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葬身地
葬身地
賀松餘看着時肆的信息,笑了笑。
又擡眸看向桌子對面的人,依舊揚着笑臉,卻不帶任何情緒:“爸。”
賀父已經被接回家裏,兩人現在在書房談話,虛掩着的門外站着私家精神科醫生。
“今天晚上把大哥二姐都叫回來吧,順便帶他們的對象和我見見面,一家人也該聚一聚了,”賀父雖然在191待了快七年,但威嚴絲毫不輸當年,他又問,“公司怎麽樣了?”
賀松餘:“公司很好,您可以安心養老了。”
賀父便笑起來,說:“後天晚上舉辦個宴會,恭喜你正式登基。”
賀松餘當然是無條件服從:“我沒有問題的。”
*
“有家挺便宜的民宿,我已經訂好了,不過我們兩個睡同一間,兩張床,沒事吧?”時任珂和時肆剛出了火車站,在烈日炎炎下讨論住宿問題。
時肆沒有意見:“好。”
這家民宿剛好就開在時任珂聯系好的海域附近,時肆和時任珂把東西安置好後,時任珂将骨灰盒從旅行包裏拿出來。
時肆坐到床邊,往窗外望去。
兩人住在二樓,視野不算高,但也能看見外面的許多風景。
時肆正盯着一顆椰子樹出神。
“吃了午飯再過去吧。”時任珂的聲音打斷了時肆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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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肆:“嗯,好。”
“現在還早,我去找人聊聊天,你自己先随便逛逛。”時任珂說。
“好。”時肆知道這是要留給老爸私人空間的意思。
他也就出門去随便逛逛。
在海灘邊走着,走着,習慣性往人煙稀少的地方拐。
周圍人越來越少,甚至都已經能很清晰地聽見海浪拍打的聲音。
時肆最終停在一個複古的大門前,擡頭看去,頭頂上的門牌寫着兩個字“墓地”。
多麽直白又悲觀。
一旁走出來一位男性守墓人,在海邊穿着黑色的西裝,與周圍格格不入。
時肆今天穿着米色衛衣和黑長褲,防曬得和周圍一樣格格不入,和守墓人短暫的對視。
“先生您好,進入墓園需要登記。”守墓人說。
時肆垂眸抿了抿唇,說:“沒,我就路過,來看看而已。”
守墓人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也分外冷清,說:“先生是家裏有人需要嗎?”
很普通又委婉的說辭,就像是在給一個猶豫的客人賣一個普通的商品。
時肆嗯了聲。
這位守墓人雖然是在海邊活動的,膚色卻很白,猶如逝去的屍體,病态般的白色,卻比他們多了些血氣。
他的五官很好看,如果不是站在墓園這裏,脫開守墓人這個身份,在學校或者在其他地方,應該會是位因為外貌出衆而受歡迎的角色。
“要進墓園看看嗎?”守墓人問。
時肆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點點頭,說:“好。”
守墓人便轉身進到旁邊的一座複古的小房間裏,時肆跟上前,對方拿出一張表讓他做登記。
時肆進入墓園的時候,守墓人便回到小屋子裏,低頭拿起手機。
他看着登記的表,在備忘錄寫下什麽東西,又給誰發了條信息後,才重新擡起頭繼續望着外面,做着守墓的工作。
墓地裏連着海域,墓碑被浸泡在水下,水的高度也只剛好沒過碑頂而已。
“退潮的時候我們會下去打掃,”守墓人不知道何時走到了時肆身旁,兩人走在周圍的石板上,“海邊的墓地是不允許送禮的,但可以下去。”
守墓人的手指着一個方向,時肆順着望去,那邊有個通往水下的樓梯。
“那邊下去就可以了,這裏大概一公頃左右,每隔十米有一個樓梯。”守墓人說。
“明白了。”時肆點頭。
跟着守墓人轉了幾圈,被介紹了很多知識,該知道的不知道的全知道了。
守墓人的臉上一直沒什麽表情,聲音也淡淡的,可時肆就是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熱情好像有點過頭了。
時肆離開的時候,看見小屋裏坐着另一位守墓人,那人見到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時肆的視線和他相交一瞬,愣了愣,随後移開眼,繼續往外走。
“先生慢走。”守墓人和他道別。
“嗯,再見。”時肆點點頭,然後往回去的方向走。
“新歡?”屋內的守墓人靠到椅背上,淡聲問。
“你不覺得他長得很美嗎?”
