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此生不換(十)
此生不換(十)
幾天過去,舒棠生病的消息傳來。宴池撒嬌賣萌,可惜阿顧不為所動。
“阿顧,我真的得出去了。”她把對方按在凳子上,滿臉讨好的表情,吓得阿顧要像個彈簧般彈起來,卻又被宴池大力按住。
“我不出去,是因為我哥禁我足,我不想讓你們為難。但是現在她生病了,我得出去看看她,要不然我每天日思夜想,也病倒了怎麽辦?”
阿顧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不知是想讓她閉嘴還是想要坐起來。
“老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對不對?我知道我們都是一夥的,你會理解我的。”
說完,把最後一根繩子綁在凳腿上。她綁得很緊,阿顧難免有些不舒服,宴池幫她調整,又看着粘在她嘴上的布條——雖然粘得死,但是留有一絲縫隙,不會傷害到她。
“一會兒阿簪過來,她會照顧你的。”宴池拍拍她,笑得非常溫柔,“我倆要是成了,你們肯定坐主桌。”
阿顧眨眨眼,驚慌地看着她。
如果銀白在的話一定會告訴她,你倆不被燒死就不錯了,什麽主桌不主桌。
宴池是在半夜偷偷爬牆出去的。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上一次爬牆還是小時候和宴戚玩兒捉迷藏。為了不被宴戚找到,她愣生生爬在冷宮的後牆上待了兩天,後來下起下雨,實在太冷了,幾歲的小孩兒被凍得全身發抖嘴唇泛紫,只能在宴戚第八百遍路過的時候把他喊過來。
宴戚照顧她好幾天,最後還要心心念念這件事說,“阿池,是你主動投降的,這次可是我贏!”
“真不要臉。”宴池心裏默默念着,雙手扒着牆,在胳膊被吊得要斷掉的時候先後放開手。
“砰”一聲,一道身影落在草叢上。宴池過了好久才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舒棠的院子裏走去。
路上她又想到自己新買的院子,那片牆頭可比這個高多了,當初是為了安全,好在以後應該不用這麽狼狽。宴池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天色蒙蒙亮,她推開門,就輕駕熟地走向舒棠的房間。阿顧說她病得有些嚴重,連發幾天高燒,在這裏,感冒發燒是會要人命的。
剛要推門,聽屋裏有輕微的喘息和腳步的挪動聲。她往外站了站,聽到裏邊有人說話,“小茵,這幾日好好照顧她,有什麽問題一定要及時和我說。”
聲音清朗,帶着些壓抑和疲憊。
不一會兒,門從裏邊被推開,男子被面前的人影吓了一跳。好在宴池按住他的肩膀,手指做出噤聲的動作。
兩人來到外面,宴池看他面相端正,只是還有些稚嫩。如果她沒記錯,這應該是宴池的二哥,唐胥。
“長公主前來看望小妹,唐胥不勝感激。只是她現在睡着了……”他看着宴池,又望向另一個方向,擔憂寫在臉上。
宴池擺手,兩人坐下。
她有些局促地搓搓手,右手輕輕揉捏左手食指。剛才來得匆忙,如今看到舒棠的家人,她有些緊張。稍停頓了一刻才說道,“阿棠是我的朋友,一直叫我宴池,公子也這麽稱呼我便是。她現在好些了嗎?”
唐胥點點頭,“多謝長公主,大夫來看過,目前已無大礙,只是還要再靜心調養幾天,臣已經幫她請好假了。”
宴池笑了笑,給他倒水。“二哥對阿棠真好,我也時常聽她提起你。”
“真的?”唐胥眼睛一亮。
“當然!”她說得信誓旦旦。
說起唐亦殊,唐胥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淡淡的哀傷。“阿殊很早就出去住了,她和我們不太一樣。”
唐值,唐亦殊和唐胥這三個唐家的子女,性格各個不同。唐值為人淡漠、處事冷靜,唐胥性格溫和,為人豁達,唐亦殊也平和倔強。年幼時,唐亦殊就和父親商量解除了父輩定下的娃娃親,說是商量,自然還是母親和父親大吵一架,父親無奈之下退步的。
後來,唐亦殊就和父親嚴正表明,自己以後不會成親,也不會有自己的子嗣。這樣駭人聽聞的發言,自然讓父親大驚失色,兩人也多次爆發激烈的矛盾。
唐胥和她是一母同胞,無論如何也是向着她的,但唐值不同,他總說是妹妹太任性。待三人長大,關系也漸行漸遠。
“那時母親病危,我與妹妹輪流照顧,大哥認為我們不務正業,既荒廢了學業,也辜負了父親的期待。自此,妹妹好像和大哥有了很深的隔膜,我再勸說也無濟于事,便也只能想,不如順其自然。”
唐亦殊的母親去世後,她便徹底搬出了唐家的院子,自己尋了一處別院生活,只是逢年過節回去一趟。
“妹妹雖然性格好,但只有相處過的人才知道,事實上,倘若你靠近她就知道,她心地善良,做事有原則,也不像外界傳說的那般冷漠木讷,不通情理。”唐胥面上露出一分笑意,有種不好意思繼續往下誇的腼腆。“倒也不是我非要誇誇自家妹子,只是她總是要随緣——有時難免太随緣了些。”
太随緣的結果就是,她雖不和大多數人交惡,但也沒有幾個真心朋友。
“長公主好似是唯一一個。”
唐胥說完,好像突然在天色明澈中看到沾着雜草的衣服,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宴池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二哥見笑了,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敢當不敢當!”唐胥吓得連連擺手。
“我聽阿棠說,二哥今年打算參加科舉?”
