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裴律師會和我結婚嗎
54 裴律師會和我結婚嗎
在微風中兩個人沿江而行,向着尖沙咀方向慢慢走着,聊着剛剛的演出,聊野心勃勃的于連,用愛情做利刃,要榮耀為之俯首,也聊司湯達的原著,聊漫長而複雜橫跨歐洲的波旁王朝。
陳茉抛出一個問題,忽然輕輕微笑着看向裴少飛。
“一個女人創作的愛情故事就只是愛情故事,一個男人創作的愛情故事卻可以被稱作名著和史詩,裴律師,這是為什麽?”
“可能是因為……”裴少飛想了想說,“男人看待愛情總是沒有女人那麽純粹。”
陳茉有了興趣:“怎麽講?”
“男人們筆下的愛情,好像總是更殘忍一些,于連是為了攀登榮耀之路,小仲馬筆下回歸上流社會的是阿爾芒,隕落消散的只有瑪格麗特,包法利夫人的兩次偷情沒有給她帶來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反而是令她債臺高築,最終自盡。”
裴少飛換了種語氣,略帶輕柔地含着笑意說:“可是簡愛、傲慢與偏見就完全不同,呼嘯山莊的希斯克利夫和凱瑟琳就算是相互折磨,也僅在愛情範疇,女作家可以僅僅只是談論愛,男人們總要摻雜其他東西。”
“哪一種才是事實和真相?”
“或許都是,只是女人更懂得愛,男人更擅長傷害。”
陳茉撇撇嘴:“這聽起來像一句讨好人的哄騙, 在花言巧語的範疇內。”
一個男人發表的兩性關系言論如果聽起來極為舒心,那麽目的往往也沒有那麽單純。
裴少飛不否認:“是嗎?那你覺得我的目的是什麽。”
陳茉停了下來,含笑望他一眼,把吹亂的發絲從容不迫地整理到耳後,毫不遮掩地露出質問的眼神,彎了彎嘴角:“真的要我說出來嗎?”
裴少飛也停了下來,站在她身前,然而他們靠得很近,遠遠超過安全距離,盈盈水色融在他的眼睛裏面,他的聲音輕得像氣聲。
“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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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茉什麽都沒說,香江海風吹過了幾千年,溫柔地為整個氛圍營造出浪漫的濾鏡,裴少飛撫上陳茉的肩膀,眼睫微垂注視着她,眸光閃動,令人心折。
她看見他微微俯身,更加靠近,眼睛裏的星芒放大,柔軟的唇瓣近在咫尺,明明将要閉上眼睛,卻忽然像神經錯亂一樣,陳茉開口問了一句她自己都覺得大腦短路的話。
“裴律師會和我結婚嗎?”
裴少飛好像突然醒了似的,站直身體,掌心也從陳茉身上放了下來,鳳眼微微睜了睜,表情變化不大,但是語氣明顯不同了,他笑了一下,很快收住。
“我沒想到……陳茉,我沒想到你是這種女孩子。”
“開玩笑的,我不是那種女孩子。”陳茉咧開嘴,也笑了一下,“別擔心。”
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有信,她盯着裴少飛的臉,研究着他的神情,笑意還在嘴邊,重新強調了一遍安撫他:“我真不是那種女孩子,我是開玩笑的,逗你一下。”
陳茉無意間向前一步,裴少飛不着痕跡地退了一下。
氛圍和濾鏡一旦被打破似乎就很難被撿回,裴少飛指了指不遠處:“要不要去逛逛尖東的免稅店?”
“好呀。”
他們邁動腳步,重新啓動的話題離開了虛無缥缈的文學和藝術,裴少飛從免稅店想買點什麽絲滑地過渡到了陳茉的個人和家庭情況。
當然,他也說了一些自己的,非常低調地展現了一份教科書般的優質簡歷——江城獨生子,名校的法律系,出國讀了研,畢業後回國進律所,年收入五十萬左右。
不過陳茉還是有點驚訝的。
“雖然已經很多了,但是我以為律師會掙的更多。”
“要熬。”裴少飛簡短地說,“我執業才四年。”
他問陳茉:“你呢?未來規劃是什麽?”
