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錯雜
錯雜
“撲!”
“呃……”
“白天你可不是這樣的啊……”
“我……操……”
隐隐約約的,夜風裏夾雜起了着奇怪的擊打聲和人聲,而且有逐漸往這邊蔓延的趨勢。
張雲岫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動圍觀”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時候再往遠走明顯不是正确選擇,雖然張雲岫打架功夫還成,但不代表他喜歡随時随地給自己找沒營養的事幹。
不過有個聲音怎麽聽着還挺耳熟……
有耳熟的,八成是個有過幾面之緣的人。
張雲岫記人臉不太行,但論記聲音,雖不敢稱一絕但絕對也不差勁。
昏暗處,和河道石欄幾乎融為一體的張同學平靜臉,在仔細分辨聲音過後,認真想着:這個“熟人”,貌似是被摁在地上挨打的那個。
黃……
好的,名字記不起來。
那邊堪稱“單方面毆打”的群架仍在持續,被打的那個在地上已經成了雀黑的一坨,昏暗的路燈光照不清他的樣子,但狼狽清晰可辨。
再擡手看一眼,嚯,快十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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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半公寓門門禁準時斷電,到時候就只能翻欄杆進去了。
但問題……怎麽走,才能讓他恰到好處地不被發現?
張雲岫不大清楚。
“……唔……我次……呼……”雀黑一坨在地上茍延殘喘,圍攻的幾人見好就收,居然就這麽利落地離開了。
他們走出了很遠。
口哨聲唏噓聲還依稀可聞。
張雲岫從黑暗中閃出,隔了半條小馬路的距離,安靜地觀摩了一會兒被打者的姿态,心中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上前把他拖到了旁邊的道牙子上。
黃思源眼前閃爍着滿天金星,就見一個黑影披着一閃一閃亮晶晶朝他俯身,然後用一點兒也不溫柔的動作拖行了他。
張雲岫把人放好位置,撲了撲(pu二聲)了沾了土的手,本要利落一個轉身,擡腿就跑,卻忽然被那人嘴角的一片暗色吸引了注意力。
像是情不自禁,張雲岫大着膽子上手觸碰了一下。
指間一片濡濕。
張雲岫微不可查一皺眉。
放到離鼻子不遠處聞了聞,一股不明顯的鐵鏽味便擴散開來。
是血。
張雲岫看着地上癱成死屍一樣的人,第一次後悔起自己剛才的決定。
啧,賊麻煩。
算了,好人當到底。
從包裏掏了紙巾出來,又倒了些許水壺裏的淡糖水上去,張雲岫重新疊了疊紙巾,随後往傷處一按——
黃思源差點原地起跳。
有是被燙的,也有被蟄的。
操!一個兩個的!!剛他媽物理攻擊完,又來化學攻擊補刀是吧!
