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不要去上海了
68 你不要去上海了
陳茉惦記着下班,稍微有點心神不寧,和郝總對話的時候反應慢半拍,引得對方彎起指節敲了敲桌面,陳茉急忙回神:“啊,好的!”
“好的什麽好的,我說什麽你聽見了沒有!”
陳茉對答如流:“郝總您說要雙管齊下,績效方案同意書要繼續簽,冰城線路的銷售也要繼續推進。”
“嗯。”郝總勉強滿意,“別光答應着好聽,要做到,要看到效果,最遲下周三我希望看到所有人都簽了績效方案。”
“好的。”
在市場部明确不配合的情況下推進冰城線路銷售,在策劃部産生抵抗情緒的情況下全員同意績效方案——這已經不是讓魚騎自行車了,這是讓魚開潛水艇。
但是陳茉滿口應下,因為她心裏想着別的事。
周遇組裏的那個女同事,她應該是見過一次的,周遇解釋過的——就是那次遠遠隔着馬路,站在周遇身邊的那個女孩子。
但是陳茉無論怎麽回憶,卻還是對那個女孩的總體印象模糊,只記得很年輕。
當時她不在乎,畢竟沒有立場在乎,何況當時她滿眼只有周遇,可是現在不同了,陳茉一邊打車去赴宴一邊默默地琢磨——那裏離周遇他們公司的園區那麽遠,為什麽那時他們會一起出現呢?是打算一起去吃飯,還是她也住在附近?周遇是在送她回家嗎?他們順路嗎?是偶爾一次,還是經常如此?
晚高峰把陳茉堵在車流裏,喇叭聲和行人和電瓶車亂糟糟的交織在一起,吵得她腦子嗡嗡響,混合進原本就纏繞着的胡思亂想裏,更是一團漿糊。
陳茉對自己滿心的猜疑感到厭煩,以前她不是這樣患得患失的人——有了疑問就馬上去問,對,她是這樣的人,可是現在,陳茉有點不想問。
她不想問,不是因為怕周遇不回答,而是單純覺得這樣翻舊賬很讨厭,她不想變成自己曾經讨厭的那種人。
在龜速前進中餐廳終于到達,陳茉下了車,也下了一個決心,把自己所有猜疑都甩進緊扣的車門內,甩甩頭發大步走進餐廳。
每年為期一個月的外派駐場開始前,公司都會舉辦這麽一次聚餐,并邀請外派人員的家屬參加,算是一種人文關懷。
每位員工的名額限一人,有帶真家屬的,有帶閨蜜的,還有人帶未外派的同事來蹭飯的,也有人什麽人都不帶。
易麗芳就什麽人都沒帶,她一個人坐在周遇的左手邊,周遇的右手邊是陳茉,同桌還有其他部門的同事和家屬,工作關系隔得比較遠,周遇也不認識。
不認識也好,大家不用寒暄,這情形有點像婚宴,都等着領導發言完開飯,默默凝視着餐桌上已經擺好的冷盤和大瓶雪碧。
這位置是易麗芳先到了占好的,靠近門口,方便吃完飯就溜掉,周遇去門口等着接陳茉,牽着她的手走進來,易麗芳朝他們招手叫道:“組長,這裏!”
周遇介紹道:“這是我女朋友。”
陳茉僵硬地笑了一下:“陳茉。”
“我叫易麗芳。”易麗芳大大方方地誇獎,“茉姐你比照片上還要漂亮。”
陳茉調整了下狀态,端出商務感十足的微笑姿态來:“謝謝啦。”
領導發言完畢終于開席,熱菜一道一道端上來,有人殷勤地開始給自己的老婆布菜,周遇朝陳茉那邊側了側臉,低聲說:“你要吃什麽我幫你夾。”
“別,別那麽做作好不好。”陳茉放低聲音,但是笑着拒絕,“你搞得我好像不會自己吃飯似的。”
周遇也笑了笑,沒再堅持。
易麗芳一邊吃菜一邊極其自然地開口聊天:“組長,駐場是不是特別特別忙啊,趙黎說要加班到晚上兩三點鐘!”
“情況比較複雜的店才需要,不多。”周遇回答道,“趙黎吓你,不用聽他瞎說。”
“我就知道他是記仇!我能去上海他不能,氣死他。”
周遇溫和地一笑:“讓他留在江城他确實委屈。”
陳茉在一旁插話:“趙黎也是你組裏的吧,聽你提過。”
周遇剛剛把視線轉過來,易麗芳說:“對呀!滿嘴跑火車一人,他可真是氣死了,他說他上海攻略都做好了!”
陳茉問:“本來是趙黎去上海嗎?”
“他想去但是去不成,去上海駐場連帶着要一起去博覽會的。”易麗芳帶着羨慕的語氣看着陳茉,眼睛亮晶晶的,“只有組長能去。”
陳茉搞不明白易麗芳為什麽說這話的時候要看着她,難以自持地冒出想要宣誓主權的心态,她硬是咽了下去,警告自己說,閉嘴陳茉,不要那麽低級。
陳茉吞下一大口飲料,勉強咧開嘴笑了笑,然後試着接話,開了個玩笑:“那你可以把趙黎的上海攻略搶過來用。”
易麗芳轉而笑道:“組長對上海更熟吧,不是一畢業就在上海嗎?”
周遇平淡道:“不熟。”
“他在上海還不是天天上班,去過的地方都是我推薦的,你問他還不如問我。”陳茉終于還是說了特別低級的話,她鄙視自己。
被迫變成了自己曾經讨厭的那種人,這種感覺更是讨厭無比。
“茉姐你也在上海待過嗎?”
