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此生不換(二)
此生不換(二)
宴池暫時在寬城住下,阿簪住在隔壁。
晚上萬籁俱靜,突然有些想念系統。雖然往日系統不常出現,但這是唯一一次宴池獨自進入其他世界。
她又想起很多遙遠的往事,譬如第一個相識的系統如何在自己耳邊唠唠叨叨,嫌棄她這個攻略得不好,那個攻略得太慢,那時她一時懷疑設計這個系統的人一定是個脾氣暴躁;第二個系統倒是溫和了一些,相處久了便能發現對方身上平靜的瘋感,在宴池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它選擇了自殺,将宿主獨自留在那個世界。
宴池曾經不止一次想過,你都打算自殺了,能不能先把我撈出去?我天天扮演瘋掉的被追殺的小朋友也很害怕!後來每天和那群豬待得久了,是的,确實是生物意義上的各位豬兄,她也想得開了。畢竟人家都要自殺,哪裏有空來管自己?
那時她懵懵懂懂,不知情愛為何物,卻也不知漫長的生命中,蘊藏着細小的滲人的殺機。
當她穿梭在各個世界中太久,終于明白原來自由很重要,得到珍視的自由更加重要。
她理解了第二個系統的選擇,也發覺自己的傲慢與冷漠——那是人類特有的,需要深深地謙卑才能将這高高的頭顱垂下。
後來宴池在那個世界待了很久,直到另一位攻略者上報總部,才将她成功拖離。
她見過了有才華的女子把婚姻當作脫離束縛的手段,也見慣了執着愛情的女人如何自願待在深深的圍牆中,這世上痛苦的事很多,什麽都不懂是一種,懂得卻無力改變也是一種。
或許還有一種,在蒙昧中滋生着與每個時代都格格不入的想法時,要麽瘋魔,要麽被抹殺。她相信那個系統或許就是這樣,所以反而憐惜它,就像願意試着與那些角色感同身受一樣。
銀白大概有些不同,宴池覺得自己可以和對方成為朋友。它也确實如此,帶着沒完全被外界影響的單純,它計較得分,害怕被抹殺,但不會用過分的手段強迫宿主,這大概得益于它的底線——
當然,也有運氣的成分。
如果你是一個活得足夠久的人,你就會發現,運氣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但它最神秘。
她又想到銀白和自己說過的,“宴池,你想要一個生日禮物嗎?”
宴池其實不愛過生日,因為前提、條件和結果她一個都不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沒有陪伴的人,更不會因此得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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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有什麽能讓她覺得快樂的話,那大概是幫助別人吧,尤其是那些想要讓自己過得更好的女孩子。每次看到她們有一些進步,生活變得更好,她的內心都會有一種滿足感,那種感覺和很多年前洗碗的感覺很像。帶着涼意的水花,冒着泡泡的洗滌劑,幹淨如新的碗和手指輕輕的幹澀感。
但不是因為她是個多麽無私的人。
她只是活得太久,不怎麽抱有期待,所以用這些滿足自己的空心人而已。
宴池這個人當然不壞,可也沒有那麽好。
所以系統再三問自己的時候,她只能搖頭。
可銀白亮晶晶的眼睛裏滿是期許,“宴池,你從來沒有過過一次生日,所以可以在時間更疊的零點給你過一次。可以許願哦,任何——”
只要你願意,就可以許下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宴池唯一想到的就是舒棠。于是她咧着嘴開玩笑問道,“可以讓我和舒棠再見一面嗎?”
假如她們再見面的話,按照時間流逝的速度,她還能趕上對方的鬼魂。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笑出聲。
但系統認真地看着它,非常誠懇地點頭,“當然!”
