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海寇
第025章 海寇
“誰!?”
賈昌一手摁在腰前, 定了定身形,又厲問一句:“哪個在樹邊!?”
暮色之下,兄妹二人與賈昌相距不過十步, 彼時謝含章正疊在謝元貞身後, 冰涼的汗珠滑落臉頰, 流至嘴角, 那裏慘白之中豔紅滴血,早已被她咬得一塌糊塗。謝元貞将心提在嗓子眼兒,他死死攥着謝含章的手,眼角瞥過那頭,下一刻愣是将人塞在樹根背後,自己瘋魔一般胡言亂語起來——
“不, 不要吃我!”他抱頭的瞬間将發帶狠狠一扯,聲音全然變了個模樣, 聽起來更像個幹癟的漢子, “我沒吃我老母,沒,沒吃!”
昏暗的林中,黑乎乎的身影披頭散發這般發瘋, 邊還隐隐欲嘔吐一般, 仿佛真要将方才吃進去的東西吐個幹淨, 一時倒将賈昌鎮在原地。
“又是個瘋子?”賈昌面露猶疑, 但不想髒了手, 他就這麽站在原地琢磨, 好一會兒之後才轉身離去。
夜幕徹底降臨, 草木間危急叢生,謝元貞自淩亂的發間去看賈校尉, 他不敢停下,邊叫邊後退去拉謝含章,拉起人的瞬間才換回原本的少年聲色:“跑!”
而八盤嶺的另一側,赫連誠率府兵疾行兩日,眼見前面就快要到師州城。
短暫的喘息間,斥候樊令來報,只聽她話未說完,那狄骞反問一句——
“師州還有海寇?”
“是!”樊令跪在地上,櫻紅發帶迎風飄揚,英姿飒爽,“屬下估摸着約有兩百餘人,他們自城東外的師州港上岸,此刻正盤桓于西門外的一線天,相距此地十二三裏。”她頓了頓,字裏行間滿是憤懑,“海寇所到之處燒殺劫掠,實在猖獗!”
“師州以東便是極海,前夜安濤一筆帶過,他口中海寇不足為患,”赫連誠一個擡指,“想是師州果真群龍無首,由得這兩百來人翻天覆地。”
“其實不止,”樊令站起身,眉間卻沒有絲毫松懈,“師州以北直面大漠,其間僅一道鳴沙關作為銅牆鐵壁。眼下五部來犯,師州刺史便将城中兵力盡數壓在鳴沙關附近,嚴陣以待!”
“這些個州官真他娘的三屍五鬼之輩,半點實話都沒有,咱們要真撂在師州,看他們如何與護軍抗衡!”
“咱們以忠君之名過萬斛關,他們自是默認我赫連誠刀山無悔,火海無怨。”赫連誠看了眼狄骞,又問:“樊令,前方地勢如何?可有設伏點,對方兵器又是什麽?”
既然鳴沙關暫無戰訊,那麽眼前的海寇便是當務之急。
“一線天外的山道兩側有密林,可埋伏四五十人,那些海寇身形矮小,步兵作戰,卻持長槍長刀,還有那長弓——”樊令百思不得其解,沉聲道:“恕屬下孤陋寡聞,那長弓所出之箭,其尖頭形似燕尾,射程雖不如大漠彎弓來得遠,幾個百姓中箭卻幾乎都是當場斃命,實在兇狠!”
“如此厲害?”
樊令偏向狄骞,“千真萬确!”
他們遠自塞外而來,對海寇确實知之甚少,要打或許不難,只是眼下聖駕尚未得見,如何保存兵力才是重中之重。
赫連誠略作思忖,道:……們一路而來,已然折損不少家将,眼下軍中,新老可是三七之數?”
“正是,步騎兵合五百二十六人!”狄骞點點頭,“府君是打算——”
“安濤要做他的忠君之夢,我卻不能真當他的墊腳石。”赫連誠捏着缰繩,沉吟道:“他要我護送司南車,但倘若司南車就此沒了——”
狄骞猛然一皺眉,“可東西一旦落入海寇之手便如石沉大海,到時他們反咬一口,給咱們定個護送不利之罪,咱們又該當如何?”
“不過是演戲,他們演得,我便演不得?”赫連誠猝然與之對視,“既然海寇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我赫連府兵可不是望京戍軍,節節敗退又有什麽稀奇,待事後飛鴿血書一封,再看望京如何虛與委蛇!”
“那府君是打定主意,投靠那位護軍大人?”狄骞從赫連誠眼中看到久違的殺伐之氣,心中欣慰卻又笑不出,“只是司南車要落入海寇之手,咱們再拿什麽作投名狀?”
只聽赫連誠又是一哂。
“我與安濤陳情司南車落入海寇之手,可未必真得讓它往那海寇手中走一遭。投名狀又有何難?”他輕描淡寫,話至尾音冷若冰霜,“我一送護軍忠君之名,再送護軍平寇之功。只是既然護軍伴駕,何以會獨獨落下司南車?前些日子我苦萬斛關難入,如今跳出局外,我只怕這司南車來得不妙,是柄殺人的刀!”
狄骞聽罷一驚,“那咱們可還要平寇亂?”
“樊讓還沒回來?”
赫連誠話鋒一轉,樊令立時答道:“府君昨日遣他去探大駕行至何處,若是順利,今日總該回程複命。”
“寇亂要平,司南車卻必得要瞧準時機,”赫連誠點點頭,看向前路,“咱們繞過大駕頗費了些時間,眼下兩日已過,樊讓既還未歸,那麽最遲一日之內,咱們必得擒住賊首!”
