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故意的
故意的
陳言一頓,随即笑道:“你很聰明。”
“謝謝。”時肆說。
陳言見電梯門開了,下意識牽起時肆的手才走出去。
而時肆也沒掙他。
這些下意識的習慣是很難改的,時肆也不希望陳言改掉。
身體沒有忘記的時候,大腦就更不可能忘記了。
如果就連陳言都忘了他弟,那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他這個人了。
被所有人忘卻,才是在這個世上真真正正地死去。
“可是就算我知道是被他們算計的又有什麽用呢?”陳言諷刺地笑了聲,把時肆的手牽得很緊,說,“我媽的死亡被判意外,我弟的死根本沒辦法上訴,都是屬于正常死亡,所以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我只不過是,帶着我弟的執念,日複一日地茍活的人而已,因為我太膽小了。”
他打開家門,請時肆進屋,繼續說:“我太膽小了,我甚至連去死的勇氣都沒有。”
“不要這樣想自己,”時肆眉頭輕蹙,說,“你能夠承受這些親人離世的痛苦活着,也是一種勇氣不是嗎?”
“謝謝你,”陳言揉了揉他的頭,思考了會,忽然牽着他的手往自己懷中一扯,繼而緊緊摟住了他,另一只手從頭頂滑至後腦勺,閉上眼,低下頭抵在時肆的肩上,輕聲說,“謝謝你安慰我,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謝謝……”
時肆微微擡手,輕輕回摟對方:“沒事,舉手之勞。”
靜靜地摟了一會後,陳言松開時肆,離開玄關處,抱歉道:“不好意思,冒犯了,我只是太久沒和別人說過這些了,有點控制不住。進來吧,我切了點水果,你應該沒有什麽水果過敏吧?”
時肆一邊走過去一邊搖搖頭,說:“我身強體壯,沒有任何過敏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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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陳言笑道,轉身去端水果。
時肆在沙發裏坐下,不一會兒,褲兜裏的手機就響了。
他掏出,看了一眼是賀松餘的來電後,接起,靠到耳邊,“喂”了一聲。
陳言出來後見他在打電話,便安靜着沒有出聲。
“我家人可能還要好久才起床,我對完流程了,你陪我聊聊天吧。”賀松餘的聲音自手機那端響起。
“好,不過可能聊不了太久,”時肆覺得在別人家一直通着電話不好,“我現在不在公司。”
賀松餘一頓,關心道:“又和誰出去玩了?記得早點回家,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我會早點回去的。”時肆跳過了賀松餘的問句,說。
賀松餘輕笑一聲,再次問:“和誰一起出去的?你現在在哪?”
“怎麽跟報備行程似的,”時肆無奈道,“老板您也不用這麽擔心我的安危,我知道我看着可能很好欺負,但也不至于。”
“嗯,和誰出去玩這麽安全?”賀松餘笑着問。
時肆看了陳言一眼,最終嘆了口氣,把手機遞到陳言面前,将免提開了,說:“這位經理,來和老板打個招呼。”
陳言看了眼備注,無奈道:“賀總好,我是陳言,時肆是和我一起出門的。”
“嗯,”賀松餘的這聲“嗯”居然有些不滿,他淡淡道,“那麻煩你照顧一下我家小助理了,你們現在在哪?”
“我家。”陳言說。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近乎不可聞的嘆息,賀松餘又笑了聲,說,“好,玩得開心。”
話落,他便挂了電話。
時肆收回手,對陳言無奈道:“他總把我當小朋友來看待。”
陳言一頓,随即笑起來,暗示道:“我從來沒見過他對哪個人這樣上心過,甚至從來沒有哪一任他的助理需要給他報備行程的,還能和李秘書他們同等職權。”
“你沒見過的多了去了,再說他是把我當小孩了才這麽着我的,不然我在他手裏出事了他公司的臉可往哪擱?”時肆聳聳肩,說,“而且我也不過是個有職無權的花瓶而已,我對自己的定位還是很清晰的。”
“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要你坐上這個職位?”陳言試圖一步步引導。
“怕我被欺負呗,一旦有個職位,在所有人眼裏就算是和他攀上關系了,就沒人會來欺負我了,”時肆說,“再說,又沒有人真的會來找我聊金融的工作內容,沒人會傻到這種程度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的存在。”
陳言嘆了口氣,說:“你很聰明,但似乎在某種方面很單純啊。”
“什麽?”時肆好像沒聽懂。
“沒事。”陳言不想直說你可能被老板盯上了,怕吓到時肆。
這種事情最好還是讓當事人自己明白過來。
他轉而給時肆糾正了一下上文:“還有,你在公司外出事公司是不擔責的,只有你在辦公事期間出事才會追究公司責任,所以就算賀總怕丢公司的臉,也不應該會在你的休息時間怕。”
時肆緘默幾秒,随即道:“我們別聊這個了吧,換個話題好不好?”
