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葉純渾身有些發涼,一陣風吹過來,潮濕的氣息逼近,昏暗的天色,灰色的的雲層,一切都是壓迫着她呼吸的始作俑者。
這張文化長廊的照片是陶竹在除夕那天恰巧拍到的,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大年三十那天,陶竹是跟父母去明海跟親戚家一起吃的年夜飯,按輩分來說,她的祖母過百歲壽,也是挺突然的消息一家人着急忙慌的就前往明海。
來車站接他們的人是陶竹父親的哥哥家的兒子,也就是陶竹的堂哥。
陶康謝也就比陶竹大兩歲,正在北大念大二,抱着沾沾喜氣的意思一路上爸媽都讓陶竹多跟堂哥交流一下。
陶康謝接完陶竹一家人,順路去學校接他爸,幾個人一同去飯店。
陶竹的父母在車上讓陶竹跟堂哥也進去看看。
明海的國際高中很厲害,不單單是師資力量雄厚,無論是校園設施還是名校錄取率都不是一般學校能比拟的。
陶康謝是從這畢業的,但這所學校很難進,尤其是一年學費就不得了。
陶康謝帶着陶竹準備逛了逛學校,正好穿過那條長廊,她也是意外看見了那張照片,發現照片上的這人是葉純的時候,她幾乎恨的牙都癢。
兩個人走的很順,所以陶竹一停下的時候陶康謝也很快就發現了,他順着女孩的目光看過去就發現她在看一張照片,而恰巧,這個人他還真認識。
葉純跟陶康謝都是初中部直升上的,高一的時候陶康謝正好上高三。
葉純初中的時候身邊就總圍着一群群閑雲野鶴般長大的富家玩伴,她身處其中卻是口碑最好的那位,高三直升的人也幾乎都認識她。
而陶康謝認識葉純也是因為這場文化節。
男人謙和地開口,“葉純啊,以前是我們學校的小才女呢,現在應該是出國了,說起來她跟你應該是一樣大的。”他原本以為陶竹也是因為這張照片好看而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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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葉純,穿着昂貴的墨色禮服,整個人看起來又矜貴又高傲,要不是陶竹對她的印象真的極深,估計也難發現。
陶竹拍了張照片,就跟陶康謝繼續往前走,“我認識她,她現在跟我在一個班裏。”
陶康謝聽到陶竹這麽說也驚了一下,“這麽巧嗎?那她現在怎麽樣了?”
陶竹聽出這話裏似乎有含義,“年級第一。”女孩不甘願道。
男人聽見陶竹這麽說也笑起來,“看來那件事情對她的影響還好,我還以為她會直接出國呢。”
“什麽事情?”
女孩突然伸手拽了陶康謝一下,語氣急切,男人微微怔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覺得也是,這件事情她也不可能跟新學校裏的人說。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似乎覺得在背後議論他人不好,又無奈自己小堂妹軟磨硬泡的,最終才道:“葉純她高一期末的時候,似乎是跟一個男生談戀愛,但是這個男生跳樓了,當時只有葉純在場,男孩當場就死了,當時學校直接拉了警報線,就連高三的學生也直接放假了。”
陶康謝似乎是覺得很可惜,又搖了搖頭,“之後葉純就休學了,有人說她是生病了,也有人說她出國了,總之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她,當時我們那屆高三還有男生喜歡她呢,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麽回事。”
陶竹聽完堂哥的話,一時說不上來,總有種發現了完美陶瓷的裂縫的感覺,又像是抓住了讨厭的人的小辮子。
随後她也意識到,能在這種學校上學的人基本非富即貴,像她堂哥家裏就是,明海有套房子都不夠,還是靠大伯在學校任職好不容易打通了關系。
這麽一想心中不乏酸澀,差別如同鴻溝,陶竹只覺得諷刺。
葉純是不知道陶竹從哪來的這張照片,但是她能拿着這張照片在她面前晃悠,也就是說她知道的也不可能只是她以前在那上學,畢竟當時的事情全校嘩然,雖然學校的領導是完全嚴禁學生讨論這件事情的,但她當時幾乎是每天被人戳着脊梁骨,她也就再也沒有去過學校,辦所有離校手續時她都沒到過場。
陶竹通過她堂哥說的,再加上葉純高三才轉學過來,高二這年發生的事情,她猜測道:“你的病好了嗎?”
