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獎學金
獎學金
時肆以為賀松餘在說自己,連忙将人推開,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那人會往這走,我也有問題,早知道不跑那麽快了……”
“沒事,”被推開的賀松餘心裏有點不爽,但還是溫柔地笑着揉揉時肆的頭,視線卻冷淡的落在另一個人身上,“不怪你。”
那人有些膽怯。
除了管理部這個部門,公司其餘的部門都并不知道他們老板幹過什麽事,大多都是遇到老板後會積極獻殷勤。
像剛剛來找時肆的王林淺就是人事部的,他就是抱着如果見不到助理就來刷老板好感度的心态的,畢竟大家都覺得老板挺好相處。
不過王林淺現在可能更想刷老板助理的好感度。
時肆注意到賀松餘看着自己身後,便也轉過身,接着瞬間頓住。
恐懼,無數的恐懼從心底密密麻麻地蔓延開來,席卷全身,像一陣沙塵暴,拍打在他身上,強行堵住所有毛孔,令人窒息。
時肆想離開,想逃出這人的視線,想殺死那無盡的恐懼,又因太害怕而被定在原地。
為什麽肖尋會在這裏?
賀松餘注意到時肆的不尋常,往前站一步擋往肖尋向時肆投去的視線,和藹一笑,問:“有什麽事嗎?”
“賀總好,”肖尋勾起一抹奇怪的笑,像禮貌,又像諷刺,“這是您的新、助、理?”
時肆聽見熟悉的嗓音,用力地拽緊衣擺,任憑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都毫無作用,恐懼依舊存在,帶起一堆又一堆的殘破回憶。
「沒錯,獎學金就是我賄賂他們給我弟的,你想拿回來,就和我睡一覺,嗯?」
「啧,不知好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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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敢打老子?媽的,貧民窟的畜生能被老子睡都是你的榮幸!」
「爸!別打了!別打了,我們走吧,我沒事,就挨了幾拳……」
「……那要不……你直接把他打死吧。」
本來快被忘卻的東西毫不留情地冒出頭,時肆想拉住救命稻草,想拉住擋在身前的人。
可壓死他的不是別的,是他自己。
“是啊,怎麽了?”賀松餘依舊保持着笑,留了個心眼在身後那人身上。
肖尋冷笑,說:“殺人犯您也敢養啊?就不怕他哪天……”
“怎麽?你死過一次?”賀松餘開玩笑般打斷他,“那真可惜,居然沒死成。”
不過,他可以幫助他走一趟。
肖尋一怔,随後道:“賀總,您為了一個除了賣就是跟人睡的……”
話說到一半,他便噎住了。
賀松餘臉上分明挂着笑,可他卻覺得自己再講下去多半會出大事。
“你是在質疑老板選助理的眼光嗎?”賀松餘抑制着某種沖動,向前走了一步,笑道,“依我言,他就是坐在你的位置,都能把一切都處理妥當,你們財務會計部三天兩頭出問題,哪次不是出在你這?你真以為只要沒有告老板,老板就不知道了麽?你私自多移用了多少公款,又打算什麽時候賠回來呢?”
肖尋後退一步,第一次覺得這位老板的笑容這麽恐怖——明明自己還比對方年長一歲。
“我……”他半口氣還沒喘上,賀松餘就又開口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挺委屈?好心提醒我居然不領情,“賀松餘笑了一聲,輕聲說,“沒事啊,有意見可以提,我不攔你。”
他又往前一步,幾乎逼到對方跟前,微微俯下身,控制着沒碰到對方的皮膚,在他耳邊冷聲言:“不過你最好別讓我查到你和時肆初中的獎學金有過關系。”
肖尋瞪大了眼,猛地想推開對方,對方卻已經分外嫌棄地退開了。
臉上依舊溫柔,仿佛剛剛淡漠的那句話是錯覺。
時肆不知道他們最後說了什麽,但他怕悲劇重演,便趕緊上前扯了扯賀松餘的衣服下擺,沒什麽氣勢地說:“我們去吃東西吧,好餓。”
賀松餘一身的躁動在聽見這句軟綿綿的話後瞬間平息下來。
他回身,揉了揉時肆的頭,輕聲細語道:“好。”
肖尋看出了什麽,這時剛被威脅過也不敢再去打擾。
他只覺得自己絕逼要慘了。
時肆拉着賀松餘的手,沒再跑來跑去,規規矩矩地到窗口前排隊。
看見時肆垂眸抿唇的樣子,賀松餘心底直冒火,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的。
他剛想開口安慰兩句,時肆就說話了:“我沒事,只是需要時間消化一下。”
“他差點毀了我的一生。”時肆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賀松餘卻覺得他在故作堅強,恨不得把肖尋碎屍萬斷帶到時肆面前讓他笑一笑。
“可以和我說說是什麽事嗎?”賀松餘小心地問。
時肆卻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沒什麽可說的,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傷疤撕下來給別人看,最終痛的還是自己。無論是撕的過程還是撕掉以後。
賀松餘也嘆了口氣,說:“那就不提了,我會把肖尋處理好的。”
“嗯。”時肆應了聲。
飯後,時肆回到辦公室,賀松餘有其他工作要處理,就沒和他待在一起。
但他終于被安排了任務,開始處理文件。
中途遇到不會的,時肆就到隔壁秘書室去找人問。
賀松餘有三個秘書。
其中李齊觀是經常不在辦公室的,其餘兩位都非常容易在公司內見到。
“你可以在公司的任何地方見到鐘秘書和黃秘書。”公司群裏有這麽一句話。
有人上廁所聽見隔間鐘秘書一邊拉一邊打游戲罵娘的聲音,有人泡咖啡在咖啡機旁邊看見正糾結喝茶還是橙汁的黃秘書。
唯有李秘書一向神出鬼沒,會突然從你身後冒出來,拍拍你的肩問你工作完成了嗎?
