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拒絕
拒絕
盛馳面無表情地坐在包子鋪的座位上，周圍的顧客大多都是老年人或者被家長帶過來的小孩子，只有他一個紮在他們一堆中，明顯有些格格不入。
今天早上盛書媗下樓梯摔了一跤，竟然被摔成骨折了。
匆匆把她送去醫院辦了住院，臨走時盛書媗突然擺出一副求人的姿态。
“我今天早上本來找虞姝有點事的，”她微睜大眼，語氣有些軟了，“你能不能從她那幫我帶一個東西？你們不是高中同學嗎應該認識吧？”
盛馳被迫早起，處理完了這一堆事，臉上還是一片茫然的冷漠。盛書媗察覺情況不對，怕他嫌太麻煩，立馬又退了一步。
“那……你讓她進家裏讓她自己放？哥哥哥哥哥——”
對面的男人手插兜，頭發有些亂，腦子也很混亂，聽見妹妹突然用服軟的語氣和他說話，全身打了一個冷顫，迷迷糊糊就答應了。
于是現在他面對的就是這個場景。
虞栀似乎也是剛從睡夢中掙紮出來，一臉呆滞，不時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應該是以為對接的是盛書媗，她穿得很随意，腳上踏了一雙黑色的洞洞鞋。
“怎麽是你？”虞栀因為睡眼惺忪，并不設防，表情少了平日的克制和冷淡，多了幾分靈動和嬌憨。
盛馳還在心裏疑惑虞栀什麽時候和他妹妹有了交集，猜測莫非是昨天晚上，就見到走路一頓一頓的虞栀。
很可愛。
同時也讓他生出了幾分調笑的興致。
盛馳溫和一笑，朝着虞栀：“我妹今天早上骨折了沒辦法來，讓我代她來一下，讓你把東西親手放到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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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好嗎？”聽見“骨折”兩個字，虞栀神色露出了擔憂詢問盛馳，接着臉上露出了不贊同，又補了句，“她警惕心不強你也不強嗎，就這麽随便讓我一個陌生人進你家？”
盛馳已經完全醒了，勾着狐貍似的眼，懶懶地望向她，語氣變緩。
“你不是陌生人。”
虞栀被盛馳的這句話噎住了。說實話，他們兩個确實不是陌生人，在讀書的時候，關系要比現在好得多。
“老板，兩個菜包，一碗豆漿，然後——”他站起身來去一旁點餐，看了一眼虞栀，“兩個豆沙包，一碗豆漿。”
盛馳長腿一邁，又重新坐下來，擡眼望向她：“請你吃早餐。”
虞栀本來就想制止他，因為她一向早上都不吃早餐，卻發現動作已經遲了，這人拿着熱騰騰的兩份早餐就這麽過來了。
她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而且……
虞栀又想起了在崇山上盛馳煮的那碗當做早餐的面。
她垂下眼看着桌子上的兩個豆沙包。
既然都已經破例了一次，再破一次應該也沒關系的……吧？
“謝了。”
豆沙包味道不錯，就是豆沙有點太甜了，不是她記憶中的味道。
記憶中十六歲的虞栀匆忙地走在小路上，四周是安寧巷幾十年一成不變的小平房，只有道旁種着的大樹會随季節變更。
完蛋了，完蛋了，今天要遲到了！！！
她步履匆忙，心髒因為快速奔跑跳得飛快。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熬夜了……
虞栀在心裏小小地譴責了一下自己，并且不忘提醒自己下次不許再犯。
雖然一般都沒什麽用。
“虞栀！上來！”少年朗聲出現在她的視野裏，“你光跑沒幾分鐘了，肯定趕不過去，坐我車吧。”
虞栀因為突然停下氣喘籲籲，粗重的呼吸快把她的腦子攪成了一團。
什麽？
坐他車？
不要吧。
她心髒依舊跳得很快，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确實趕不上了。
虞栀心一橫，咬了咬唇上的死皮，猶如英勇就義一般地坐上了盛馳的自行車。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路上沒人看見我。
她在心裏安慰自己。
盛馳瞥了她一眼就知道這個小姑娘在想什麽，覺得好笑地揚了嘴角，眼睛彎彎。下一秒的表情卻恢複了原狀，面無波瀾，平靜如初，拿過了勾在車把手上的塑料袋。
“哝，給你，早飯還沒吃吧。”
虞栀右手本來就緊張地絞着衣角，不敢看盛馳的眼，聽到他的話，馬上就要吐出拒絕。
可惜盛馳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語氣冷淡，又張開了口：“小心別又在出操的時候因為低血糖暈倒了，老班年紀大了，禁不住吓。”
如果虞栀看他一眼就會發現他的眉眼很柔和，一點都不像他的語氣一樣。