有些事,不用知道得那麽明白。
偏遠的一所191裏,賀松餘靠着冰冷的牆面,抱胸透過玻璃窗看病房內的場景。
賀父已經醒了,現在正坐在床上,背靠着床頭,腿上蓋着一帆白色的被褥,眼裏有點迷茫。
他看不見外面,因為是單面玻璃,他并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兒子正透過玻璃在看他。
“賀先生,”一位護士走到賀松餘身旁,将一顆糖遞給他,“您現在可以進去看他了。”
賀松餘擺手拒掉糖,依舊靠着牆,在一堆近乎有讀心術的護士面前,他也懶得僞裝自己。
因為時肆在別人家而心情不好的他,淡淡掃向那名護士,卻還是習慣性笑了聲,問:“為什麽讓他拿到手機了?”
護士回答:“有利于病情恢複。”
“我進去看他,然後又離開,會加重病情嗎?”賀松餘問。
“不會,他說他只是想見你們一面,”護士無奈地笑道,“畢竟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待了快七年,您也兩年沒見他了,今天您要是再不來……”
她嘆下一口氣,說:“他可能就要鬧了。”
“我明白了。”賀松餘點頭,終于離開牆面,走向門口,輕輕下壓門把,又緩緩推開。
幾位護士就守在窗外,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情況,他們總是準備得很齊全。
“爸。”賀松餘進門後就将門關上了。
賀父擡眼,迷茫的神色破裂一瞬,變成一抹溫和的笑。
這是在家裏時的最常見笑容,賀松餘已經快七年沒見過這樣的表情了,不經有些恍惚。
“坐吧。”賀父拍拍床沿。
這個事事都游刃有餘的狀态和昨天給賀松餘打電話的甚至不像同一個人。
賀松餘坐到床沿,望進這雙蒼涼的眸中,心底有塊什麽東西被觸動了一下,他問:“最近怎麽樣?”
“我過得還好,這裏什麽都好,就是缺了點人氣。”賀父無奈地笑着搖搖頭,“你呢?公司現在怎麽樣了?”
“您昨天拿手機的時候肯定看了公司近況的,”賀松餘一語點破,說,“我的話……最近喜歡上了一個人。”
賀父詫異一瞬,讷讷道:“都有喜歡的人了啊……全家就你開竅最晚,你媽知道這個事嗎?”
“她還不知道,”賀松餘搖搖頭,說,“我回去就告訴她,不過我得先陪你幾天。”
賀父又笑起來,問:“你喜歡的那孩子怎麽樣?”
“今年十八歲,特別乖的小孩,有點小脾氣但從來不說,很勤快,家裏很窮,沒錢上高中,但在自學,報了高考,聽他說成績應該是不錯的,人也很好,就是家庭情況有點複雜,不知道你們會不會介意。”賀松餘一提到時肆活就變多了。
“聽上去是個很好的孩子啊,”賀父笑着拍了拍賀松餘的背,說,“你喜歡就好,我呢,家裏幾個最放心的就是你,只要對方人好,家裏什麽樣咱都無所謂的,你喜歡就好。”
賀松餘也笑道:“嗯,我其實感覺我們這姓賀的一屋子都是戀愛腦,我姐是我哥是我是你也是,然後我媽就不這樣。”
賀父笑出了聲,笑得一顫一顫的,說:“當年我追你媽,就是靠死纏爛打,還有我帥氣的皮囊。”
“是是是,”賀松餘好笑道,“可我喜歡的人……是男生。”
賀父只愣了幾秒,頓後眼神又變得溫柔回來,道:“我也不是什麽封建的人,你喜歡誰,是人是鬼,都由你自己決定,但……如果對方不願意,你就別強迫人家了。”
賀松餘聞言眯了眯眼,唇角一扯,輕笑道:“他會願意的。”
“我不願意!”時肆一拍沙發站了起來,大聲對一臉無奈的陳言說,“不能總是你花錢,雖然你家有錢而我家窮,但也不能一直用你的!”
“好好好,”陳言去拉時肆的手,讓他坐下,好言好語道,“那要不你給我做幾餐飯得了,幹脆今晚你下廚,就當是請的廚師費了,行麽?”
“我下廚也是花你的錢買的食材,別以為我很好忽悠!”時肆據理力争。
“好吧好吧,AA,”陳言無奈妥協,“我沒想到你能倔到這種程度。”
“嘻嘻,”時肆這才笑起來,翻臉比翻書還快,“那就這樣?沖!逛街去!”