時肆和秘書室的鐘秘書及黃秘書僅用了三分鐘便混熟,幾人都是同等開朗的性格,很快就能打到一塊。
鐘秘書和黃秘書并不是閑,只是工作效率高,質量又好,早早就完成了任務,正在等待老板發配新任務。
于是指導時肆也完成任務後,三人就潇灑到了一塊兒。
賀松餘打了個呵欠,無聊地和李齊觀在合作方的項目公司聽會。
這次合作方的産品賀松餘不覺得會有好銷量,一不實用二不美觀三沒性價比,賣出去就是大虧本的走向。
本來李齊觀來走個過場然後拒絕就行了,但賀松餘卻莫名奇妙被李齊觀扯來旁聽。
兩人大學四年的室友,又同一個專業畢業,幾乎沒對對方客氣過。
“你叫我來聽這個會到底是為了什麽?”賀松餘萬分無語地小聲問身側的人。
“太無聊了,想找個人來陪陪我,”李齊觀小聲說,“這個會介紹個産品居然要介紹一個半小時,我估計其中一個小時裏都在說廢話。”
賀松餘簡直服得五體投地,控訴:“那你怎麽不拉別的人來陪你?”
“我倒也想啊!”李齊觀說得咬牙切齒,“但老鐘和老黃給我一種老将兵寧死不屈的感覺,說如果讓他們去開這無聊的會,他們就從公司樓頂跳下去,明早就上新聞上頭條上熱搜!”
他越說越氣,只是音量控制得很好。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會從樓頂跳下去?”賀松餘笑道。
“別擺你這笑了,都認識多久了還不知道你什麽人嗎?”李齊觀瞪他一眼,又帶着八卦意味地說,“不過你可不能跳啊,你家小助理可吸陽了。”
賀松餘挑眉,笑問:“怎麽說?”
“人事部那個王林淺是他學長,一回到辦公事就開始吹噓自己追過老板助理的事,然後本來好像是放棄了的,這回一見!唉!仿佛找回了初戀!”李齊觀模仿着王林淺的語氣說。
賀松餘再次笑起來,說:“這說明我家助理受歡迎,人家想追就追呗,關我什麽事。”
“是麽?”李齊觀冷笑,“那你別笑。”
賀松餘沒說話,依舊勾着他那三分淡笑。
“得了吧,一想到你撿到的小朋友要被別人搶了你都恨不得殺了對方,跟我還裝什麽?”李齊觀諷笑,“不過第一次見你對誰這麽上心,平時見你對誰都一個鳥樣,連暧昧對象都沒有啊~,慘啊,這叫什麽來着?孔雀開屏?”
“閉嘴吧你,”賀松餘氣笑了,“半斤笑八兩。”
李齊觀小聲吹了個哨,裝作聽不見。
“對了,肖尋是誰薦進我們公司的?”賀松餘突然問。
李齊觀:“沒人引薦啊,他跳槽過來的,你打聽他幹什麽……我靠我好像突然懂了!”
“果然有關系是吧?”賀松餘笑着說。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啊。”李齊觀也笑。
合作方的人此刻緊張極了。
主持在上面講了半小時,兩位大人物就在下邊聊了半小時,最開始還是有說有笑的,到後半程越說越嚴肅,最後主持實在講不下去了,草草收了尾。
賀松餘沒發言,李齊觀笑着站起身和對方項目主持握手,說:“講得很精彩,但我們近期有正在忙的項目。”
這就是拒絕本次合作的意思了。
合作方也不敢多說什麽,兩方便一前一後地出了會議室。
回到車上,李齊觀總算可以放聲說話:“我說,咱公司怎麽會把這樣的人放進來?動別人獎學金不說,還那麽嘴臭,真是素質何在!”
