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我得同他說清楚。”
“說清楚什麽?”吳彥明寸步不讓:“我雖不在行伍,但京中也認識些人,要問一個人并不難,何以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抛頭露面,去求一個陌生的男人?”
“我不是求他……”吳熙寧話說了一半,便被兄長打斷:“有我在,有吳家在,怎的就要你出頭?”
她鼻子一酸,前世哥哥何嘗沒有這樣說過,只是那時自己豬油蒙了心,哭着喊着求家裏人莫要插手。
“可是哥哥”,她強忍着眼中的淚:“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一定想辦法讓元家不再糾纏于我。”
吳彥明沒有立即應下,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寧兒,你真是大不一樣了。”
翌日,醉仙居。
吳熙寧和吳彥明面對面坐着,靜靜等着赴約的人。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随之一陣扣門聲輕輕響起。
吳彥明朝妹妹使了個顏色,她随即轉身到了屏風後面。
“吱呀”一聲門開後,聽得元铮喚了哥哥一句“世兄”,她臉上不覺抽搐了一下。
打過招呼後,吳彥明便出去了,屋子裏頓時陷入了寧靜,吳熙寧正準備出聲,元铮卻先開了口:“我還以為是你兄長約我,沒想到是……姑娘。”
“我不能約見你嗎?”
“自然不是”,他着急辯解,腳不自覺上前一步,擡頭又見攔在前面的屏風,輕輕嘆了一口氣,似是有些無可奈何:“你好像……總是誤會我。”
“世子為何不反思一下自己,為何總讓人誤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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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說點什麽,卻想不出一個字來反駁。
“比如,世子是不是看上我了,想娶我為妻?”
元铮愣住了,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世子不回答,顯然并無此事,可外界都是這麽說的。”
“齊王妃三番五次登門,世子當街避讓,還有趙心月這樣的人嚼舌根,現在整個京城都在傳,世子有意于我,要娶我做世子妃。”
“可世子并無此意,風聲一過,于世子而言,這不過是一件陳年的風流韻事,可是于我……”
她沒有再往下說,他已然全明白了。
難怪她次次見他都沒有好臉色,原是自己一味想要彌補傷她的傷害,卻從未體察過對她造成了什麽樣的困擾。
趙心月的事已經說明了一切,是他遲鈍,久久未能察覺。
不,是他自私心作祟,一心只想快點消解自己的愧疚,卻從未考慮過她。
“我明白了,是我……”他下意識地想要賠罪,又想起她昨日在馬車上說的話,臉一路從脖子紅到了耳根。
“這件事我會處理,也會約束身邊人,不再煩擾姑娘。”
“如此甚好。”
“只是我終究對姑娘有所虧欠,所以今後姑娘有什麽難處,大可以找我,我一定會盡心竭力……”
“不用今後了,眼下就有一件,此事一了,你我兩清,從此世子也不必再提什麽歉疚的話,日後也不必相見。”
元铮撇了撇嘴,眼神空洞,突然有些沮喪,他就這麽令人厭惡,以致于她一心想要擺脫他?但還是極力壓着心底的情緒:“姑娘請講。”
“有一個人,需要世子幫着打聽下……”吳熙寧把秋桐未婚夫的名字、籍貫一一交待清,又遞給他一個紙條:“世子幫了我這個忙,你我之間的糾葛一筆勾銷了。”
他隔着屏風接過,展開看了一眼,默默收好:“你放心,我會盡快查清了,給你回信。只是這是別人的事,不是你的,日後你遇着事了,依舊可以來找我。”
吳熙寧有些無可奈何,他似乎并未理解自己此行的用意,卻又懶得解釋,總歸她日後不管怎樣,都不會再求到他面前。
對面一陣緘默,元铮自己也有些沒趣,于是出言告辭:“姑娘若是沒旁的事,我便告辭了。”
她“嗯”了一聲,聽到他衣料摩擦的聲音,知道他已經轉身。只是霎那間,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他前世的遭際,突然覺得此生不會再同他有什麽交集,一時生了恻隐之心。
“世子精于騎射,又熟讀兵法,日後定能有一番作為,只是為人臣子者,最忌諱功高蓋主,還望世子設法保全自己。”
元铮身子一震,胸腔上下起伏,一陣酥麻傳遍全身,心中的激動不可言喻。片刻後,他緩緩回過頭,入眼依舊是那扇月白色的屏風。
若是旁人在他面前說起這個,他定然惱怒,可是不知怎的從她口裏聽到,他卻只覺得是善意的提醒。
況且她說,他日後定能有一番作為,自己十幾年來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為的不就是那一日?