一幫傻……
紙巾在他嘴角擦了擦。
動作不溫柔依舊,但相較之前,放輕了很多。
不知為什麽,黃思源忽然就松了氣。
張雲岫給人擦了一會兒,自覺已經擦得挺幹淨,輕輕把紙放到了黃思源耷拉的頭上,把手上的濕漬往對方衣服上一抹,完工。
退後一步,再退後一步。
“明天見。”張雲岫飛也似的跑了。
黃思源确實癱着,但不代表他昏了。
“……”
剛剛松下去的那口氣,又返上來了。
公寓樓外院子的鐵栅門開始合攏,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卡着門合攏的最後時間劃了進去。
鐵門“哐當”合好,卡得死緊。
十一點半了。
季夏夜風開始散去了白日的熱度,如水般清涼。
通往公寓的這條小街已經沒了什麽汽車和行人。
四下靜谧,只有街旁公園裏長勢繁盛竄牆而出的樹,葉子發出窸窣的響。
路燈投下一片暖光,燈光投下交疊枝葉的一片暗色,樹影籠罩了下方的一小塊兒地面,也籠罩了坐在這片地面的人。
黃思源在這裏坐了許久,久到身體都有些發僵發涼。
和人打架時充血的大腦也逐漸冷卻,思緒萬千,最後定格在印象的視角中,張雲岫那張模糊的臉上。
頭頂被人放的紙巾早掉到了地上,上面帶着斑斑血跡,現又粘上了地上的浮土,髒污更加一等。
黃思源也不知自己抽什麽瘋,伸手撿起紙巾,再次把它摁在唇邊的傷處。
預想中的鈍痛卻不再襲來。
坐的時間太長,傷口都已微微結痂。
汽車的遠光燈打過來,黃思源再次垂下頭,汽車從無人的小街裏呼嘯而過,很快又消失在了濃深的夜色之中。
黃思源終于瘸拐着站起身,慢慢走向遠處的垃圾箱。
從裏面掏出被揉成一團的書包,要挎不挎地攬在懷裏,昏黃的燈光拉長清瘦的影,很快消弭。
*
再見到黃思源,已經是國慶過後了。
整個人較上個月月初看到的又瘦了一圈,臉上的傷也和那夜數量相仿,隐有更勝一籌之勢。
動作倒是一如既往的狂放,從後門回到座位一系列行雲流水。
張雲岫正盯着窗外藍天發呆,就感覺一道目光有如實質打在他身上。
一轉頭,黃思源盯着他,笑得一臉邪性。
張雲岫:“……”
朋友,你這樣看着我,我有點害怕啊。
黃思源就這麽看了他一會兒,像是在回憶什麽東西,終于開口:“上個月晚上,謝了。”
語氣僵硬,毫無感情。
張雲岫笑笑:“不謝。”
兩人都心照不宣揭過了那個狼狽的夜。
“你叫什麽。”
“張雲岫。”
“秀?秀兒。”
“……山字旁,右邊兒由。”
“好好好。”
“你呢?”
“什麽?”
“你叫什麽。”
“黃——黃思源。”黃思源拖長了調子,癱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懶懶答着。
思源。
飲水思源,名兒還挺好聽。
“行。”張雲岫略一點頭,轉回身寫題去了。
“诶,你就‘行’一字兒啊,沒點兒別的表達方式嗎?”
別的表達方式?
張雲岫一愣,剛理順的思路又被打斷,于是潦草點頭:“好聽。”
黃思源:“……”
到底是很敷衍。
黃思源屬于上課下課都閑不住的主,愛說話。如今班級大調動,周圍的舊人被拆了個七七八八,基本都去了另一個班,就算有能說上話的,也都因座位調動去了遙遠的三列開外,終于撈了個認識上的,內心已經蠢蠢欲動了。
只是……這位好像不願意跟他說話?
應該是被自己那天的“慘狀”給吓着了,黃思源心裏苦澀一笑,畢竟原來那些個跟他聊得好的,也不知道他每天夜裏都會面對怎樣焦頭爛額的境地。
他們只會調笑地問詢,自己臉上身上的傷怎麽又增加了,自己為什麽又一個多月沒來學校雲雲。
這麽想着,思緒被牽得就遠了。
連什麽時候下的課都不知道。
“我說真的,你名字很好聽。”
下課鈴打過,有個聲音緊随其後傳來。
黃思源轉頭,眼裏還有因為長久發呆而尚未回過神來的茫然。
張雲岫又補充:“飲水思源,給你起名字的,應該給予了你以很美好的祝願。”