賀松餘:“你找人去套肖尋的話,把當年的事都抖出來以後就封他後路,你懂的。”
“唉!這種事就交給偉大的鐘秘書去幹吧!省得他閑到在廁所對着屎坑罵娘。”李齊觀笑道。
賀松餘也笑。
老板和秘書三人都同是大學同學,只有最互相了解的人才适合一起做生意,也最輕松。
飛魚公司內,時肆本來和兩位秘書聊得好好的,後來兩人忽然被下達了個外勤任務,匆匆離開,只留助理一人在辦公室無聊。
想了想,時肆決定去找陳言聊天。
他的地位在一夜之間翻天覆地,要知道,老板的三個秘書都是“老相好”,那麽這位助理多半也和老板有什麽牽扯,于是沒人敢小觑他。
見他來辦公室,還都以為是來監工的,紛紛都停止了小聲唠叨,認真工作起來。
也許是怕屋及屋,也許是給人面子,但時肆并不在意。
他走到陳言的位置旁邊,怕驚擾到別人,聲音很小地喊:“陳言。”
陳言有點游神,聽見熟悉的聲音後立刻回神,朝時肆笑了笑,聲音不大不小:“是你啊,怎麽突然升官了?”
“也許是賀總喜歡扶貧?”時肆笑笑,拉開他身旁空出來的辦公椅坐下,“我有點無聊,沒打擾到你工作吧?”
“沒,”陳言順手揉了把時肆的頭發,收回手後從抽屜拿出顆糖,遞向他,問,“吃嗎?”
“謝謝!”時肆喜歡吃糖。
确切的說,他喜歡吃甜的東西。
也許是苦中作樂,但他也願意這樣去自欺欺人。
陳言欣慰地笑笑。
但不知道為什麽,時肆總能從他眼中看見幾分憂傷。
像是……在看一個已逝的故人。
時肆忽然想到,自己在醫院陪老媽的時候,隔壁有個奶奶離世了,她的家人們就是這樣的眼神。
只是臉上不像陳言這樣,他們沒有笑容,而有人在偷偷抹淚。
“冒昧問一下,”時肆說得很小心,把糖放在手心裏,問,“我長得很像……你身邊曾經的人嗎?”
陳言神情猛地一頓,緩過來後搖了搖頭,有些傷心的說:“長得不像,但性格幾乎一模一樣,你被賀總帶來辦公室和大家聊天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弟奪舍來找我了……但後來細看還是會有不一樣的小細節。”
“這樣啊……”時肆也被感染,變得傷心起來,“節哀。”
“嗯,會的。”陳言笑笑。
“難怪你對我這麽好……”時肆說。
“我沒有因為這個對你好,我對你好是因為你的性格,我覺得只要是人都會喜歡你的。”陳言說。
“還有,你長相也很加分。”他又道。
時肆的神情/肉眼可見地亮起來,他眨眨眼,眉眼彎彎,問:“真的?”
“你應該對自己自信些。”陳言說。
時肆這回沒有答複。
從小的出生環境就讓他在外面自信不起來,他頂多算個窩裏橫。
只是從小到大他都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大家對他的身世多少還是會有點介意。
今天賀松餘好像特別忙,連帶着剩下三個秘書也不見蹤影,只有一堆領導堪堪坐陣。
時肆後來沒再打擾陳言工作,倒是又逛了圈公司,還混熟了好幾位領導。
雖然在老板助理面前也算不太上領導就是了,但好歹是前輩。
大家對時肆印象都不錯,他兩手空空地逛,卻抱了一小袋的零食回到辦公室。
他問過賀松餘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麽,但對方沒回,時肆就只好待在辦公室用電腦邊看電視劇邊吃零食了。
下午五點半,時肆的辦公室門被敲響。
他立刻關掉電視劇,切到文件中,把零食一股腦塞進抽屜,然後才說:“請進。”
門外卻半天沒動靜。
時肆還以為是敲錯門了,便沒在意,把零食從抽屜裏拿出來,切回電視劇繼續看。
大概過了十分鐘,門再次被敲響。
時肆蹙眉,吃掉最後一片小餅幹,扔進垃圾桶,再一次将電腦切到文件中。
時肆這次打算讓對方先出聲。
在等待的同時,他覺得不對勁,就事先給幾位信任的人發了信息。
分別發給了王林淺、陳言、老板及他的三位秘書。
他讓在公司的陳言和王林淺幫忙看看是誰在惡作劇。
這次時間縮短,只過了兩分鐘,門再次被叩擊三下。
時肆此時不敢貿然出去查看。
畢竟今天他才剛碰見過肖尋,必須留點心眼。
說不定對方就是在等他出去。
“誰?”時肆終于開口。
外面依舊無聲。
時肆找了個能防身的東西——一支黑色水性筆,以免對方忽然闖進來。
時間再次縮短,幾秒後,門再次敲響。
外面那人也沒再磨蹭,下壓門把手,走進辦公室,還順便鎖上了門。
“時肆,”肖尋擡起頭,笑道,“我們該——好好敘敘舊了。”
時肆一只手背在身後,瞬間明白了對方為什麽要敲那麽多次門。
——他在試探門內有沒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