只是這一句話,她就看見葉純的臉都白了,也是瞬間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陳是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把他當走出病況的藥引也不知道你要出國的事情,更不會知道你高一時死去的戀人”陶竹輕蔑的搖搖頭,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幅咄咄逼人的嘴臉太惡心,但她已經控制不住了,她不能同意只有她自己這麽難過。
“這很不公平,葉純。”
“其實我知道的很少,那個人是你的同桌,人死了,不知道她是男是女,不知道你們發什麽了什麽,我很好奇,死因是跟你有關系嗎?”陶竹随口道的話卻讓葉純的瞳孔都不自覺地收縮,手忍不住的顫抖。
幾百個夜晚的夢魇,終于好不容易的即将消失,她逼着自己不去逃避,所以去看了她。
原本以為這件事會就這樣結束,結果在這個普通的日子,烏雲襲遍她頭頂的天空,幾道血橙的霞光隐隐約約的即将被覆蓋。
開始下雨了。
兩人沉默了良久,陶竹輕聲開口問她:“不對,我還知道,她叫鐘戈,黃鐘毀棄的鐘,是哪個‘ge’呢?”
葉純只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小刀拉開了,黃鐘毀棄的鐘……
她知道的,那不對,是一見鐘情的鐘,歌舞升平的歌。
葉純攥着拳,努力的平複呼吸,陶竹頂着那張花臉,一字一句的,“葉純,我們都不是聖人。”
你也有錯,沒資格說我什麽。
葉純僵着身子,有風吹過,雨水被吹進走廊裏細細的雨飄在兩人之間。
陶竹看着葉純的模樣有些抱歉,“我沒想傷害你,但是你有那麽好的路不走,太可惜了。”她留下這句話,攥着書包帶子,就從走廊盡頭的樓梯離開了。
葉純明白,陶竹是希望她離開,她站在樓上,看了好久,看見雨幕下陶竹打着傘從學校離開。
葉純回到教室,裏面只有陳是一個人了,少年坐姿很好,在背詞典。
少年聽見聲音,側頭去看,女孩沒什麽反應,臉色難看至極,看見他,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魂都不在身上。
只有葉純知道,陶竹說的那句話是對的,她先入為主把他當藥引子,逐漸的,她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想活下去,以至于被他感染着,她又想做回那個大聖人。
事實是,就連她也想抹掉這段過往,除了鐘歌父母以外,就連她都想忘記她。
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自己開始太過貪戀陳是的好,以至于潛意識裏就開始想抛棄所有的悲傷,抛棄過往和罪過。
如今葉純甚至沒辦法再直視他了。
葉純沒反應,一切就都被陳是帶着走。
少年撐着傘,大部分向她傾斜着,她不講話也不笑了,他問她怎麽了,葉純也只是淡淡的搖頭。
兩人并肩踩在水裏,清池的地勢低,就一會兒,路上就出現了一片片的積水,她完全視而不見,路過水坑,水濺在兩人的褲腳上。
葉純聽過太多次,“事情跟你沒關系”,但她始終不敢同意,這件事就是跟她有關系。
她自己都沒注意,她太抗拒了,那大概是她的大腦想要救她,所以她開始生病,既然是病那總是要好的。
她掙紮,有起效。但葉純跟所有人都忘記了,病是會複發的。
葉純想過她是否對不起鐘歌,陶竹說了太多,那些她不敢說不敢想的,
她怕了,怕唯一答應過鐘歌的事情也做不到了。
葉純第一次見到鐘歌時就是高一開學,從小,幾乎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在葉純的掌握中的,她的人生,選擇,她不喜歡別人插手。
那也是一個枝繁葉茂的盛夏季,葉純對于學校很熟悉了,老師在臺上說話,她就坐在後排随便扯了張卷子畫畫,直到班主任喊到她名字她才擡頭。
看見的就是一個個子不算高,身子單薄長相清秀的少年站在臺上,班主任說讓他坐自己邊上。
