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快下班時，主編給姜伊人塞了個活兒。
“不着急，親愛的，明天中午之前弄好給我就行。”
一陣香風過境，主編還沒走遠，姜伊人已經把郵件查收下來。
入職兩個月，她已經摸出工作規律——句句都說不急，事事都要加班。
姜伊人正在适應。
畢竟人人都說這是份好工作。
六點一過，辦公室的人陸續起身吃飯，姜伊人想出去抽根煙透口氣，這時手機響了。
姜伊人看了一眼來電號碼，起身找了間沒人的會議室，這才接通。
“女兒啊，下班沒有呢？”
聽姜年語氣振奮，姜伊人立刻警惕起來。
“如果是給我安排相親，請改日，今天我要加班。”
姜年笑了，并且信誓旦旦。
“不是相親！”
“你周伯伯、周伯母來北城了，他們聽說你回國了，都想見見你呢。”
姜伊人眉頭一跳。
“見我？周伯伯周伯母？”
“對呀，你忘了嗎，周伯伯和爸爸是同鄉，我們還一起做過生意……他有個兒子，叫周肅。”
“周肅你總記得吧，你們同歲，他剛進國家隊的時候，還在咱家住過。”
姜、周兩家是世交，後來因為發展不同，姜家定居在北城，周家留在江濱。
周肅十六歲時，從省游泳隊選拔上來，進入國家隊，為了方便照顧，周定江把兒子托付給了老友姜年。
姜年很喜歡這個別人家的兒子，照看得十分盡責，除了經常去泳隊探望，每逢節假日，他還會親自把周肅接到家中，直到成年。
這也是姜伊人和周肅的故事開頭。
她怎會不記得，但，記得歸記得，大多時候，姜伊人不願主動想起。
毫無察覺的姜年還在說。
“周肅沒比賽的時候，周伯伯兩口子都會來北城看兒子，我們經常聚，你這些年在國外讀書沒見着，現在回來了，不露面不合适。”
“可我今晚真的要加班。”
“知道你忙，可加班也要吃飯嘛。”
姜年早有準備，“為了遷就你，我們訂的酒樓就在你單位附近，吃完再工作，來得及。”
“爸——”
“快來啊，我們等你！”
對方搶先挂斷，沒說出口的話，不上不下卡在喉嚨裏。
心口一陣癢。
姜伊人對尼古丁的渴望，驟然強烈，呼吸反複做肺部循環，可是沒辦法，想抽也得忍着，不然一會兒飯局上被長輩聞出來，又一堆麻煩。
她回到工位，收拾了一下手裏的活兒，中途想到什麽，拿出口紅補了補唇色，最後，對着自拍鏡頭，指腹碾過唇峰。
豐盈飽滿，花瓣一樣的嘴唇，立時可取。
姜伊人套上淺咖色的大衣，圍巾和皮包撈在手裏，關上電腦屏幕前，她最後又看了一眼主編剛才發她的新聞——
世錦賽再創記錄，周肅的時代已經到來。
配圖是一張周肅剛剛抵達終點的照片。
深藍色的水浪，只到男人的胸口，露出來的肩膀、抓住池邊的手臂，肌肉蓬勃，無一不是蓄滿勁力，泳鏡推上去，露出一雙鷹眼挂着水珠，筆直地看向遠處的計時牌。
他聚焦的視線，不見悲喜，情緒穩穩壓在眼底，那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威懾力，安靜地等待對手臣服。
所以，她也算是周肅的對手嗎，也需要向他臣服嗎？
屏幕一黑。
姜伊人莫名生出一股委屈，擡手按掉了屏幕電源。
姜年口中的酒樓，果然不遠，按照地圖上的位置，走過去只用十分鐘。
周伯伯，周伯母，爸，媽。
姜伊人進了包廂，挨個叫人，再配合一張明豔精致的笑臉，很難不讨長輩歡心。
周定江夫婦打心眼裏喜歡。
“才幾年沒見，囡囡出落得更漂亮了！”
周夫人朝姜伊人伸手，想要親近。
姜伊人微笑着走過去，搭上手的同時，眼尾掃過周定江夫婦身旁的椅子。
空的，周肅沒來。
來時姜伊人一路懸着的心，先是放下，後又無端失落。
“剛才聽你爸爸說，一回來就進了京華新聞，那麽氣派的單位，一般人連想都不敢想，老姜，咱們囡囡，不止漂亮懂事，還能幹！”
“她只是實習，未來能不能留下，還不好說。”
話雖然這麽說，但姜年臉都亮了，那點得意勁藏都藏不住，在他眼裏，這可能是女兒長這麽大，唯一幹過的正經事。
姜伊人笑而不語，回到姜母身邊剛要坐下，包廂門被推開。
以為是服務生上菜，姜伊人下意識往裏挪，剛動作到一半，忽然卡殼了。
竟然是周肅。
五年沒見的人，就這麽突然闖入眼前，那一瞬間，或不甘，或惋惜，或憤怒，經過歲月沉澱，原本已經歸于平靜的情緒，全部被翻攪出來。
塵埃亂舞。
曾經的周肅，高大但偏瘦，有股體育少年的青澀感和莽勁，今天再看，水浪裏斬下無數金牌的男人，哪還有一點過去模樣。
