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笑娃娃
笑娃娃
相柳是在大峽谷下方一個雪洞找到小夭的。
雪洞幽深,底部四通八達,竟有好幾條冰河暗流在此交彙。
小夭昏倒在冰河邊,手裏緊緊攥着一個冰晶球。雪洞寒冷,冰晶球更是散發着凜冽寒氣,小夭卻不知為何緊握着它不放,五指關節都凍得僵硬了,相柳怎麽掰都掰不開。
他嘆口氣,俯身抱起她,發現小夭嘴唇都凍紫了,更令他震驚的是,此時的小夭滿面淚痕,眼角的水跡被凍成一粒粒小冰珠。
她為何如此傷心?
相柳蹙緊眉頭,用靈力掰開小夭的手掌,換了一顆日光石塞進她掌心暖着。
然後他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了下雪洞四周的環境,便召來毛球,帶着小夭離開了大峽谷。
……
小夭的身體被嚴重凍傷,相柳把她放進溫泉裏泡着,又開了好幾副強效驅寒藥,熬好了一碗碗地喂給小夭。
三天後,小夭的身體從凍傷中緩過來,又立即發起了高燒。
相柳憂心如焚,想了想,給她灌了一碗最猛的退燒藥,然後蹲在寒玉床邊一動不動地守着,眼睛都熬得紅通通的。
“……相柳……對……不……相柳……”
半夜,小夭仿佛陷入夢魇,嘴裏斷斷續續發出夢呓的聲音。
閉眸假寐的相柳霍然睜開眼睛。他靈力高,聽力又極佳,小夭模模糊糊的話語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小夭夢到了我……還是個噩夢?
我是她的噩夢嗎?
相柳目光複雜地凝視着被夢魇折磨的小夭,默默地取了毛巾幫她擦掉臉上的冷汗。接着他把毛巾拿到露臺,浸了冰水,微微擰幹,再拿回去給小夭冰敷。
這一頓忙活下來,他一雙白皙如雪的手被凍得通紅,相柳卻面不改色視而不見,只是低頭動作輕柔地給小夭擦臉擦手,物理降溫。
他的手被冰水凍得失去了知覺,落在小夭皮膚上的觸感卻是冰涼涼的很舒服。
小夭無意識地握住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熱乎乎的臉頰上。
相柳任由她拉着手,只是換了只手疊了毛巾敷在她額頭上,然後他索性順着小夭的動作靠在床頭,垂眸靜靜地凝視着她。
不知不覺,他與小夭已經在極北之地呆了十四個年頭。
最初從鬥獸場出來,相柳一門心思想要變強,然後去找那些騙他賣他進死鬥場的人複仇。
極北之地氣候惡劣,并非理想的修煉之地。相柳原本從未想過要來這裏。
可是他在海底遇見了小夭。她突然出現在他身邊,自稱是他姐姐,對他有求必應,一次次救他于生死關頭……
因為她,相柳最終還是來了極北之地。
剛到極北之地的時候,因為小夭重傷昏迷,相柳為了救她,不得不拼了命地修煉,甚至克服了蛇遇冷冬眠的天性。
極北之地終年大雪紛飛,相柳卻因禍得福,從冰冷美麗的落雪中悟得自己的修煉之道,功力大大提升。
小夭醒來後,又傳他箭術、醫術。相柳早已不是十四年前那個弱得只會與人搏命的相柳。
他已經有了複仇的能力。
可是……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相柳發現自己已經不再一心想着離開。
他有時候甚至想,就這樣一輩子待在這極北之地,也沒什麽不好。
這裏有小夭、有毛球,遠離紅塵俗世,沒有世事紛擾,就像個純淨無暇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讓人遠離痛苦,內心重新變得安寧。
安寧,這是相柳睜開眼睛來到這個世界上,從未感受過的平靜美好。這個身上有着和他氣息相似的妖血的女子,讓相柳莫名感到親近。
從來無依無靠也無牽無挂的人,好像終于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與自己有關的羁絆。
這一絲羁絆,令相柳覺得很是新奇。
他正胡思亂想着,小夭的夢呓漸漸停了。她忽地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靜靜出神的相柳。
相柳愣了一下,随即發現小夭杏眸半睜、雙目無神,顯然還沉浸在夢中。
小夭看着他,迷惘的意識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看着看着,眼眶裏漸漸盈滿了淚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承受了最深的悲痛、最絕望的打擊。
“相柳……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情緒非常激動,說話的聲音卻輕若呢喃,好似悲泣。她的眼神極度哀傷。
相柳自認自己乃一介蛇妖,是一只極度冷血的妖怪。此刻卻居然覺得好生難過,甚至不忍直視小夭的眼睛。
可是見鬼了,他根本沒幹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
小夭目光恍惚,仿佛在透過他看着另一個人。
相柳怔了怔。
小夭突然甩開他的手,別過了頭,埋着臉痛哭出聲。
哭着哭着她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一天後,小夭退了燒,徹底蘇醒過來。
她鯉魚打挺般從床上翻身坐起,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冰洞裏。
昏迷前的記憶漸漸在腦海裏清晰,小夭想起自己之前貪玩去了大峽谷,卻遇上雪崩,不小心掉進了一個雪洞裏,命懸一線……
如今她卻好好活着回到了這裏。
一定是相柳救了她!