葉純沒什麽異議,看了眼黑板上的名字,“鐘戈。”
她初中時狐朋狗友多了,好看的男生随便抓一個就是,不過長相這麽清秀的倒是頭一個,所有人都知道,葉純是一個看着極好相處的女孩子,實際上你跟她掏心掏肺都未必能入得了她的眼。
葉純嘴裏含着薄荷糖,倒也沒主動開口,兩人破冰是在開學後一個星期的一次放學,葉純準備去外面溜達買點吃的回家,出了校門口就發現自己的畫筆沒帶,她想着也不遠就幹脆返回去拿,結果回到教室就發現,裏面還有一個人呢。
她向來不愛管閑事,拿完東西就走,湊近一看才發現,她那個小同桌的下巴上青一塊紫一塊,桌上還有傷藥。
鐘戈明顯也很尴尬,他帶了一天口罩等了好久人走光了才摘下,沒想到會有人又回來。
葉純轉身想走,就聽見身後的人緊張地說:“葉純,拜托,不要告訴別人。”
女孩有點詫異,她幾乎很少聽這個同桌說什麽話,她還以為他不記得自己叫什麽。
難得的,葉純有點人性,轉身把包丢在桌上,拖着椅子坐下,拿着藥給他上,什麽都沒問。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了,這個少年,不僅身高發育的不太好,就連喉結也不像其他人那樣明顯。
葉純勾了勾鐘戈的下巴,看清楚後又擡頭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鐘戈的頭發是微分着的碎蓋發型,平常會帶着一副土土的黑框眼鏡,她跟所有人都一樣,以為她是個男的,而本身鐘戈的聲音就是沙啞的,很中性,不去細分,閉着眼根本聽不出是女聲。
葉純輕聲“嘶”了口氣,她迅速意識到自己扯上了件麻煩的事情。
鐘歌也知道,葉純看出來了,她拉開葉純給自己上藥的手,開口道:“你好,我叫鐘歌,一見鐘情的鐘,歌舞升平的歌。”
葉純并不是很好奇,只是眼看着沒什麽辦法了,只能點點頭,“我叫葉純。”
鐘歌沒戴眼鏡,笑眼盈盈:“拜托,幫我保密。”
後來兩人關系越來越好,周圍的人把鐘歌當男生,只以為這兩人在談戀愛,實際上并沒有。
葉純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傾聽,只不過聽鐘歌說話的時候,大多數還得幫她上藥。
葉純後來知道的很多,鐘歌前頭有個哥哥早逝,父母接受不了,就硬逼着她成為男孩子,在一頓又一頓毒打下,她成為了他們眼裏的兒子,她的哥哥就叫鐘戈,她連個自己的名字都沒資格擁有,身份證上也是叫鐘戈,只有葉純知道,那都不是對的。
她是想幫她的,逃離家庭暴力,可好像沒什麽用,鐘歌不報警,也沒有驗傷,沉默的接受一切,好像早就被人洗腦,成為了一個工具或者是一個傀儡。
只有跟葉純在一起,她才是鐘歌。
最後那次,鐘歌哭着說她受不了了,她又要轉學了,從小到大她轉過無數次學校,沒有朋友,每一個城市都是陰森的。
她說她愛葉純,不是朋友的情感,是愛情。
就是那一次,葉純沒有回頭,鐘歌死了,什麽都沒留下,至死都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可憐的人,是個女孩。
葉純覺得自己有責任,只要當時拉住她,她是不是就不會死去。
鐘歌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她的處境,求葉純幫她保密,可是眼看着,她唯一的請求她好像都要藏不住了。
葉純也有些崩潰。
如果這樣,她真的就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逃避了。
陳是看着身邊的女孩沉默着,一句話都沒說,只覺得越來越心慌。
雨聲跟心跳焦灼着,幾乎快要耳鳴。
少年把人送到樓下,輕輕把她環進懷裏,只是這次,陳是身上極其熟悉的味道也沒能讓她安心。
葉純推開陳是,這次連笑容都沒有了,“早點回去。”
他看着女孩的背影,明明是回家,他怎麽就感覺似乎看到一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