他很喜歡繁華地區的街道,因為沒見過、很新鮮,所以哪怕是漫無目的地一個人閑逛,他都不會覺得無聊。
時間一轉,又回到忙碌的工作日。
時肆每每從公司醒來都會提醒自己好幾次,不能習慣這樣的生活。
每早鬧鐘一響,他第一時間是去看有沒有老爸的信息,然後才起床。
賀松餘每早都會給他道早安,但就是人不在。
時肆一直在給自己灌輸人不能做得太貪心的雞湯,可他發現,他有點想賀松餘。
是真的很想。
在每個早安中,在每通電話裏。
時肆開始轉移自己的注意,處理工作、複習備戰高考,找別的人聊天打發時間,吃飯也不敢自己一個人吃,都得找個人和自己聊,別再分出其它心思。
但一到晚上,賀松餘就會給他打微信通話。
而且每次打來都剛好是時肆洗完澡快睡覺的時間。
時今天沒接對方電話。
他是故意不接的,假裝自己已經睡着了。
實際上,他每天都失眠到很晚,但他仗着賀松餘不知道,任電話在床頭櫃上響了又停,停了又響。
三次過後,便再沒響過。
不過倒是進來了兩條微信消息,時肆沒看,怕自己忍不住回複對方。
卻不知道,今天這個晚上賀松餘對時肆的思念到達頂峰,而他卻沒接今晚的電話,沒看今晚的信息。
今天是和時肆分開的第五天,賀松餘昨晚就從191裏回到家了,正打算和老媽當面出個櫃,賀母就先給他砸了個大消息。
“秦家最近情況不太好,讓你和他們家小姐訂了個婚,不過合同還沒簽,等你回來問問意見。”賀母和賀松餘坐在書房,兩人之間擺着份合同,聽賀母說道。
“我不簽,你私自和秦家說我們可以訂婚之前,應該先問過我的意見,現在這樣直接把合同擺在我面前,與其說是問我意見,不如說是讓我看看裏面有沒坑,修改完後就簽,是麽?”賀松餘向後靠到椅背上,唇角微勾,聲音卻淡淡,“是什麽讓您認為我是一個婚約随意的人?”
賀母苦笑道:“好歹也是親家,商業聯婚而已,婚約期間自由戀愛嘛,他們家最近經濟困難,你支持一下。”
“支持可以有很多種方式,聯婚就不必了,有本事你自己拿着我的戶口本去和她結婚,我不可能去和她見面的。”賀松餘說。
“唉呀,你這皮相和秦家二小姐也很合配啊,你們也可以發展一下的。”賀母苦口婆心道。
“我有喜歡的人,媽。”賀松餘将合同推向對方。
“……婚約期間自由戀愛嘛。”賀母說。
“我怕他會介意,和一個結了婚的人談戀愛,不覺得別扭嗎?這是原則問題,我沒辦法和一個只見過幾面的人結婚,這很怪,”賀松餘說,“而且,結婚從古至今都是象征着美好的愛情,什麽時候變成扶持友家的工具了?我不想這麽草率。”
“你長得這麽帥,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不會有人介意的。”賀母依舊是看準了什麽就難以改變的性格。
賀松餘閉了閉眼,說:“是,要女人有,那如果我喜歡的人是男人呢?你覺得他會不介意嗎?本身就是一段缺乏安全感的關系,我又和女人結婚,他會怕我喜歡上對方,然後整段戀愛都泡在毫無安全感的情緒中,被吊得上氣不接下氣,結果我連出席宴會都不能挽着他,得挽着我的女伴,那誰能在這段關系裏有幸福感?”
賀母短暫地沉默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秦家那邊我會去說。”賀母對賀松餘的性取向也沒什麽意見,最終妥協。
賀松餘嗯了聲,起身向書房外走去。
正打算給時肆打個電話,秦家那邊的電話就打到了他這裏。
賀松餘煩躁地接起,開口卻半點聽不出不耐:“秦億,有什麽事嗎?”
“賀總。”秦億是秦家大兒子,賀松餘幾乎都能猜到他要說什麽。
果不其然,秦億好言好語道:“我妹真的很喜歡你。”
賀松餘眼皮跳了跳,冷笑一聲,說:“所以你們家經濟情況不太樂觀都是借口是嗎?”
秦億噎了噎,之後說:“也不全是,最近我妹在鬧,所以公司的事就暫時被耽擱了……”
“跟你妹說一聲,我有喜歡的人。”賀松餘說完便挂了電話。
一茬接一茬,這邊電話剛挂,老媽就把他扯去秦家面談了,說秦家二小姐執意要見到賀松餘,不然她就要在網上傳他們結婚了。
賀松餘怕被時肆看見,無奈之下只好到秦家去。
秦家二小姐是真的任性,這件事處理了一天,一直到晚上賀松餘實在維持不住表情,當場甩了臉色,把二小姐吓到了,這件事情才終于告一段落。
所以有時候就不該維持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