全身清一色的黑，身量卻寬了好多，隔着衣物都可能看鼓鼓的肩頭線條，滿滿都是力量感。
周肅應該早就來了，剛去衛生間洗過手。
衛衣的袖口推到肘間，一截小臂，因為比例優越，随着走動，垂擺在身側。
他站在姜伊人面前，既不上前，也不握手，只是放任場面冷着，那氣質，比新聞稿裏還要冷峻、難以接近。
這樣的相逢，猶如兜頭一盆涼水。
姜伊人站直身體，全部力氣用來表情管理，然後若無其事打了個招呼。
“Hi，好久不見。”
顯然周肅也沒料到會碰上自己，進門後，他有一瞬的猶疑，但也只是一瞬，認出是誰後，眼底僅剩的，更多是平靜。
他微微颔首，“好久不見。”
錯身而過，兩人各自入座。
硬湊的感覺，太明顯。
如果說，雙方父母之前還有什麽撮合的想法，見到這氣氛，也差不多冷靜了。
兩家關系不錯，還有生意往來，要是為了這種事，傷了彼此臉面，反而劃不來。
很快，菜上齊，給兒女相親那點小心思，翻過篇去，飯桌上，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周肅身上。
試問國內自由泳第一人，鑲金邊的人就坐旁邊，誰不好奇。
周肅的運動狀态、訓練成績，甚至連國家隊的宿舍住的幾人間，事無巨細都被問到，周肅耐心作答。
也是因為當事人這份耐心，終于迎來了長輩飯局的壓軸大題。
“周肅啊，你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我們都不擔心，就是一樣——”
周母實在好奇，試探性地問兒子。
“你一個人在這邊生活，我和你爸爸又不在你身邊，要是能有個人陪陪你，我們也好放心……這些年，你有沒有遇見喜歡的女孩子啊。”
室內突然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如有實質，唰地一下，全撲在周肅身上。
姜伊人下意識低頭，伸筷去夾面前的一道菜脯蛋。
時下年輕人被刺探隐私，多少要挂臉色不高興的，所以周母問完，表情很小心。
而周肅，目光冷冷清清，态度始終從容，甚至還帶着點不然紅塵的意味。
“這些年不是在訓練，就是在比賽，時間占得那麽滿，哪有時間想這個。”
周定江夫婦苦笑對視，“真發愁，這孩子滿心滿眼都是游泳，不是訓練就是比賽，都要走火入魔了。”
姜年突然開明起來：“周肅正是巅峰期，重心放在事業上，談戀愛着什麽急，叔叔就欣賞你現在冷靜自持的狀态。”
“男人就應該這樣專注。”
姜伊人撂筷，慢慢靠向椅背，拿起雪白的餐巾輕拭唇角，不經意掃過周肅的眼尾，流露輕微地嘲意。
外人評價周肅，總離不開“冷靜”字眼，不管對手多強大，不管質疑聲多強烈，他始終能冷靜專注，完成目标。
然而，人人都以為的他，卻并不是全部的周肅。
姜伊人見過他不為人知的模樣。
他會從後面把她勒入懷裏，腰上橫着結實的手臂，像鐵扣子一樣不肯放松，難以自抑的時刻，他總會迫她轉頭，就為了吻她。
彼時，唇颚的溫度告訴她，男人已經失去冷靜，力度拿捏完全忘了分寸，她堪堪能抱住的他的肩頭，發達的肌群跟着微聳起來。
是爆發，是席卷，是所有戰役勢必勝利的決心……
腦海裏的畫面太駭人，姜伊人緩了好一會兒，才能把自己從那些動蕩的片段中抽離出來。
飯局來到尾聲。
周定江夫婦主張散場，考慮到姜伊人還要加班，長輩們意猶未盡，但還是說，下次再聚。
走出餐廳，夜色正濃稠，霓虹勾勒天際線，滿眼都是繁華。
“囡囡，你怎麽回單位？”
周定江夫婦望向姜伊人的同時，給周肅使眼色。
這意味太明顯，姜伊人搶先一步說。
“前面棟樓。”
“我就在那上班，走過去十分鐘，很近，不需要送了。”
周肅沒搭話。
周母說：“那怎麽行，時間很晚了，一個女孩子走路不安全，要送的。”
“讓周肅送你。”
姜年夫婦樂見其成，周母又竭力堅持下，這樣的氣氛下，周肅終于開口。
“我開車路過那，一起走吧。”
“那麻煩你了。”
姜伊人無可無不可地看了一眼周肅，他的表情也不多，兩人視線短暫交彙，然後各自錯開。
偷偷戀愛時，他們裝不熟，能在父母面前瞞天過海。
現在好了，變成真的不熟。
無論是相戀時的熱烈，還是分手時刻骨，都已淹沒在時光的河流中，不見一絲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