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大小姐,老國公受難,老仆眼睜睜地看着夫人小姐被衙役帶走,只恨自己無能為力。如今能再見到大小姐,老奴便寬心了。老奴盼大小姐一切安好,終有一日,大小姐會得償所願,老爺也會沉冤昭雪......動手吧,大小姐。”
老管家是老蕭國公曾經的馬官,随着老蕭國公出生入死的人物。他在戰場上拼殺着了馬匪的道,一條腿落下了殘疾,蕭國公體恤,令他做了國公府的管事,這一做便是經年,就連他的兒子也長大,成了國公府的賬房。
他年紀很大了,即便是戰死疆場的蕭國公在他面前都算是晚輩,更何況蕭雲芷這樣從小就在他眼前長大的孩子。
方才,他是第一個帶頭請死,為蕭雲芷盡忠的人,他的獨子和兒媳也叩首請死,不願蕭雲芷受辱。
這個世道,人命向來是不值錢的。主辱仆死,也一向為世家貴族所稱道。蕭雲芷并沒有經歷過這些,當她真的被逼面對這一切時,她才知那些讀書人侃侃而談的道理,原來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刃,全都刺入這些出身低微,身份低下之人的血肉。
她雙膝一軟,跪在老管家面前,手中的匕首橫放在地,虛軟的手指根本握不住冰涼的手柄。她勉強安穩聲音,說道:
“許伯,是我無能,愧對蕭家列祖列宗,愧對西北軍士英魂。萬般羞愧,唯死謝罪而已。”
她的淚水不斷落下來,一向筆直的背脊也彎折下來,慘白的面龐露出濃重的死氣,幾乎讓人心驚。祁弘晟眼中蒸騰的惡念被這突如其來的插曲打斷,他胸中火氣暴漲,怒斥道:
“蕭雲芷!自甘下賤的娼婦,對孤的違令不尊,倒是跪起一個下賤奴仆來了!”
他恨得牙癢,對這不知所謂的女人怒到了極點。大雍律令,凡奴籍者,面主必伏低做小,不得直視主家顏面,主家打殺家奴,若是合情合理,死傷勿論。
主奴之間有這天然的、不可跨越的鴻溝,從未聽聞過有主子自甘下賤,對奴仆行跪禮忏悔的。
祁弘晟上前就要拖拽蕭雲芷,心中那貍貓逗鼠的惡念消失殆盡,只有滿滿的不耐——當他羞辱蕭雲芷時,他極盡侮辱之能事,将她形容得卑劣不堪,自甘下賤,可是當她真的當着這些奴仆自甘下賤時,他又覺得她是在踩他的臉面。
她再怎麽說也是他的女人,她合該是做主子的,豈能以這樣尊貴身份跪低賤之人!
他拎起蕭雲芷單薄的肩,押解着奴仆的侍衛在他的授意之下,拔出了雪亮的刀,銀光一閃,從背後捅穿了老管家的腹腔。
院落內尖叫聲四起,蕭雲芷前襟落下了點點的血腥痕跡,她垂首去看,已經說不出半個字來。
“以奴欺主,該殺。”
祁弘晟冷冷地說。老管家被捅穿了腹腔,并沒有立刻咽氣,仍然在地上喘着粗氣。他的家人悲呼出聲,卻寸步不動,被挾持在侍衛和繩索中顫抖不休。
蕭雲芷甩開祁弘晟的手,撲到倒地的老管家身前。老管家對她露出個因劇痛而扭曲的笑容,溢血的唇含糊說了幾個字:
“沒事...小姐,老奴去見老爺去...”
他含混說着,在一陣喘息中咽了氣。蕭雲芷抖着手合上了他的眼簾,口中也疊聲說着“我有罪...我有罪。”
祁弘晟最是看不慣她這種與低賤奴婢同流合污的下作之态,此刻不耐催促道:
“孤心慈,已替你動了手。還有一人,快選吧。再過一柱香,若是地上還只有一人的屍首,在場的人便都拖出去杖死。”
他說完,蹙眉見蕭雲芷仍然沒有動。今日,蕭雲芷本穿着一件白中透粉的春衫,衣擺上繡滿了春日桃花映水的美景,花蕊都用銀線一絲一縷描繪而成,是齊王特意從宮中繡娘手中讨來的成衣。
而此刻雪衣覆血,銀絲從血水中發着不詳的微光,衣擺上的紅桃仿佛生了神魂,活過來似的。
她美極了,也終于被肮髒之人的血液染上了污濁。絲絲縷縷的血腥氣和蕭雲芷纖弱的背影蔓延的痛苦讓祁弘晟心口灼熱,欲念再無桎梏,迅疾地鋪陳開來。
就算蕭雲芷這不知好歹的娼婦和祁弘辰紅浪翻滾,懷了孽種,流了就是了。祁弘晟想着,有心結束這場別開生面的懲處,遣散這些礙眼的侍衛,回到內室細細品嘗蕭雲芷滲出濃烈體香的慘白頸子。
可還未等他開口催促,蕭雲芷便緩緩站了起來。她足下,老管家已經咽了氣,他的兒女在人群中發出壓抑的悲鳴,她的目光掃過那些在國公府中伴她長大的仆役,許多人在看着她,層層視線如同一張鋪天蓋地的網,将她壓得喘不過氣。
她拾起了地上的匕首,轉身面向祁弘晟,說道:
“許伯因我而死,可抵一命?”