那人搖搖頭,随即道:“發信息叫我過來替班就是為了去追這個新情人?”他看着正在将西裝換下的另一位守墓人。
“嗯呢。”
“悠着點吧,我看他可有點眼熟呢。”
海風吹在臉上,時肆感覺腦子清醒了一點。
他活着這十八年認識的人本身就很少,能記住臉的人就更少。
剛剛坐在屋子裏的守墓人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見過。
那張臉不是大衆臉,他絕對不會看錯。
可是他想不起來是誰,只知道他們絕對認識。
時肆想了半天都想不起來,最後放棄,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給賀松餘發了條信息。
他坐在礁石上,低頭打字。
14:[苦惱.JPG.]
14:我遇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人,但是我記不起來對方是誰。
檸檬精:你上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14:可是太冒昧了。
檸檬精:順其自然,你不去想他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突然想起來的。
14:好有道理。
時肆雖然覺得可能性很小,但對于賀松餘說的他并不想反駁。
而且說不定賀松餘本身就不想讓他上去搭讪呢:)
14:我現在就坐在海邊看海。
檸檬精:哦是嗎?
檸檬精:看海還是看比基尼?
14:……我在一個沒什麽人的地方看海。
檸檬精:那就行。
時肆實在想不明白賀松餘怎麽這岔路都能酸起來。
14:那你在幹嘛?
檸檬精:在開會。
14:啊?那我先不打擾你了?
檸檬精:別,陪我聊聊天,這會可無聊了。
時肆對着屏幕笑了笑。
原來賀松餘也會吐槽公司啊。
和賀松餘聊了挺久,時肆看一眼時間,還沒到午飯時間,但老爸一個人應該也已經消化夠了,想着自己應該要回民宿了。
只是他剛站起身,就有一只手伸過來拍了拍他的肩。
是剛剛的守墓人,不是眼熟的那位,是最開始的那一位。
這位守墓人換掉了身上的西裝,穿着常服,看上去又變成了一位活力四射的男大。
“怎麽了?”時肆又坐回礁石上,擡眸看着這位守墓人。
“沒事,我剛下班。”守墓人坐到他身旁,依舊沒什麽表情,聲音也還是那樣,卻總能給時肆一種這人熱情過度的感覺。
“下班了沒事幹,”守墓人說,“感覺剛剛和你聊得挺投緣的,就想和你認識認識。”
時肆倒是不介意交新朋友,笑了笑,說:“好啊。”
“嗯……那,我可以榮幸獲得您的聯系方式嗎?”守墓人問。
時肆不知道為什麽居然在他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嬌羞。
作為一個善于察言觀色的人……除了賀松餘他看不透以外,對別人的情緒他都是比較敏銳的。
“當然可以。”時肆點點頭,然後打開手機微信,問,“你掃我掃你?”
守墓人破天荒地笑了聲,說:“我掃你。”
估計是他面癱的原因,時肆無法想象這人笑起來是什麽樣的,好奇心驅使着他立刻扭頭去看對方的表情。
很可惜,看見的還是面癱。
時肆成功對這位面癱提起了興趣。
兩人加了好友之後,面癱哥将自己的名字告訴他。
“我叫安洛,因為五行缺水所以父母給我補了個水,也長時間在多水的地方生活。”安洛這麽介紹着自己。
時肆覺得他名字還挺有深意。
“我叫時肆。”時肆簡單介紹自己,接着低頭去給安洛的微信打備注。
安洛點點頭,說:“你的登記表上寫有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叫什麽。”
“嗯,那就先這樣,”時肆站起身,說,“我得先回去了,有空再聊?”
安洛卻跟在他身後,說:“沒事,我也是要往外走的,順一段路。”
“行吧。”時肆沒有理由去幹涉別人的行為。
“我小的時候這片海域還沒有這麽熱鬧,這邊幾乎不會有人來踏足,”安洛走在時肆身側,說,“以前我總是晚上坐在礁石上看海,從月升又等到日出,安安靜靜的,海面也安安靜靜的,不會有人來打擾。”
時肆嗯了聲,不知道他為什麽就介紹起他以前的事情來了,但還是禮貌性地回答:“那很好啊。”
“可是太孤獨了,”安洛說,“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我一個人了,很孤獨很孤獨……”
他說的話時肆基本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但有些話還是進了耳朵。
比如哪裏哪裏适合小情侶約會,在海邊做什麽最浪漫。
一直到民宿門口,安洛也自覺地停止話題,和時肆告別。
“我之後再來找你玩。”安洛沖他揮揮手。
時肆點點頭,也揮揮手,笑着說:“嗯,再見。”
他看着安洛轉身離開,在原地看了會,随即扯了扯唇角。
順路?