一樣冷冰冰，一樣什麽都不在意。
不過虞栀還是沒有看他，只是左手接過了熱騰騰的早餐。
因為這個理由讓虞栀無法拒絕。
她經常早上不吃飯，低血糖進醫務室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謝謝。”虞栀握着手裏暖呼呼的豆沙包，望着周圍慢慢後退的景色，第一次發現了路旁綠樹成蔭，生機滿溢的美。
還有這個人……
雖然看着冷冰冰的，但不是還挺樂于助人的嗎。
那個時候的豆沙包裏的豆沙沒那麽甜，都是早餐店老板自己熬的，糖放的也并不多。
這件事之後，盛馳都會提前出發，早上路過她家的時候都會順便敲一下她家門，确認她起床了趕得上公交。
心髒厚厚的壁障被人撬掉了一角，此後滿是心向外溢。
馬路上汽車轟鳴，電動車堪堪才能穿行其間。
盛書媗挑了個好時間。
上班路上人滿為患，還有送孩子去上學的家長。
盛馳唇線抿直，單手叉在腰間，旁邊的虞姝也踮起腳往後面的車流看了一眼。
“哇，人好多，”說完眼神投向盛馳，眼神有些慶幸和感激，“幸好你沒有開車來，不然不知道得堵多久。”
遠離了市區，二人慢悠悠地走回了盛馳和盛書媗家，這種悠閑盛馳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到了，甚至讓他生出了幾分醫院辭了他就辭了他吧，這樣他就能再也不回去上班的想法。
從每天高強度的工作中得到了一點喘息。
患者不相信他，寫報告很煩，家屬腦子也拎不清。
醫鬧年年上演，挨的罵只多不少，他不知道這份職業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如果他沒有學醫，他現在應該已經工作了好幾年了。
盛馳打開了房門。
“那邊是盛書媗的房間，你自己放吧。”
虞栀望向盛馳，只覺得他并不放松，反倒一直在緊繃着。
房間采光很好，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灑在地板上，茶幾旁，最後積成了一小塊發光的琉璃，定格在沙發邊。
輕盈和煦的光影将房間生硬分割開來，虞栀站在一側，感受着自己手上被光打着的暖意，沉默了一瞬，擡眼望向在另一側的盛馳。
光沒有偏愛他。
虞栀開了口，眼神直直地看着盛馳，并沒有躲閃的意味。
“盛馳，你高三畢業那天為什麽要拒絕我？”
虞栀說話的聲音不大，很柔和但卻很有分量。
話音剛落，她就清晰地看見了盛馳上下滾動的喉結，和微微蜷起的五指。
他的唇線抿直，眼神凝住了一般地沉着。
墨色在盛馳眼裏化開，他猶如一座俊朗英勇卻已經逝世的雕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瞬過後，盛馳才趔趄後退了一步。
“我……”
虞栀眸子微動，淺褐色的瞳仁在陽光照映下顯得更加漂亮，小鹿一般的眼靈動又溫柔。
盛馳聽見對面的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等到你什麽時候願意告訴我了我再聽。”
然後虞栀就快速地把手稿放到了盛書媗的房間裏，準備出門。
這個過程虞栀沒有說一句話。
因為她想，盛馳現在也許需要靜靜。
盛馳應該有自己的原因，他不想說，不敢說，怕說出口。
但虞栀只想為當年的事找到一個答案。
她沒有錯。
“虞栀，我會告訴你的。”
但不是現在。
盛馳的一聲讓虞栀在門前回過頭來。
他站在背光的地方，五官冷冽，眼尾卻耷拉了下來，眉頭微皺，嘴角不高興地向下了些弧度，單眼皮，內雙微褶，裏面盛滿了無措和緊張。
……怪可憐的。
“我沒有生氣，”虞栀語氣平和，“你想說的時候我就會聽。”
她向盛馳招了招手，帶着淺笑：“下次見。”
盛馳緊抿着唇，目送虞栀離開，徑自走向了自己的房間，從床底下掏出了一個日記本。
筆在紙上停留很久，盛馳遲遲沒有寫下一個字。
他的視線飄到床邊養着的那朵他從崇山上帶回來扡插的栀子花枝。
它很努力地在生長，可惜種它的人好像只想一個勁地對它好，卻不知道它真正想要什麽。
于是它沒有被養死，但長得卻也不夠漂亮，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開花。
盛馳很慢地眨了眨眼，喉嚨擠出一聲嘶啞的吼叫。
沒多少怒意，含着幾分痛苦。
桌子上是被暴力揉成一團一團的紙張，盛馳混亂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最後拍了拍自己的臉，吐出一口綿長的氣。
日記本重新被翻開，盛馳再次拿起筆，為十八歲自己戛然而止的那頁寫上了內容。
而後他翻開了新的一頁。
繼續寫着。
“I met a gardenia.”
我遇見了一朵栀子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