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俞瑾安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她又想做什麽。
這裏不能久留,那些流民日夜不離地守在這裏,就是盼着城門開了,好湧進城裏,他們人多目标大,若是被流民盯上,跟上來就不妙了。
“你去問她要做什麽,問清了來回話。”
“是。”劉全領命而去,片刻後,折了回來:“陛下,吳姑娘說,她要留在這裏救人,請陛下進城後,差人把所需的藥草送出城。”
俞瑾安沉默不語。眼前一片黢黑,遠方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他漫無目的地望了一眼,随即轉身:“走。”
“阿寧,你跟着進城,我來照顧安安就好。”趙憬看着懷裏熟睡的安安,再次勸她。
吳熙寧嘆了一口氣:“小憬,這裏不止有安安。”
她望着高高的城牆,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城門是不會開的,俞瑾安進了城,便更不會了。
一整天她都在想辦法,該怎樣才能保全趙憬和安安。俞瑾安陰晴不定,今日沒朝她們動手,保不齊随時會變卦,而他要動她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可下午安安開始發熱,反而促使她拿定了主意,陳州,她不進去了,她就在城外,等安安好了,她就安排他們走,走得遠遠的。
夜裏降了溫,濕衣服黏在身上,風一吹,凍得人瑟瑟發抖。
三人靠在牆角跟,彼此依偎着,盼着天明。
“阿寧,陛下真的會派人出城嗎?”趙憬悄悄附在她耳邊問。
“一定會的。”吳熙寧篤定地說。他親自來陳州,就是想早日終結水患,陳州亂了,對他沒有好處。
折騰了這麽久,又長時間水米未進,三人早已疲乏不堪,不知不覺擠在一處睡着了,後半夜越發冷了,半睡半醒間,她忽然聽到身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Advertisement
她不敢聲張,手暗暗摸向藏在腰後的短劍。
“姑娘,是我,儲衡。”
“儲衡?”聽出他的聲音,她收回了手。
“是我,姑娘。”儲衡說着,把一團布料塞到她懷裏:“天氣寒涼,這裏有幾件披風,不算幹淨,但還算幹爽,姑娘将就着用。”
“謝謝。”吳熙寧雙手接過:“我不是讓你們回季州去?你怎麽還在這裏?”
“屬下領的命就是保護姑娘,如今姑娘還處在危險中,我們怎麽敢擅自離開?”
她心裏一陣感動,卻還是堅持說:“儲衡,聽我的,回季州去。武威軍的職責是保護邊境的百姓,你們不該浪費時間在我這裏。”
“你若是擔心世子那邊,我會寫信向他解釋。”
“姑娘別說了,我在世子面前立了誓,姑娘何時平安回到京城,我們何時回季州。”
她又努力了許久,見實在勸不動,只好退一步:“這裏的事,不要讓世子知道,大戰在即,不宜分心。”
儲衡沉默了片刻,草草答了句“曉得了”,便又囑咐說:“姑娘若是遇到了難處,請到西邊的竹林找我。”
随後便消失在黑暗中。
天漸漸亮了,趙憬睜開眼看見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風,眼熟得緊,立即回想起昨日下午見的那些人。
“他們昨夜來過?”
吳熙寧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天大亮時,城門悄悄開了一條縫,流民還沒反應過來,幾輛推車和一隊人湧出後,又關上了。
她趕緊跑了過去,卻見打頭的,是俞瑾安身邊的劉全。
“陛下怎麽派了你出來?”
他幹笑了一聲:“是我自請的。”
吳熙寧沒有往下追問,但隐隐覺得應該與昨日的事情有關。昨日她見到俞瑾安時,所有的侍衛手裏都拿着刀劍,只有他兩手空空,在俞瑾安馬下跪着。
“藥材都齊了嗎?”
“還缺一樣,鳶冬。”一個穿着青衣大褂,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上前,看着像個大夫。
劉全補充道:“昨夜搜遍了整個陳州城的藥鋪,一株都沒有。”
“怎會一株都沒有?”她臉上露出一絲訝然,依稀記得,鳶冬并不是什麽名貴的藥材。
“眼下不是産鳶冬的季節,況且,陳州也不産鳶冬。”花白胡子說。
她連忙追問:“那哪裏會有?”
“西北,季州一帶。”
見她憂心忡忡,劉全立馬開解道:“姑娘莫要發愁,陛下已差人四處去尋。”
聽了這話,她擰着的眉卻沒有任何松動的跡象,她回過頭看向零星坐着的百姓,他們能等那麽久嗎?