“沒有,就是去玩過。”
飯吃到尾聲,大領導非要大展親切形象,一桌一桌的挨個敬酒,還要笑容滿面地慰問家屬,感謝他們的體諒和理解,內宣的人扛着相機在旁邊拍,陣勢怪吓人的。
選這桌的人都是不想敬酒不想上鏡頭的,默契地快速解散,十幾分鐘內一桌人全跑空了。
周遇和陳茉商量說:“易麗芳住我們隔壁小區,我們把她一起帶上吧,行嗎?”
“當然了!”陳茉說,“小姑娘晚上一個人回去多不安全,我們送一下,你還是人家領導,得負責。”
周遇笑了起來,戳破陳茉的醋意:“小組長算什麽領導。”
“怎麽不算,人家一口一個組長!”
像是應着陳茉這句酸溜溜的話,易麗芳還真喊了一聲,周遇走過去跟她說了什麽,然後帶着一起過來了,飽滿的臉龐在霓虹夜色下閃閃發亮,陳茉看着他們走在一起,愣愣地想,兩年前她自己也是這樣的吧。
燦爛、美好,生機勃勃,對什麽都感興趣,也什麽都不怕。
不過是兩年多而已,她就已經變得疲憊多疑,心事重重,煩惱的負能量多過了天馬行空的想法,沒有那麽有趣了。
年齡的增長沒有讓許多問題随着時間迎刃而解,反而越發壓縮成了一團,沉甸甸地按低了肩椎,陳茉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綿延不斷,潛移默化的發生着。
但是周遇沒怎麽變,一直是這樣沉靜而淡然,周遇幫易麗芳拉開車門,然後又來牽陳茉的手,關好副駕的車門,他繞到另一邊去開車,然後提醒道:“後排也要系一下安全帶。”
易麗芳笑吟吟地道謝:“好哦。”
周遇有些習慣性照顧人的小動作,比如送人上車的時候用手背墊住車門,以免磕到頭頂,又比如吃飯時幫鄰座留意杯子擺放的位置,以免酒水潑灑出來,對所有人都很溫和,考慮得很周全。
和周遇相處是很容易的事,就算留不下什麽過多的好感,但總之很難生出強烈的厭惡,周遇見過陳茉那麽多朋友,沒有人特意表示過不喜歡他,最多就是說——沒什麽存在感。
像白開水一樣,沒什麽存在感,所以陳茉一直都很放心的把周遇介紹進自己所有的朋友圈子,他和大家在一起玩,融合的很好。
陳茉因此很高興,因為周遇自己的朋友不多,聯系的也不頻繁,偶爾打電話,而且都不在江城,陳茉不想讓周遇的社交關系只有自己。
在這種關系裏面,陳茉自己是主體,周遇是客體,朋友們圍繞着陳茉,然後才是跟着陳茉一起出現的周遇,但是今天并不一樣。
陳茉坐在周遇身邊,周圍是周遇的同事,搭話的是周遇的下屬,一直叫着組長組長,而陳茉呢?只是“組長的女朋友”。
如果理性和感性之間有一個閥門——當然沒有那種東西,但是現在假設是有的,那麽陳茉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這個閥門的警示燈正在發紅亮起,處在崩潰邊緣,她很想克制住自己,甚至打開車窗透氣。
冷風灌進來,吹在臉上刺痛,陳茉的長發飄起,周遇在駕駛位點擊按鈕關上:“你這樣吹要感冒的。”
陳茉說:“哦。”
“要是不舒服,我把換氣打開。”
“不用。”
易麗芳單獨坐在後座玩手機,一點都沒有關心前座的動靜,他們兩個人都顯得如此正常,毫無問題,所以陳茉對自己說,不要做一個無理取鬧的人。
這是公司給周遇的機會,他每年都在江城,今年換成上海是因為要參加博覽會和培訓,易麗芳會和他一起去,是因為易麗芳是新人,新人應該得到照顧,女孩子也是,所以他們……不,他應該主動提出送她回家,這沒有問題。
這沒有問題,陳茉。
如果你感到了不舒服,那麽是你的問題,不是他們的問題。
陳茉輕輕吸了一口氣,對自己重複了一遍,這沒有問題。
陳茉忙着給自己做心理暗示,沒注意到糾結的情緒已經毫不掩飾地浮在了臉上,易麗芳已經下車了,甜甜地道了謝,揮揮手轉身進了小區大門,陳茉注視着她的背影消失。
周遇通過車內後視鏡看了陳茉一眼:“怎麽了?”
陳茉收回視線:“沒怎麽。”
“茉茉,你今天晚上話特別少。”
“真沒怎麽,只是想到你要出差去了,有點舍不得,我們還沒有分開過那麽久呢。”
“嗯……”周遇刻意逗她,笑道,“不把分手那段時間算上嗎?”
陳茉卻沒有跟着笑,也沒有接話,默默下了車,看着周遇鎖車,冷不防突然開口。
“所以……你那天也是在送她回家嗎?”
她沒有指明是哪一天,不過周遇當然知道陳茉問的是哪一天,他收起開玩笑的語氣和神色,認真解釋道:“那天一起加班。”
“我好像覺得,人家對你有點好感。”陳茉謹慎地選擇用詞,“錯覺嗎?”
周遇平淡地回答:“那時候可能是吧,但是我已經拒絕過了。”
陳茉驚呆了,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回答。
“什麽時候?”
“就是那天。”
周遇說完摁下電梯,陳茉的大腦徹底宕機。
陳茉在周遇關上房門後完成了重啓,但啓動的很不順暢,某個想法是沒有前因後果突然跳進腦子裏的,她沒有經過思考和咀嚼,忍不住直接說了出來。
陳茉說:“周遇,你不要去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