁邊靜靜地聽着。

“但抉擇過後——到現在為止，這兒，”張雲岫擡手點點自己胸口，“不空了。”

有風吹過參差不齊的綠草，一時間綠濤如怒，推向遠方。

張雲岫的視線穿過橫亘半空的錯雜樹枝，看向棋布星陳在樹葉之間的藍天，露出一個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和柔軟的笑：“我從沒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他的話和樊雲海當初說過的某一句奇異地重合着。

這讓黃思源有些怔忡。

而說話者還在繼續。

“只是擱那會兒覺得有點兒茫然……畢竟都知道，一個人沒個明确目标……是件很可怕的事。”

夏風還在徐徐吹着，草叢中躺着的他們，距離是如此的近。

黃思源稍稍偏頭，就能看到身邊那人被黃昏日光沿其周身勾勒出的金芒。

暖融融的，映在他的眼中，居然有些閃耀。

張雲岫忽然把臉轉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一瞬相對。

那瘋長的綠草似乎也狂湧至了心間。

“好好學着，咱去外省，一塊兒。”

黃思源聽到他這樣說。

粼粼的水面，輕揚的柳枝，湧動的青綠，飒飒游蕩林間的風，隐約飄搖過的嬉笑聲，不知名處小蟲的呢喃。

時間似乎定格在這一刻，那黃昏的遠光有如漫長顏色，永不凋敝，永無止息。

“一定！”

仿佛有什麽東西随着這兩個字的呼出而從自己的身上離去了。

黃思源居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松快感覺。

在這糟糕的人生境遇裏，他們終将學會救贖。

是相互指明前路，也是自身的真谛尋覓。

對未來的期許，對自我的勉勵。

去往想去的地方。

那未來在眼前的樣子，從輪廓變成剪影，又從剪影逐漸凝實。

黃思源忽然伸手，罩住張雲岫的眼。

張雲岫想也沒想就要把他手拿開，卻在下一秒隐乎明白了些什麽。

于是停住。

溫熱的氣息從臉側劃過，柔軟在嘴角一觸即逝。

夕陽斜照上草坡。

躺在綠意中的兩人，靈魂在黃昏林間漫游。

*

我們的盛年将不會複來。

像靜水中皺起的漣漪，夏日裏不經意間慵懶的光景，草地中有我們奔跑着的年輕身影，課桌上塗抹我們放蕩不羁的筆跡。

當經年回首，相信未來的我們也會希望過去我們不虛此行。

舊事變遷，舊人更疊，我們終會慢慢隐沒在輕揚的塵沙中，成為茫茫人海裏再無可能尋覓得到的一點星火。

然而堅持，初心不移的堅持，卻總會有足以對抗時間走遠的些許力量。

于是，我看到了你，我同你相識，我們在循序漸進中改變，成為舊時光中的絕筆。

歲月，潺潺流……

卧槽，這老師什麽時候冒出來的……趕緊蓋本練習冊……

……是q為2的等比……

……

擱筆的瞬間，張雲岫似有所感擡頭看向窗外。

和窗子上映着的黃思源對上了眼。

黑沉沉的天幕裏，映着教室中那樣多的身影。

而只有他的，尤為清晰。

全文完.

***

後記

終于over，文中沒有寫明的應該就是混混和黃思源家的恩怨以及黃思源對老師的一點兒誤會，這些扔到番外裏去寫吧！随緣更新。

很多東西都是日常的縮影，一定有看客覺得我啰嗦或者浮誇我不懷疑，但我的初衷就是想寫一篇很真實，很真實，很真實且全面的校園文，不可避免要加入許多奇形怪狀的元素……（bushi），這是我最一開始（2022年）有了要寫這篇文打算的出發點。

世界千千萬萬個，這文兒也許于時下市場而言極其不符，但我希望可以營造一個獨屬于我……我們的，充滿我們回憶的角落，真實的校園當然沒有那麽多時間去靠近，去接觸，去理解，去愛。

主角不是學霸，不是校草，不是校/霸，也并不是純然的學渣——一個學習中上，另一個貌似喜歡但不多。

他們不完美。

是背後的家庭，是人物的個性，是我為他們創造的設定。個人覺得他們還是游離于很多校園文主角設定之外的【笑】

但我很珍惜他們。

比之前看過的，和寫過的任何一個人物都珍惜。

或許是因為他們不僅僅是“張雲岫”和“黃思源”，更因為他們是很多人（包括我）的一個縮影吧。

努力，平凡，猶疑，彷徨，堅持，不息。

*

至于“吹風”種種的使用，自然是原封不動參考班裏各位男生的用詞……這些都是他們“智慧”的産物，獨一無二且用之有效。倘若更換，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換成什麽比較好……【汗】

用了一些手法進行了一個人物豐滿，這是我一直在練習且對以十分重視的一個話題，因為以前吃過虧，五萬多字的東西就此廢掉，十一萬字的東西就此需要加入各種零碎小件，甚是麻煩。因此才有了這種不成熟的想法，希求可以在我寫的過程中，邊看別人的寫法，邊完善自己的東西，有一定的進步。

因為是新人嘛，時間問題絕對是有的，閱歷不足，知識面狹隘，是個很大的問題。咳，尤其體現在感情線方面，純純的空白，看了很多主要寫感情線的文了，懷疑不開竅的原因是我沒有進行根本的內化【迷茫】，你看，我那感情線走起來依舊讓人大皺眉頭，直呼離譜【哈哈哈哈哈】

咳，不知不覺又說多了，那接下來長話短說……

作為年輕時候有趣的一筆，紀念那些流轉而不盡相同的日子。

有你，有我，有他們和它。

是件很好，很幸運的事情。

*

不放作話的原因：不喜歡新版作話的長相，加之是一本留念作，所以不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