她話中有一種不管不顧的空蕩,讓祁弘晟皺起眉,盯着她片刻,擡手想要揩去她唇邊礙眼的血紅。
他覺得不耐煩了,更不喜歡她流血,這讓他不斷想起前世她在京外莊子裏血崩而死,她身下的血水蔓延開來,根本沒有盡頭。
“當然,孤說話算話。你想救下蕭雲烨和孽種,再殺一人。”
他冷聲道,掩蓋着往事侵襲的頭痛。蕭雲芷後退半步,她唇角的血被祁弘晟擦了個半幹,潋滟地塗抹在唇角,像一只豔紅又絕望的花。
“好。”
她說道,身後的奴仆中又頻繁傳來求小姐賜死的聲音。她的乳母甚至将頭往地上撞,愛女心切令她不管不顧起來。
不遠處的書房裏,一道高挑的身影立在門邊兒,蹙眉看着院子裏的鬧劇。
正是帶着鬥笠的顧菁之。
他的目光定在了蕭雲芷身上,心中難言的不詳感越來越濃。而那催促着他邁步走進了院子,将自己暴露在日光之下。
祁弘晟太過注重眼前的暢快,并沒有理會他。而蕭雲芷回過身,先是對不斷掙紮,喊着她“阿姊”的蕭雲烨說道:
“烨兒,你永遠是我的妹妹,是蕭家的小姐。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不會變。不管旁人說什麽流言蜚語,不要聽。”
說完,她又歉疚地看了一眼那個安靜地啜泣着的瘦弱孩子。從面相上看,她幾乎看不出這個孩子是不是她兄長和嫂嫂的血脈,因為他太過消瘦和苦相,她對這個驟然出現,不知真假的孩子也沒有任何親人般的情感,只有濃濃的憐惜。
無論如何,是她有愧。
她對照顧自己長大的奶母說道:
“嬷嬷,對不起,芷兒讓你失望了。你身子弱,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冬日莫要受涼。我為你尋來的藥方子你還記得嗎?陳皮、棗仁、蘇木、降香......日後你記得服用。”
她低啞着聲音說道,祁弘晟面色更加陰沉,厭倦了她這副對旁人萬般照顧的假仙戲碼,即将蹙眉催促,卻見蕭雲芷回過身來,對他說道:
“殿下,一命換一命,今日這裏雖然都是殿下心服,但是上有蒼天,下有厚土,冥冥之中,自有神明相顧。還請殿下信守承諾。”
顧菁之眼眸一顫,心中那不詳的預感驟然撲了上來,而祁弘晟此刻也意識到了蕭雲芷要做什麽,滔天的憎恨和不敢置信之中,他猛然伸手抓向蕭雲芷的手腕,卻只觸碰到一點兒衣角,被輕輕後退一步的蕭雲芷躲開了。
她将手中的匕首橫在了脖頸兒之上,頃刻之間就見了血。
祁弘晟目眦盡裂,喉嚨中咯咯發出不似人聲的響動,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蕭雲烨含着一口血慘叫出聲,就連挾制着仆從的侍衛都在震驚之下松了手。
失去了身後的鉗制,被束縛雙手的璧月突然用頭狠撞蕭雲芷的胯骨,本應劃開整個咽喉的匕首落偏,只刺進鎖骨幾許,但是那力道不小,蕭雲芷的身子被沖撞出去,額頭嗑在了院落裏的假山之上。
她的身子委頓在地,被祁弘晟接進懷裏。約莫有一柱香的功夫,祁弘辰說不出任何話,只死死抱着蕭雲芷的身體,甚至沒有伸手觸碰她的鼻息,探看她是否還有生氣。
本能想要接住蕭雲芷卻撲了空的顧菁之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方才莫名的驚慌失措到底為了什麽。過了片刻,他才附身探了一下蕭雲芷的鼻息,而後起身對錯愕不知所措的侍衛吩咐道:
“人都帶下去,地上的髒東西料理幹淨。将樊醫官叫來,今日之事,府中不得有半點兒流言傳出,若是發現,一律杖死。”
他壓着嗓音,用低柔的聲音吩咐完,侍衛如蒙大赦,将或癱軟或掙紮的仆從和宛若瘋婦,咒罵太子的蕭雲烨拖拽下去。
“阿姊!阿姊!!祁弘晟!你形同狗彘,不得好死!你要殺我便殺,何故折磨阿姊?!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祁弘晟!”
她大叫着當朝太子的名諱,俨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顧菁之蹙眉片刻,對侍衛說道:
“別讓她死了。殿下留着她還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