屋子裏靜得出奇,似乎掉下去一根針都能聽見,然而一扇屏風将她擋得嚴嚴實實,他猛地想起昨日瞥見她的衣角,何嘗不算是一種幸運。
“那我也祝姑娘日後能……”他腦海中忽地浮現出那日母親口中的話——“梁國公的女兒,便是皇後都做得”。
“覓得良人”四個字,一下子就說不出口了。
“祝姑娘能如意圓滿。”
“那便承世子吉言。”
屋裏沒了動靜後,吳熙寧從屏風後走出來,又覺屋子裏悶得緊,于是走到窗前緩緩推開窗戶,想要透透氣。
誰知一開窗,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便闖入眼簾,隔着屏風說了半天話,她這才看見元铮今日穿着一身深藍色長袍,倒是比平日多了幾分穩重。
他已然上了馬,卻似是有感應一般,忽然回頭望了一眼,正與樓上的目光對上。
吳熙寧心裏一慌,匆匆往後退了一步,随手關上了窗。
元铮一路騎馬從醉仙居回了王府,剛巧遇上準備出門的齊王妃。
“母妃這是要去哪?”他翻身下馬,把馬鞭随手一遞,看着小厮把大大小小的漆盒往馬車上搬,随口問了一句。
“你回來的正好,随我去梁國公府。”
他登時面色一變,整張臉垮了下來。
齊王妃本來興致勃勃,看見兒子的臉色明顯異樣,心頭不由泛起了疑惑,小聲問:“怎麽了?”
“把東西都搬回去。”元铮吩咐道,随後攙着齊王妃:“母妃,回府裏說。”
“日後梁國公府,母妃還是不要去了。”
看自家兒子耷拉着腦袋,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兒,齊王妃直覺出了什麽事,忙追問道:“卻是為何?”
“兩家原本也沒什麽交集,只因兒子失手傷了吳姑娘才突然走動起來,如今罪也賠了,東西也送了,日後還是像往常一樣,井水不犯河水吧。”
齊王妃聽罷眯起了眼:“是不是誰同你說了什麽?”
“沒有的事。”他挪動了下身子,提起精神:“昨日的事,趙心月固然荒唐,可論說源頭,卻在咱們自己身上,兒子暫無成家的打算,卻平白讓吳姑娘受了牽連。”
說起昨日的事,齊王妃就一陣頭疼。她特意選了兒子凱旋的日子宴請衆人,原先是想趁機會改一改兒子在國公夫人心中的形象,順便給兒子和吳家姑娘創造點機會。
而請趙心月來,不過是為掩人耳目,誰知最後适得其反,無端叫人看了場笑話不說,還害人家姑娘受委屈。
“趙家那邊,我已派人傳過了話,原也不是什麽正經親戚,鬧成這樣,也不必再往來了,可是國公府那邊……”
“你是沒有成家的打算,還是單不喜歡吳姑娘?”
他垂着頭沉默了許久,才看向自己的母親,似乎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母妃,元家的子孫,是屬于戰場的。”
齊王妃一下跌坐在木椅中,幾次嘗試着像往常一樣坐直身子,保留一絲體面,卻四肢沉重,怎麽也擡不起來。
看着母親這個反應,元铮心裏難受得緊,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想要去攙扶,猶豫了許久,卻最終沒有邁開步。
十年前陳州的事發生後,他便随母妃回了京,為免母妃傷心,多年來他只是默默練武,盡量避免談及這個話題,可是他如今已經十八歲了。
曾祖十六歲随太1祖起兵,十八歲統領西北軍,二十五歲攻下京城,一路護着太1祖登上皇位。
而他十八歲,還在京中,等着富貴生活一日日把人養廢。
母子倆沒有再說一句話,直到齊王妃起身,搖搖晃晃地離開。
吳熙寧回到陶然苑,前腳剛邁進屋子,耳邊驀地傳來一句:“寧姐姐去見誰了?”
她還念着方才的事,難免有些心不在焉,經人這麽一吓,腳下一陣慌亂,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待看清對面的人是表妹沈雲岚,吳熙寧才定下了心,捂着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視線卻越過了她,一眼瞟見了桌上的鎏金名帖。
“那是什麽?”她繞開沈雲岚往裏走,拿起名帖一看,玄鳥花紋,心下一沉,這是皇室的東西。
沈雲岚也跟了上來,斂去了說笑的心思:“我正是為此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