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兩人回到家後,程向南就再沒有理過陶玉。
倒是順路一道回去的大剛媽媽逐漸回神,恨鐵不成鋼地往自己這倒黴兒子背上狠狠拍了一把,大剛嚎叫一聲原地蹦跶起來。
那動靜讓原本就蔫蔫巴巴的陶玉更加不敢說話。
他怕開口就是趕人走。
可老這麽沉默着,家裏也不像個家。
所幸程向南似乎只是氣他,沒有要走,當天回家之後雖然把門摔得噼裏啪啦響,但到底沒在默不作聲地收拾行李。
——而一個人如果當真要走,分別時必然不會是急風驟雨。
說起來,這還是陶玉的親生父親親身教給他的道理。
哪怕個中緣由不堪提及。
不過拜他所賜,程向南這樣明擺着非常不爽的作态,反倒分毫畢現地展露出他需要陶玉反思的姿态,倒無比詭異得叫陶玉很是安心。
再者程向南雖然好像打定主意,一心要把自己修煉成個啞巴精,但他到底不是修慣閉口禪的高僧,在俗世沉浮近三十年,修行出來的道行貌似也就這些。
這點為數不多的道行讓他對于陶玉的家庭冷暴力也沒有持續太多天,彼時陶玉正在廚房裏淘洗糙米,而程向南盤腿坐在沙發上閉耳聽着電視綜藝裏的明星現眼,從樓上打來的一通電話,被他接到,接通後就聽大剛頗為誠懇地道歉:“對不住啊陶玉。”
程向南面無表情地聽着,倒要聽聽這混小子能說出什麽狗屁。
而大剛果真在電話那頭認真地蹦出狗屁:“其實我知道你聰明,很多事都應該聽你的,但那事我沒辦法……去了最多挨頓揍,不去的話,要救阿斌就只能報警,可萬一他們出來報複呢……”
陶玉一聽大剛火上澆油的話音,瞬間倒吸一口冷氣。
Advertisement
他趕緊伸手擰上水龍頭,往圍裙上飛快蹭幹洗米水,三兩步就要小跑出廚房。
可還沒來得及出聲叫停,就見程向南用平靜無波的餘光看他一眼,表達冷漠的嘲弄。
接着,他當着陶玉的面直接在電話裏同大剛較勁。
“別這麽謙虛,不報警你倆小子都可聰明,算準了警察隊伍裏有壞人,對吧?”
“不是你幹什麽随便接人家電話……”
“完事你倆蝙蝠俠,在夜裏行俠仗義維護我市治安。”
“你他媽——”
大剛惱怒的聲音很快轉變為“嘟嘟”的占線聲,被電話這頭的程向南輕嗤一聲後,毫無留戀地直接挂斷。
陶玉心驚膽戰地貼牆站着,等了好久,也沒等到程向南出聲。
沒有開口蔑諷大剛。
也沒有罵陶玉有勇無謀,腦子不好。
……而且這回。
陶玉有些無措地想。
這回……這回他甚至都沒想找自己談談!
連他最喜歡的談談眼下都嫌不必了嗎?
陶玉倍感挫敗。
他心頭一涼,咬了咬下唇,那種死到臨頭就敢大着膽子急中生智的本能發作。
陶玉看眼被程向南掐斷以後就丢在桌上的座機,恍惚覺得要被丢在一旁的人是自己,他暗自深吸口氣,先上前将座機插了回去,這就是把自己給撿了回去,然後他才扭扭捏捏卻很膽大包天,一屁股坐在沙發中間程向南的身邊。
過了這些天,也該消氣。
陶玉好聲好氣地同他商量:“你別、別氣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程向南面色冷淡,屁股挪開,離他遠了一點。
“我沒生氣。”
這話卻是沒人會信。
陶玉對于程向南這霸道別扭的性格已經相當熟悉,對此,他已然鑽研出一套順毛捋氣的娴熟手法。
他厚着臉,不吝啬嘴甜,先謝他,再誇他。
說:“大剛就,就是嘴——欠!他其實可,感激你了,要不是,你,我們……我們肯定不行。”
閉着眼睛騙完又哄。
“你,真的很強,壯!”
聽完這通狗屁不通的話,程向南嘴角抽動了兩下,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無語還是好笑。
陶玉這小傻子卻義正嚴辭,怪正經地說:“不、不過,雖然要謝,謝謝,你,但打、打架不好,你以後也不,不要打架。”
程向南又好氣又想笑,心裏罵他小沒良心,又不忍心再讓他着急,但還要逗他。
“想揍他就揍他咯,還管報名啊?”程向南垂睨着他,“我有我樸素的正義感。”
誰知陶玉平常看上去蔫壞得不行,機靈得要命。
這會兒卻搖身一變,是個死心眼,半點聽不懂好賴,毫無商量餘地,當頭就是一個“我、我管”,把程向南滿肚子的逗弄堵在嗓子眼裏出不來,噎着啞口無言。
他只好猛地抻手掐住陶玉軟乎的臉,用力捏了兩把洩憤,瞪他道。
“我這都是為了誰?”