可是此刻相柳卻不在冰洞內。
“相柳!”小夭大叫着沖出洞外。
露臺上,一個白衣白發的人影在雪中盤膝而坐,背對小夭,正低頭忙活着什麽。
聽見小夭的聲音,他動作一頓,卻沒有回頭。
小夭蹦蹦跳跳地走過去,高興地拍拍他肩膀:
“相柳,謝謝你救了我,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相柳頭也不擡:“不想聽。”
小夭氣結:“不行,必須聽!”
相柳翻了個白眼,低頭專注手中的動作。
小夭目光下移,看清了他手中握着的東西,頓時震驚得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
“這是……扶桑木?”
小夭伸手過去,想摸一摸确認真假。
相柳迅速側過身避開她的手,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是。”
小夭驚喜:“你要拿它做什麽?”
“雕個小玩意兒。”他倏然擡眸看她,上挑的眉眼有種說不出的風流妖異,美得令天地失色。
小夭莫名呼吸一窒。
“你覺得我會雕個什麽?”相柳重新低下頭削削削,手指動作又快又好看。
“嗯?”小夭沒反應過來,卻在他循循的語氣下,脫口而出:“笑娃娃?”
相柳沒出聲,手指卻靈活地動作着,一片片木屑飛揚着飄落冰面,扶桑木無火自燃,冷熱相撞,相遇處冒出絲絲的水汽。不一時,平整的地面居然被燙得坑坑窪窪。
小夭目不轉睛地盯着相柳的動作。相柳的指尖下,一個笑娃娃很快成形。眉眼模樣,俱是小夭看過千萬遍的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片深山中,在清冷的月光下,另一個人是不是也這樣低着頭認真雕刻,以無盡沉默與她進行最後的訣別?
小夭突然無法再直視眼前的相柳。
她狼狽地逃進了冰洞。
相柳仍垂眸專注雕刻,好似對小夭的反常渾然不覺。
小夭心緒激蕩,抱着膝蓋坐在床邊悶頭發愣。
好奇怪,為什麽當初笑娃娃破開時她還能勉強保持平靜,如今回來見到相柳後反而越來越覺得傷心?
小夭隐隐覺得,這次從雪谷中回來,她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了。
她是不是忘了些什麽?
當時,峽谷底,雪洞內,她直接掉進了地下的冰河暗流中。河水滔滔,徹骨冰寒。她凍得幾乎要失去意識,恍恍惚惚間,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
小夭抱着腦袋,痛苦地回憶着。
眼前忽然一暗,懷裏被塞了個暖暖的東西。
小夭掏出來一看,是個扶桑木笑娃娃,長得和她當初那個笑娃娃一模一樣。
只是那個笑娃娃握在手中不冷也不熱,并無明顯溫度。眼前這個,卻熱乎乎的很暖和,暖而不燙。
小夭覺得驚奇,翻來覆去地把玩着,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了。
相柳坐在一旁,目光靜靜地看着她玩,忽而問:
“你要跟我講什麽好消息?”
“哦,沒什麽。就是告訴你,我在雪洞裏發現了寒晶石。”小夭彈了彈笑娃娃圓圓的腦袋,佯作若無其事道。
說完,卻忍不住悄悄擡頭看相柳的反應。
相柳表情很平靜:“大峽谷裏冷得不同尋常,雪洞裏暗流滾滾,在那樣的溫度下卻沒有結冰,仍是活水滔滔。我早猜到那裏定然藏有異物,卻不料竟是……”
他潋滟的黑眸中難掩興奮:“真是天助我也。”
小夭看着他手裏抛上抛下丢着玩的刻刀,也笑起來:“嗯,你缺一把好刀。”
相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夭知道自己猜對了。
“毛球!”相柳吹了聲口哨,迫不及待地出門。
小夭想跟他一起去,被相柳回頭一眼瞪住:“你大病初愈,乖乖呆在這裏,不要給我添麻煩!”
然後他用靈力在門口下了一道禁制。
小夭跺跺腳,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
“咔——”
笑娃娃忽然響了一聲。
小夭低頭看,發現因為自己心中憤憤,手上動作沒輕沒重,不小心把笑娃娃的底座給摳開了。
一顆圓滾滾的冰晶球從笑娃娃肚子裏掉了出來。
霎時間,小夭終于想起她在冰河裏做了什麽夢!
胸口驟然一痛,無窮無盡的悲怆漫上小夭心頭——
她……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