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過得好嗎?
他過得好嗎?
已經很晚了。
茫茫月色裏,熱戀中的哈薩克青年依依不舍地送他心愛的女孩回家,一路上走走停停,一段很短的路,卻好似怎麽也走不到盡頭。
過了河,便離小賣部不遠了。
月光銀白似雪,落在河面上,随着水波輕輕搖晃,蕩起一層又一層的粼光,一如那對年輕男女久久不能平息的心境。
又停在那個分岔路口。
祁正印笑着看向身側的年輕男人,他也正望向她,目光灼熱,好看的琥珀色眼眸裏盛着璀璨的星光。
兩個人就這樣傻傻站着,怎麽也挪不開半步,末了,還是那個心思軟綿的女孩先開了口,柔聲催促道:
“快回去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說着,伸手推向那個非要送她到家的哈薩克青年,卯足力氣才将故意賴着不走的某個人送出去幾步。
剛要轉身,卻又看見轉過身來,煞有其事地叮囑道:
“記得多穿點!很冷的!”
女孩半個身子隐沒在夜色裏,沖着他狠狠點頭,怕他看不清,又乖巧地應聲道:
“知道啦!”
得到她的回答,男人這才終于心滿意足,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深夜的村落靜谧無聲,除了風聲,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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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高大漂亮的哈薩克青年滿心雀躍,忍不住哼起小曲,肆意攪亂這一方寂靜的安寧,踏着歡快的步子漸行漸遠。
歌聲遠遠傳進女孩的耳朵裏。
祁正印埋頭輕笑一聲,腳下的步子也不自覺變得輕快起來,宛若一只暗夜裏的蝴蝶,輕盈地扇動翅膀,朝着月色更深處翩翩飛去。
穿過岔路口後面的荒漠和稀稀拉拉幾棟閑置已久的老房子,便可以窺見小賣部的冰山一角了。
也是走近之後才發現,今晚的小賣部非同尋常。
門口停着一輛看起來很新的白色面包車,已經這麽晚了,屋子裏頭卻是亮堂堂的,隐隐還傳出些說話的聲音,俨然是有客到訪。
祁正印愣了一瞬,擡手就要去推那扇老舊的藍色木門,卻還沒有碰到門,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
“那是你的新男朋友嗎?”
時隔半年,跨越幾千公裏,那個早已在記憶裏模糊的男人,又奇跡般地出現了在她的眼前。
燈光從窗戶裏透出來,經過玻璃的折射,變得有些昏暗。
高瞻從房子的另一側不疾不徐地走進燈光裏,顯露出那張溫潤俊秀的臉龐。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藏在鏡片背後的眼睛,卻隐約可以感覺到,那裏面一片平靜,什麽也沒有。
他既沒有譴責她當初為什麽不告而別,也沒有質問她為什麽選擇藏身于此,只是不鹹不淡地問了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問題。
果然,他還是那麽理智,克制,極其有修養。
祁正印垂了垂眸,說不上是什麽感受,她原本以為自己再見到那些有關乎過往的人,內心一定會掀起大的動蕩,甚至會被拉回那些曾經的痛苦和掙紮之中。
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她似乎已經不再在意許多東西,也坦然接受了許多東西,內心平靜充盈,宛若一潭包容萬千的秋水。
她擡了擡眸,望向身前的人,卻并不去回答他的問題,她很清楚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過是随口一問罷了,轉而反問他道:
“你怎麽會來?”
高瞻卻似乎沒有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眼神裏露出些許驚訝。
在他的印象中,她從來不會忽視任何一個人的感受,總是極盡所能地去滿足所有人的情緒,眼下卻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不禁讓他感到有些陌生,停頓了片刻才沉聲道:
“陸阿姨生病了,希望你能回去看看她。”
祁正印聞言一頓,眼中浮起些隐隐的擔憂,但更多的卻是質疑。
她實在太過了解陸謹,為了掌控自己的女兒,這個偏執的女人向來無所不用其極,一時也分辨不清陸謹是真的生病,還是想以這種方式逼她回去,只無奈地苦笑一聲,埋下頭沉默。
夜風凜凜,吹得人影搖晃。
也是這個時候,高瞻才終于确定,眼前的女孩早已不是他從前認識的那個人。
他不禁有些好奇,在她逃離人生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轉言問道:
“這些日子你過得好嗎?”
沉默着的女孩聞言緩緩擡起頭來,認真地思考片刻,方才坦誠地點了點頭,緊接着也将同樣的問題抛回給了他。
沒成想他卻是明顯猶豫了。
目光緩緩從她臉上掃過,神色幾度變換,從驚訝到質疑,再到不解,最後妥協般地歸于風平浪靜。
他在暗暗羨慕如今的她已經能夠如此輕易地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同時也在認真思考着自己的答案。
他過得好嗎?
應該是好的吧!
他擁有如此優越的家世和包容友好的生存環境,眼前的生活肉眼可見地安穩順遂,未來的圖景亦是一片大好光明,如果這樣都不能算過得好,那這個世界上估計沒有人過得好了。
他人生中唯一能算得上挫折的事情大概只有兩件:一是當年高考沒能夠上清北,二是莫名其妙被祁正印甩了。
但這兩件事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麽致命打擊,考不上清北可以去國外留學,被甩了也還有大把的女孩喜歡他。
人生對于他而言,從來都是易如反掌,非要說還有什麽不好的話,可能只是……
有些許枯燥吧!
但他從前卻沒有這樣覺得過,是在見到完全與之前判若兩人的祁正印之後,方才倏地滋生出這樣的想法。
也或許不是突然滋生出來的,是一直就存在于他的心底,她不過是拾起線頭的那個人,輕輕一扯,便拽出了他潛意識裏埋藏最深的隐秘。
昏暗中,男人的眸光有一瞬的變化,沉默了良久才試探性地開口:
“如果我說我過得不好,你會因此覺得愧疚嗎?”
聞言,祁正印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裏複制了他剛才望向她時的驚訝,但很快卻慢慢消解,化作一抹不加掩飾的釋然。
她已經決定了要對自己善良,與之對應的代價就是摒棄對他人的過度善良,于是邊笑邊堅定地回答道:
“不會。”
身前的人聽到這個答案,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下意識地扶了扶鏡框。
他原本也不是認真地在問這個問題,更不在意她會給出什麽答案,但此刻真的聽到她如此斬釘截鐵地否認過後,心裏卻泛起一絲沒來由的不甘。
燈影灼灼,掠過男人眼底的暗湧。
他暗自垂眸,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