陳茉坦誠而老實:“我一直是走一步看一步,最近有個機會升了職,看能不能努努力。”
“恭喜。”
裴少飛贊賞道:“先管好當下,女生是可以這樣的,還年輕。”
但他的語氣裏有不贊賞的音色,這場閑聊的談話性質正在發生變化,變得越來越謹慎和嚴肅,雙方都毫無疑問地感受到了對方的評估态度,陳茉甚至能夠猜出自己的分數。
加分項都在陳家父母身上,減分項都在她自己身上,父母一個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一個是體制內有明确保障,不動産和養老資金都足夠,還能從不同層面提供人脈的助力。
而陳茉太任性,沒有明确的事業規劃,且極其不穩定,學歷說得過去但是不夠紮實,漂亮但是不夠漂亮,不是帶出來能豔壓全場的級別。
一個非訴律師的規劃路徑是相對固定的,進入律所,獨立執業,然後成為合夥人,下一步是高級合夥人,選擇伴侶和選擇暧昧對象的标準當然不同,進度也不同,陳茉很清楚這一點,然而她的腦神經還是搭錯了線。
她越了界,不按常理出牌,在調情的時候大煞風景,但是裴少飛的處理仍然算得上是體面。
很難說她是不是故意的,陳茉很難自我否認她不是故意的,一些隐隐約約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厭倦浮現出來——好像一直是這樣,談一個,然後下一個,這樣真的很有意思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什麽人改變了。
其實是知道的吧,當然知道,陳茉走在裴少飛身邊,緩慢而遙遠地想起周遇。
裴少飛沒有問題,是她本人有問題,她還是忍不住做了一個有問題的人。
夏莉和程翊還要去澳門,陳茉一個人回了江城,裴少飛沒有跟她同一班飛機,工作原因或者見什麽朋友之類的,反正是蠻合理的一個理由,挑不出毛病來。
陳茉當然明白,不過她終究也是個俗人,還是有那麽幾秒鐘為錯過這樣一個男人而遺憾。
但是當飛機起飛,陳茉看着雲層下湛藍的天色,又覺得那一點遺憾煙消雲散。
法國作家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裏曾經寫過一個暢銷全球的小故事,關于小王子和他的玫瑰,還有一只狐貍。
這個星球上有數不清玫瑰和數不清的狐貍,如果你曾經擁有過自己的那一支,你才會知道玫瑰和玫瑰是不一樣的,狐貍和狐貍是不一樣的。
別人看起來都一樣,你自己也說不清楚哪裏不一樣。
可是就是不一樣。
我并不特別,你也沒有多麽特別,可是我們在一起過,潛移默化地馴養了對方,彼此留下了心裏的影子,這才特別。
——這件事才是最特別的。
當閃閃發光的偶像劇男主退場,安分地待在合作律師的位置,陳茉的生活裏最顯眼的兩件事就變成了工作和吳研淩。
偏偏這兩件事都各有各的煩。
吳研淩就不說了,原本讓陳茉覺得很高興的升職加薪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她是同主管待遇,但不是主管,郝總才是主管,她是主管助理。
這個“同”就很靈性,跟古代“同進士”出身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又或者更誇張一點,有個形容叫做——位同副後。
同就是同,同畢竟不是,不是就是不是,這裏面有難以言說的微妙區別。
陳茉摸索了幾天,還是不知道要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哪裏,她之前在石油貿易公司的主管生涯雖然短暫,但是畢竟也是實打實的。
那個公司的上下級關系不明顯,整個部門也都是新人,主管的職能還是業務為主,不過現在這個公司則完全不同。
以經驗來講,陳茉年紀輕,以資歷來講,她進公司晚,以崗位來講,她位置尴尬,以人情世故來講,羅主管一手帶起了整個部門,包括陳茉,而陳茉卻成為了辭掉羅主管的郝總助理。
有兩句古話,一句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另一句叫做“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現在這兩句古話合二為一了,郝總讓陳茉燒的第一把火,就是出面調整策劃部的績效,重新核定 KPI 方案,降本增效,必要的話,可以進行“優化”。
陳茉總算是明白,自己就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明白這一點沒什麽好讓人寒心的,總得有點利用價值才能獲得這個機會,陳茉煩得是她的工作無從下手。
她不怕得罪人,但是她畢竟初來乍到,對自己的崗位熟悉,對整個部門的了解有限,然而其他同事卻對她如臨大敵。
就連一向活潑唯一同她要好的李李在提及績效或者業務方面細節的時候也是一改常态的顧左右而言他。
不過,李李也告訴陳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在羅主管的“歡送會”上,羅姐明确說了她和郝總的最大分歧就是這個“降本增效”的績效優化方案,而不是什麽發展方向之争。
真相是不是如此不重要,重要的是羅姐從來不是軟柿子,她在公司這麽多年,不可能悄無聲息的退場,留下一根刺也無可厚非,而且她的新工作就在公司對面,簡直是時時刻刻在提醒大家——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而陳茉在歡送會上陰差陽錯的缺席則讓部門裏的傳言甚嚣塵上,她已經不止一次在茶水間在洗手間聽到一些嘻嘻索索的對話,說着“傍上大腿”之類的。
“還是人家會站隊,要不然郝總怎麽挑中的?”
“是呀,就她沒去。”
“羅姐以前天天誇她也是白誇了,冰城的方案羅姐那麽看重,一個新人!”
“前程嘛,不丢人。”
人前雖然都是笑着的,上班的時候改了稱呼,客客氣氣地打招呼:“陳助理。”
陳茉只好也笑:“早呀。”
紅樓夢裏面有副對聯,叫做“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陳茉在人際關系方面向來是磕磕絆絆,如今遇到高難度課題,更是進退兩難。
她苦想兩天,後來幹脆決定算了,她自知性格不圓滑,那麽就豁出去了,就按自己目前能做到的能力和了解去做績效方案。
但是其實她從來也不是真的灑脫,難免郁結在心,連着好長一段時間低氣壓,楊蘭察覺到,又來問她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