一個“我”字在唇邊兜兜轉轉了好幾圈,卻死活沒法脫口而出。
陶玉是心虛,不自覺就漲紅了臉,像嚼爛了遵義辣椒,又活生生吞口熱油,整個人又燙又憋,差點兒沒給程向南當頭鞠一躬。
程向南見狀,心尖一撩,眼皮子淺的人一向很好哄,他努力壓制住就要翹起的嘴角,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餘怒未消一點,卻不幸演技不佳,讓陶玉看出來點氣消大半的端倪。
陶玉看着膽子壯了點,他字正腔圓,大聲道:“謝,謝。”
程向南:“……”
他都懶得跟這順杆兒就要爬的小王八蛋說不客氣!
“不過陶玉,那天你真哭了啊?”
不肯吃一點癟的程向南這樣問道。
陶玉一愣,不明所以道:“……嗯。”
當時是真哭了,這點沒什麽不能承認的,他本來就害怕那種混混,責怪周斌手賤招惹,又氣大剛義氣怪足,腦子是半點沒有,非要拽他去趟這趟渾水,還很委屈自己的拒絕和恐懼都不為人所在意,挨了打也是真的痛,哭了不奇怪,陶玉也覺得沒什麽好丢人的,誰規定男性害怕不能哭呢?
可陶玉頭點得坦然,程向南卻說。
“那打個商量呗,你以後不然還是別哭了。”
見陶玉愣了一瞬,似乎想說什麽。
他補充道。
“哭起來有點……難看。”
程向南邊說,還要邊擡手在自個兒臉上比劃。
陶玉終于忍受不了,道歉到此為止,冰釋前嫌瞬間轉為戰火重演,陶玉惱羞成怒地拿胳膊頂他,還要踹他。
卻被程向南一動不動地一把握住腳腕,低頭看着他笑,笑得還壞,可壞裏又透着一股子認真勁兒,配合他成熟鋒利的臉部輪廓自上而下掃出的陰影,讓人下意識心頭一蕩,只要程向南開口,就忍不住靜下來聽他說:“陶玉,你以後真的要少跟他們來往。”
“你跟這種人混在一起能有什麽好處?”
陶玉不敢反駁,他知道經過初見那天的“霸淩”事件,再加上周斌的那事兒,大剛他們在程向南心裏的印象一定很差,會說出這句話不奇怪,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對他好的肺腑之言。
但其實陶玉是很喜歡大剛的。
他有一個沒有被知識污染過的大腦,陶玉最喜歡大剛這點,因為他執着地相信,雖然大剛愛占他小便宜,喜歡看結巴着急,但大剛始終是不問三七二十一就肯給他打架出頭的那一個。他可以不問緣由不想後果,只為自己在乎的人出力,這點哪怕是他最愛的哥哥陶路行都不可以。
陶路行太累了,他要做出最恰當的選擇,順應當下的時機。
但大剛可以。
他的腦子裏從來不會同時想兩件事。
當他因為知道陶玉被人欺負了而感到憤怒的時候,他只是憤怒。
因此,當程向南勸他,要離他們遠些,陶玉卻在心裏想,大概他這輩子都忘不了剛升四年級的新班級那天,大剛才不會管自己能不能順利融入新集體,會不會影響自己在老師心目中的印象。
他只是頂着那副堪稱肥碩,卻并不算強健的身軀揮舞着拳頭,往那幾個嘲笑他、模仿他的同學身上砸去。
陶玉始終忘不了年少的那個背影。
——也正因如此。
雖然大剛不讀書,大人和老師,乃至陶路行都不喜歡這樣的學生。
但陶玉喜歡他。
哪怕時常給自己惹很多麻煩,偶爾強迫自己做一些自己并不願意做的事,他也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所以面對程向南的勸誡,陶玉不想反駁,但也不肯敷衍騙他,便不吭聲。
程向南見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簡直想揍他,可剛才話一出口,他忽而想起老爸曾同他講過無盡相似的另一句:“你不好好跟着你爸,我,你媽,她——學東西,做事情,天天跟那些拿青春換錢的人混在一起,能有什麽以後?”
因此話音未落,陶玉還蔫蔫巴巴地沒有開口。
程向南反而臉色率先一變。
“怎、怎麽啦?”陶玉不明所以。
程向南卻不肯承認自己被戳中了某塊心病,他惱羞成怒,拎着枕頭在地毯上一躍而起,簡直是驅趕小鼠似的揮舞抱枕,逼迫陶玉尖叫着逃竄,以此逃過随之而來的探究目光,讓人看不見他漲紅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