宴池終于停下了自己猥瑣地發笑,她被系統的凝重吸引,忍不住說道,“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系統搖頭,把一個小球丢給她。随着球體的展露,她看着它變得越來越大,直到完全停留在自己的掌心。宴池自然知道,那是被系統帶走的能量石。
不知道經歷了什麽,它看着圓潤且溫和,散發着淡淡的光暈。
“從你把能量石留給舒棠後,她就得到了每一個你幫助過的人祝福,所以,她避開了很多原本經歷的劫難,但這些貫穿于因果之中,對她沒有任何傷害。她過得很好。”
“就像你一樣,她也幫助了很多人,教她們讀書寫字,讓她們可以通過勞動成果也能換取生存的機會,讓很多人看到了生命的另一面,于是不再抱着怨恨生活……”
“每次任務成功,都會有新的祝福彙進她的靈魂。宴池,她知道是你在保護她,無論你你們相隔多遠。”
能量石好似受到召喚,緩緩旋轉着自己的身體。宴池看到一道道字符閃爍,那是異世界中親人和朋友的臉龐,她們輕聲呢喃,聲音好似潺潺溪流清脆動聽,又飽含真摯祝福。
“祝你和愛的人在一起,得償所願。”
“願你在另一個世界找到她,長相厮守……”
經別多年,終究如此相見。
既然宴池的心願是和舒棠見面,那麽這唯一的要求自然可以在系統和任務目标的加持下順利實行。只是系統也提醒過她,宴池的投放世界只有一個,那就是古代的韶國,因為是古代,它只能和宴池單線聯系,所以并不确定舒棠也會選擇那個世界。
“也就是說,即使你可以順利抵達目标世界,也不能保證你一定能見到她,甚至,你必須在那個世界獨自認出舒棠。”
“如果這樣的話,宴池,你願意嗎?”
宴池沒有絲毫猶豫,她選擇了同意。
和往常不同的是,銀白沒辦法跟随在宴池身邊。她會像一個當地人一樣,過着屬于她自己的生活,不必擔心這一次的考核結果,也不用接受任何人的控制。
可別說,等銀白真的不在,宴池又突然發現自己有些孤獨。
可能人就是這樣吧,一旦習慣了孤獨就很難開始新的生活,但如果這種狀态被打敗,就會變得患得患失。
她想見見舒棠,哪怕對方沒有選擇這個世界。就當成一次旅行,只不過期待着風景的最後會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系統替她選好日期,将生日選擇為零點零分,這是她第一次過生日,有家人和朋友的祝福,有遠方愛人的等待。就像很久以前,她是一個人類的時候,坐在家裏,外面飄着大雪,窗戶的厚厚的簾子擋住玻璃,只留下一個非常微小微小的縫隙。
竈臺裏生着火,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柴火在時間的流逝下不斷變短。簡單的盤子上放着做好的飯菜,雖然不多,卻量大可口。爸爸媽媽給她過生日,只有一碗長壽面條,和一根紅色的,鮮亮的粗粗的蠟燭。
那是很久以前的記憶,是她成為人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于是她來到這裏。
寬城的生活簡單,得到當地官員和百姓的照拂,宴池覺得生活安定溫暖。縱然是邊城,也到處可見血氣方剛的士兵。
不久後信息傳送到驿站,宴戚回複說過幾日一定派人前來,于是她又心安理得的住了一些日子。中間有幾波人馬,都是禦國那邊的,多虧身邊的侍衛出手,而阿簪每次都要擋在她前邊。宴池想着怎麽說都是一個國家的,多少總會有些尴尬的,多次讓她不要出面,免得添亂,可惜阿簪不聽。
這女孩兒有自己的想法,時常顯得一身反骨,與周圍格格不入。
宴池曾經問過阿簪想要什麽,阿簪說,想要和平,可和平沒有了,她想要穩定的生活。
“禦國也可以給你穩定的生活。”
“那不一樣,公主。”阿簪說,“我嫁過兩個男人,一個是小時候的玩伴,他在外面打仗的時候受傷沒有救過來;另一個你認識,是宮裏的男人阿胡。每天早上起來,我要給他做飯,把飯熱好放在鍋裏,晚上回去,我要洗衣服、收拾屋子,給他做飯,給他洗腳,心情不好的時候還要受到他的責罵。雖然他得病死了,我很難過,但我又覺得解脫。我生不了孩子,你知道的,我是個人,不是個畜生,不想看着他找別人,還要讓我伺候。”
禦國氣候寒冷,阿簪個子很高,力氣也很大,但她常年奔波在外,用冷水洗手洗澡,對于身體的傷害極大。宴池身邊的大夫曾經幫她診治,她很難懷孕,但宴池和大夫都能理解她,所以只說她身子弱,總是有機會的。
好在脾氣暴躁、眼高手低的阿胡得急症匆匆去世,阿簪以後不必再受苦。
對于阿簪來說,禦國是她的國家,但并沒有給她帶來安定的感覺,反而是和宴池在一起後,她有了家的感覺。
“公主,我想跟在你身邊,無論什麽時候都好。”
阿簪看着那條離故鄉越來越遠的警戒線,她的鄉愁被籠罩在一片霧蒙蒙的遠方。她不怎麽讀書,并不理解該怎麽表達,只是隐約覺得,車輪滾滾下,帶走了她,又讓一部分難言的情緒永遠離開了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