黃思源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裏的情緒太複雜,張雲岫來不及讀懂。
下午第三節下課鈴響,張雲岫照例上天臺吹涼。
高二上已經過了四分之一有餘,十月過半,高處的風已經不複夏日時的清爽,只剩無盡的寒涼。
張雲岫沒來及給自己添衣,天臺風一過,感覺自己快被吹成傻逼。
但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動物,越刺激,越愛玩。
張雲岫在天臺頑強“欣賞”了近四十分鐘的日落全過程。
回去的時候,限時訓練剛起了個頭。
旁邊座位空蕩蕩,其主人不知正樂在何方。
張雲岫落座,在老師綿長的講課聲中動筆寫作業。
“咚咚”
班門被敲響。
緊接着,敲門的人不等老師發話就拉開了門探頭進來:“老師您好打擾您了,找一下你們班黃思源同學。”
回答他的是政治老師的迷惑眼神。
下面有同學偷偷提醒:“老師,他還沒回來呢……”
政治老師又是一愣,心裏對這人上課的積極性十分無語,她轉臉掃一眼班裏,還真是,西邊兒最後一個位子空着。剛剛光顧着講,居然也沒關注到……:“是,他沒回來。”
那學生似乎因為着什麽很是着急,得了答案後道了聲“謝謝老師”匆匆掩門離去。
教室裏,沉悶的空氣恢複。
同學們又都支着腦袋聽起無聊的課,只有張雲岫托腮望向那個剛剛閃過那位問話同學身影的後門玻璃,一種微妙的預感從心中升起。
限時訓練後半程。
班主任急急推開門,鏡片後的目光掃視一眼班級,一秒鎖定空位,再看一眼旁邊的張雲岫,目光收回。
沖政治老師抱歉一點頭,與問話同學動作幾乎相仿的姿态,離開了。
有平時愛八卦這些“奇聞異事”的,已經察覺到,“瓜”的氣息逐漸濃郁。
眼看着也快到吃飯時間,不學的基本上都無心幹坐了。
不知從哪一處起始,切切搓搓的聲音流露而出。
“他是不又幹啥事兒去了……”
“估計,不然擱以往限時訓練早壓點兒回了……”
“這擱學校裏的,他能幹哈啊……”
“那咱可就甭知道了……”
張雲岫本無心參與,卻也還是不留心地聽了一耳朵。
衆說紛纭。
但繞不開的都是“黃思源肯定又幹壞事了”。
剛開學那夜那張昏黃路燈下狼藉的臉再次重現腦海。
黃思源是挺鬧騰的,大家有目共睹。
但是……笑意盈盈卻渾身是傷的人,傷人的就一定是他麽?
張雲岫百無聊賴地想着,忽然就很想沖過去,發表自己的意見,但是那幫同學……名兒他是記着的,可惜就是對不上人而且……最最關鍵他不熟啊!
上學期跟他賊能唠的時雲間也在開學時與他不幸分離,現在只能自己“黯然神傷”。
老師的聲音已完全被樓上椅腿和地板相互摩擦的聲音蓋住了。
下課鈴如期而至。
班級前後倆門被一擁而開,一幫人幾百年沒吃過晚飯一樣争先恐後往外湧,張雲岫綴在最後走出去的時候,樓梯間裏短短幾秒已經擠上了成山成海的人頭,黑壓壓一片,世界末日降臨似的。
張雲岫見了這一幕只想閉氣走人。
他也這麽做了。
轉身回班,又是省掉晚飯錢的一夜。
約麽十分鐘過後,該吃飯的該逃夜自習的幾乎從樓裏走光,張雲岫掏手機看了看,還有半個來小時時間,也從樓裏溜出去了。
依舊是在入夜了的校園中四處游蕩。
校園蠻大,暑假期間又新修了不少東西,現在逛起來倒也不算乏味,張雲岫就從草地抄了近道走上了環河棧道,決定繞一圈之後打道回府。
夜風清冷,十月中旬的河面已經結起了很薄一層冰,但也僅限河道邊沿,中間大部分依舊是流水狀态,倒懸着暗藍夜幕,在遙遠對岸的街燈光影下安靜地流動,像舊日的默劇。
樹影也婆娑,籠罩着久無人光顧的棧道,落葉堆積在不常打掃的棧道上,人一走過,沙沙作響。
張雲岫呼吸着帶着寒意的空氣,只能聽到四下靜谧裏自己腳踏在棧道上發出來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噠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