……寇兇悍,新兵恐抵擋不住,”時不我待,狄骞追着赫連誠的視線,提議道:“可要老兵攜司南車——”
“不,這司南車要送與海寇,自然要他們放心大膽地拿——王崇!”
騎兵之後,馬兒層層退開,一八尺大漢飛身而上,砰的一聲跪在地上,揚起一圈淺淺的積雪。
“屬下在!”
赫連誠馬鞭輕點,“你率新兵扮作流民,攜司南車與財糧去引海寇。”
“是!”
“樊令,你率三十弓箭手埋伏在密林之中,先射賊首,再滅長弓!”
“得令!”
追颰翻動烏蹄,赫連誠打馬向前,最後一句如裂石穿雲,“剩餘騎兵換了馬槊待命後方,聽我號令!”
說罷赫連誠又看向狄骞,師徒同心,狄骞只了然一笑,“屬下明白!他們見了馬槊要往回跑,咱且得送他們一壺大的好滾回老家!”
風雪飄搖,白茫茫之下赫連府兵整軍待發,正開拔時,隊伍之外,忽聞身後又有人在喊——
“府君,樊讓來遲,請府君恕罪!”
樊令遠遠一聽便已喜上眉梢,回身一瞧卻又淩厲起來——
只見樊讓身輕如燕,山路旁的岩壁之上,一眨眼便是排排淺淡的腳印,在他身後,兩個府兵緊跟着押解一人,摁着肩膀在府君面前跪下。樊令杏眼一掃,乍見這人五花大綁,端的一張煞冷的面孔。
是誰?
赫連誠盯着地上的人,雙眼微眯,只先問:“無妨,大駕現下行至何處?”
“回府君——”樊讓聲音渾厚,打眼與樊令足有七八分相似,“大駕浩浩蕩蕩,眼下才行至半路!”
“大駕早咱們兩日出發,距今已有四日,兩州官道不過百裏,他們怎的還在半路?”
“屬下在大駕左右潛伏,遠遠見着那位護軍大人焦心如焚,他親奉湯藥進出——”樊讓嘴唇幹裂,下意識咽了咽,“似乎是其二親病了!”
下一刻便有水遞到他嘴邊。
“寧可不忠,不可不孝,”赫連誠瞧着這對兄妹,平日裏為一句誰長誰幼争論不休,心下卻比誰都關切對方。他沒喝着水,心裏無端嘗出更多的滋味,到底捏緊了馬鞭,面上不顯,“這一病可正是時候,咱們憑空多出幾日時間。你且先下去休息,今日一戰尚不用你。”
可樊讓止了渴,搔首踟蹰,卻不見走。
“還有何話?”
……下一時不察,”只見樊讓一抹腦門兒,竟是又跪了回去,“似乎被護軍身邊的副将所察覺!”
狄骞搶先一句,“那你又是如何脫身的!?”
“是那信使!”
三人循聲而去,跪着的人聽見樊讓叫自己,只耳朵微微動彈,卻連頭也不願擡起。
“屬下謊作他的同伴,拿住他本想撬了信——”樊讓自懷中掏出個指甲蓋兒大的紙團,眼見皺得不成樣子,“可被這人先一步吞進嘴裏,等再抽出來已字跡模糊,看不清了!”
說着他往前一遞,掠過樊令時,她不由皺了皺眉。
“路上可有拷問?”赫連誠俯身瞧過,也沒接。
樊讓收回紙團,再掃一眼,自己也覺得惡心得緊,聞言只搖頭,“回府君,這信使嘴硬得很,不求死卻也不肯招。”
“不求死——”赫連誠意味深長地打量那人,驀地高聲道:“那便先帶下去好生看押,此戰之後,再做定奪!”
兵分三路,王崇率新兵摸黑往師州挪,靠近一線天那會兒剛過寅時,風莽得簡直要吃人。大牛一只胳膊抵着四面八方來的風,攥死了手也攥不出知覺。
“府君倒是喜歡讓咱們這些人打頭陣!”他一張口,風雪便滿嘴,他幾乎是用喊的,才勉強聽見自己的聲音,“方才俺聽他們說海寇不比五部好多少,那一人多高的長弓,箭射進身體便是一命嗚呼,吓人吶!”
離他最近的是劉柱,頭幾個字他沒抓住,待聽清後面的話,便忍不住道:“先前那次也算府君半推半就——”他啐出口碎雪,一納氣又吃進不少,“府君讓我們扮作流民,是因為咱們就是流民,即便投入府君麾下,也尚未訓練多久,遇着那幫子海寇自然更不容易露出馬腳!”
這話進了大牛耳朵,黏糊糊的不大舒服,他不禁嘀咕:“你倒是信任府君,可俺還是害怕!”
這話劉柱倒是聽得清楚,他一拍大牛胳膊,權當壯他的膽,“從今往後便都是這樣刀光劍影的日子。別怕!咱們同仇敵忾,便是五部來也照樣打得他屁滾尿流!”
這百十號人肩挨着肩,又過三刻才到一線天外。彼時白鹘展翅高飛,在一線天頂盤桓,似錦旗護航。衆人通過狹窄的甬道,頓時豁然開朗,只見西城門空空如也,唯兩列火把在城牆上迎風擺動,除此之外卻是連半個海寇也不見。
“你們瞧沒瞧見方才有個黑影閃過?”大牛問完更犯了傻,只見他脖子抻得老長,眼睛抹了又抹,奇道:
“海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