“可否用其他藥材替代?”她抱着一絲希望,看向花白胡子。
花白胡子卻朝她搖了搖頭。
“姑娘,我先張羅他們,把鍋架起來。”
她這才發現,推車上不只有藥材,還有糧食。
“好,辛苦你了。”
搭上火,架好鍋,就在城外熬起了稀粥,城外的百姓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看到這副動靜,很快圍了上來。
吳熙寧趁衆人不注意,暗暗走開,只身來到了西邊的竹林,幾乎是一冒頭,儲衡便不知從哪跳了出來。
“姑娘。”
她吓了一大跳,明知此處定然不止他一個,四處看時,卻又什麽都沒有。
“有件事,需要你派人回季州一趟。”
“姑娘請講。”
“治時疫的方子裏有一味藥,鳶冬,你可聽過?”
儲衡思索了片刻,實話實說:“沒有。”
“眼下陳州沒有,大夫說得到季州尋,你可否派人找到世子,請他找上一些,快些送到陳州來。”吳熙寧說着,臉頰微微發燙。
這不是出爾反爾嗎?她昨日又是催他們回去,又是再三囑咐此間情形莫要向元铮提及,今日就攤開手,朝他要東西。
儲衡顯然不會多想,就事論事:“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好,我這就派人回去。”
“等一下”,見他急匆匆要走,她趕緊攔下:“務必請他用快馬送來。”
“是。”
“還有”,她又補了一句:“就說是要治病救人,大夫要用,不要提到我的處境。”
回去時,她七拐八拐,盡力避開衆人,卻迎面撞上了劉全。
“姑娘,粥已經煮好,你也快去用些吧。”明明見她從遠處過來,他卻一句都沒多提。
“多謝劉統領。”
季州官署。
剛剛經歷完一場大戰,元铮拖着疲憊的身子正要回房,卻一眼看見有人沖将進來。
他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正是數日前自己在親衛營親自挑選,派到陳州去的王賀。
“你怎麽回來了!”他大步跑了過去:“可是吳姑娘那邊出了什麽事?”
“是。”王賀喘着粗氣,将儲衡囑咐他的事一口氣說完。
陳州,瘟疫,聽到這幾個詞,元铮霎時已經變了臉色。
“吳姑娘現在在哪?”
“在季州城外。”王賀沒有絲毫猶豫,便全盤托出。
聽到她自己留在城外,跟感染了時疫的流民待在一起,他吓出一身冷汗,哪裏還顧得上回房,随即叫來府裏的管家,将事情吩咐下去。
“有多少要多少,天黑之前,季州城裏每一個藥鋪都要問到!”
“是!”
安排好了一切,他還不放心,抄起劍,身上的盔甲都來不及換,就沖出府去。
他這一番動作,自然也傳到了齊王耳朵裏,然而他一直到天黑,才等到兒子來敲自己的門。
“父親!”元铮一進來,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孩兒要到陳州去一趟。”
“這是做什麽?”齊王滿臉的驚詫,趕忙上來扶:“有話你直說便是,值當這樣?”
元铮卻輕輕拂去他的手:“孩兒知道,眼下戰事緊要,父親身上有傷,兒子無論如何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但是,孩兒必須去一趟陳州。”
“去陳州做什麽?”
“陳州大疫,急需一味藥材,名喚鳶冬,這藥,只有季州有。”
齊王聽罷松了一口氣:“既是送藥材,差人去便是,何必親自去?”
“孩兒還要去見一個人。”
“什麽人?”
“緊要的人。”
齊王沒有往下追問,思忖了片刻:“你若想見,為父可以派人接她來季州。”
“她不會來”,提到她,他臉上的表情都柔和了幾分:“她跟武威軍一樣,要守護當地的百姓。”
齊王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铮兒,你也是武威軍的一員。”
“她不來,那孩兒就只有自己去見她。”
“你可想好了,大戰當前,你若是離開了,元家的家訓,大周的軍規,随便拿一條出來,都能治你。”
“是,孩兒知道。”這些東西他從小熟記,怎會不知?
“饒是這樣,你也要去?”
“要去。”元铮篤定地說:“孩兒算好了,赤狄左翼剛在我軍陣前吃了敗仗,短時間內不會出兵,三天”,他望向自己的父親,眼裏充滿了祈求:
“父王,孩兒只需要三天,三天之後,孩兒一定回來,在父王面前請罪。”
三天?齊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季州與陳州遠隔千裏,三天三夜也僅僅夠一來一回,去了能做什麽?
什麽都做不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千裏奔襲,只為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