他看着安洛往來時的方向走回去,輕微地搖搖頭,嘆一口氣。
不過也還行,無所謂。
他倒是想通過安洛,去接觸另一位眼熟的家夥。
沒再多想,時肆轉身回到民宿裏。
民宿一樓很熱鬧,時肆在人群中看見了交談甚歡的時任珂。
不知道在聊什麽,但時肆這位年輕人肯定是插不進他們的話題的,于是和老爸打了個招呼就默默上了樓。
民宿的房間和酒店差不多,只是沒有那麽精致,多是一些比較有生活氣息的色彩。
時肆坐到自己的床上,空調不要錢似的開到最低溫度。
架着電視機的桌子上放着一個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盒子。
時肆盯着那個盒子呆了許久,然後才躺到床上閉上眼。
*
飛魚公司內。
“賀總,這是您要的資料。”陳言将一沓別着鯊魚夾的白紙遞給賀松餘。
賀松餘點點頭,低頭看着手機裏的信息,說:“放桌上吧。”
“嗯。”陳言把資料放桌上後就離開了辦公室。
時肆不在公司的時候賀松餘一般都賴在助理的位置上辦公。
他給二姐發了條信息然後才去看那份資料。
看到一半的時候,辦公室門突然被敲響。
“咚、咚。”
賀松餘把資料合上,淡淡道:“進。”
進門的是一位女生,校花級別的長相,素妝美人,穿着襯托身材的吊帶裙。
是蘇欣然。
賀松餘淡淡掃了她一眼,不可覺察地皺了皺眉,随即輕笑一聲,說:“蘇小姐。”
蘇欣然手裏提着上次沒有送出去的生日禮物,她将禮物放在桌上,随手将落在臉頰邊的頭發勾到而後,拉開椅子坐下,說:“賀總,這是我花了很長時間做的禮物,您就給我點面子呗。”
賀松餘看了眼那精致的禮物盒,一看就是在奢侈店買的,不知道裏面究竟要裝什麽“手工”作品,才能襯得上禮盒這樣的精致。
“謝謝,但我真的不能收。”他依舊拒絕,“蘇小姐請回吧。”
蘇欣然一臉喪氣,又說:“既然您不要,那我就等您助理請假回來後再由他轉交給您。”
她之前就看出賀總和他助理感情挺不錯的,但是叫人轉交這種事情太高調了,她就賭一把,看看賀總會不會給助理這個面子。
賀松餘短暫地沉默了一會。
“何必呢蘇欣然,”他扯了扯唇,和蘇欣然對上視線,說,“你要送我的東西,到最後只會出現在垃圾桶裏,與其給我,不如自己留着,觀賞。”
蘇欣然被他盯得有些發怵,但依舊不服輸。
她長得這麽好看,怎麽會沒有男人喜歡她這一款呢?
但她決定适可而止,溫水煮青蛙才是最好的,這種男人,就要在他最不設防的時候突然出現,然後溫暖他照亮他。
她沒有這麽執拗地繼續下去,從椅子上起來,生日禮物也沒拿走,道:“您怎麽處理是您的自由,我無權幹涉,禮物我也送出去了,目的已經達到,我就先失陪了。”
她說完,扭頭朝辦公室歪走去。
賀松餘懶得再把生日禮物塞回去,浪費口舌。
出于禮貌,他還是等蘇欣然出了辦公室後才将那精美的盒子扔進垃圾桶。
他甚至沒有打開看一眼。
不過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而已。
他繼續翻看資料。
看完之後,他想了想對策,然後打開微信群,發了條信息。
餘:二樓會議室開會。
*
吃完午飯後,時肆跟着老爸來到海邊的墓地。
不知道老爸是不是提前了解過,這個時間剛好退潮。
跟着那位眼熟的守墓人往下走,時肆總感覺守墓人的走路姿勢眼熟到不行。
為了方便走路,墓地中的地板都是瓷磚的,只有在墓碑周圍才是被水浸泡到濕軟的泥濘。
時肆看着守墓人和老爸将松軟的泥土輕松挖開,又輕輕将骨灰盒放置在其中。
他發了很久的呆。
期間被指示着做些什麽,全都是憑着肌肉記憶或是本能做出的行動,實際上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回過神的時候,甚至已經立好墓碑了。
墓碑被刻上楚玲的名字,一張黑白的,楚玲年輕時的照片,以及一段墓志銘。
“佛主護佑我兒健康成長,護佑我丈夫一帆風順。”
時肆看見時任珂微微俯下身,在墓碑上落下溫柔地一吻,随即很小聲地說了什麽,時肆沒有聽清。
但他第一次見到老爸這幅神情。
深情而又悲涼。
他眼皮跳了跳,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