唐胥點點頭,“前幾年一直照顧母親,妹妹争氣一次就中,不像我,我比較笨,考了幾次也不行。”
宴池真誠地望着他,“如今心無旁骛,必定有所收獲。”
兩人說話間,唐胥突然将目光看向遠處。
宴池也跟着回頭,見一道褐色身影緩緩離開。
“父親?”唐胥站起來,伸出手,又猛地驚醒将手收回。“是父親……”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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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胥也離開後,宴池悄悄站在門外,聽到舒棠正和小茵說話,于是敲敲門,随後将門推開,坦然地露出半個腦袋。
舒棠見到她,半是意外半是驚喜。此時天色已經亮起來,還帶着些沒散開的潮濕,宴池接過小茵手裏的碗,直接蹲在地上,胳膊壓着半邊床,輕輕吹着碗中的熱氣。
小茵也退下,屋裏只有兩人。宴池幫她把枕頭放在身後,掖掖被子,又用手背碰她的額頭。果然如唐胥所說,沒什麽大礙。
“怎麽過來的?”舒棠眯着眼,看到她擦出青綠的袖子。
“用腿。”
宴池攪攪粥,用勺子舀着遞到她嘴邊。舒棠看了她一眼,張開嘴,把粥喝掉。
“我說,你偷偷跑過來的?”
“也不算,我和阿顧說了,但是她不同意,所以我把她綁好了過來,還讓阿簪照顧她,你放心,兩個人都很安全。”
舒棠哭笑不得,卻聽得宴池振振有詞,“我這樣也是為了她們好,要不然我哥那邊……是吧……”
“你哥哥也是為你好。”
宴池搖搖頭,又繼續用勺子喂她,“他什麽都不知道。對了,剛才你哥哥來過。”
“嗯,我知道,迷迷糊糊中間聽到他來過。”
“還有別的聲音嗎?”
“什麽?”
“哦,我以為我來的時候吵醒了你,看來沒有。”
宴池把碗收起來,擱在一旁,舒棠拍拍旁邊的位置,讓她坐在旁邊。
她喜歡睡覺的時候貼牆,即使發燒也是一樣,所以一側有很大的空間。宴池脫掉鞋子盤腿坐着,留她很近。
“宴池,下次不要這麽任性,很危險的。”
宴池支着腦袋,看起來很随意,絲毫不把對方的話放在心裏。“知道啦!以後不會這樣的,這不是先緊着着急的事情嘛!”
“你看,上一次你生病的時候也是這樣。”
舒棠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
“我還等着你來找我呢,結果你自己先病倒了。”
舒棠楞了一下,才半是支支吾吾,“受涼了,也正常。”
“那就好好休息吧,等病養好了我再帶你出去玩兒。”
宴池盤算着該喝藥了,打算先離開去找那個小姑娘。舒棠一把拉住她,語氣嚴肅,“回去吧,別讓她們為難。”
“我哥不會對她們怎麽樣的,對我們也一樣。”
舒棠支撐着坐起來,許久才說,“能看到你我就很高興,我沒有別的要求,宴池,在這個時代,我們是不能任性的。”
別說在這個空間,即使是她生活過的現代,也不能保證這樣的感情被大家接受。
縱然如今宴池的身份是一國公主,在很多人眼裏,她也不過是個嫁過人、死了一個丈夫的三十歲的寡婦而已。
“我知道啊,我知道他們怎麽說,怎麽想。”宴池握住她的手,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那裏,輕輕摩挲。
過了一會兒,她才壓抑着心中的湧動,把胸口的濁氣吐出。
“我做了那麽多好事,也只想占一次便宜。”
“可我不想你再遭受流言蜚語。”
“但我要的,比你想的更加貪心。”
她把她的頭發別到耳後,就像以前一樣自然。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和你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