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間驚鴻(一)
人間驚鴻(一)
人間,陽春三月。
春天是從那毛茸茸的綠意開始的。或許是一枚小小的種子,或許是積雪覆蓋下的一處綠茵,又或許,當河水潺潺流動,河面顯現出純粹的如瑪瑙一般的綠色時,旁邊的柳樹搖蕩着它的枝條。
在第幾個回眸的瞬間,漫步在堅硬的青石板路上,綠色就這樣輕巧地攀上了整條街。這時,人們好像随着季節真正蘇醒過來。
街邊有小雞小鴨關在籠子裏,年幼的兒童蹲在一旁看得認真專注;不遠處,青年男子站在小攤前,招呼客人們前來挑選剛更新過的文集。再往遠方前去,各種幡布林立,不同的鋪子都有男男女女光顧。
這是一條屬于春天的街道,也是屬于人間的街道。
熙熙攘攘之間,引人注目的閣樓之上,女孩兒正倚在欄杆上望着樓下攢動的人頭。
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衣裳,青絲如墨,眼睛明亮,手腕上的镯子更襯得皮膚雪白。樓下的人擡頭看去,覺得她像一直嬌俏粉嫩的蝴蝶,在這春色中是別樣的風采。
據大家說,今天是鎮子上的雪柔姑娘抛繡球的日子。她雖年紀小,但心氣卻高,姐姐早早嫁作人婦,她還在等待自己的有緣之人。于是有人提議,不妨試試繡球招親,給鎮上的有為青年一個機會。
“高員外的兩個女孩兒都出落得水靈靈啊!”大娘以帕子捂嘴低聲說道,“也不知道哪個青年才俊能抱得美人歸!”
一旁的女人湊到她身邊,也竊竊私語,“可得了吧,誰不知道她姐姐找的那位是個浪蕩子,看着鍋着占着碗裏,這繡球招親也不知道是誰提的馊主意。”說完翻了個白眼。
“就是就是,當初我兒打算提親,她們還看不上!這下好了,嫁不出去了,哎呦~”站在身後的女人提高聲音說了一句,惹得周邊人紛紛轉過頭看她。
宴池就這樣站在人群最後方,一邊抱臂一邊看向遠方。
誰懂,好不容易打算走兩步路,結果就遇到了交通堵塞,好像還是這座鎮子上少有的熱鬧時候。她不疾不徐地跟着,打算也湊湊熱鬧。
畢竟奪寶大會已經結束,感興趣的珍奇異寶也都收入囊中。她向來期待這樣的生活,難得偷得半天悠閑,還有婚戀瓜可以吃,自然要小小的停留一下。
雖然可以飛行——但這東西就像開車一樣,沒學會之前總是心心念念,一旦學會之後,就不記得操縱的快感,只記得那些零碎的細節。譬如,天上的風總是很大,飛久了屁股很痛,以及長期飛行帶來的疲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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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池想着,忽然聽得衆人“啊啊啊”呼聲四起,驚得身體一震,趕緊擡頭觀望。眼見一個黑色殘影略過,男人們歡笑着擁擠着去搶,胖乎乎肉嘟嘟的大姐們則晃着胳膊上的肉兒左右搖擺。
宴池被推得一個踉跄,直直貼在別人身上。她伸出手推開他,剛伸出胳膊,就見一個紅色繡球穩穩當當停在雙臂之間。
“砰——”吓得她後退一步,繡球掉落。這看似精致美麗的球咕嚕咕嚕轉了兩圈,有些調皮地停在人群中,宴池臉上半分驚恐半分遲疑,好像看到的不是美麗少女的姻緣,而是光天化日之下落地的人頭。
“那位公子,公子請留步!”管家急匆匆探出頭,扯着嗓子大聲喊道。
宴池乖巧地站在一旁,向着衆人連連擺手。
“別說,這個公子看着樣貌是極好的。”剛才批判招親的大姐用胳膊肘杵杵自己的夥伴兒,發出一聲嘆息,“可惜我們這樣的破地方——”
好看的公子都已遠走他鄉、建立功勳,剩下的都是些喜歡無病呻吟的歪瓜裂棗。
“原來哪個時代都一樣。”她喃喃着,眼見男人下來,滿臉歡喜。
“公子,公子?”男人晃晃手掌,叫醒了神游的宴池。“可否到樓上小敘?”
宴池回過神,瞪大圓溜溜的眼睛,此時才顯出年輕人的憨态來,“不不不不不,我沒有接它!”
“可這繡球直直就落在您的手上了啊!”管家指指樓上的女孩兒,她探着半個身子,正眼睛彎彎地看着她,千情萬緒都在這眉目中流轉。
宴池心想這可萬萬不能。她低頭看看自己,想着到底是哪裏出錯,讓人以為自己穿的是男裝?
一身青綠色衣衫,頭發直接紮成發髻,碧色簪子直接穿過頭發,看着清清爽爽、簡簡單單。這是宴池常穿的風格。
“其實吧,我是個——”
正想着說哪個理由比較好聽,男人已經大手一握,将他的手腕提起,帶着他往前邊走去。“我知道公子害羞,這樣吧,我們上樓去聊!”
“別別別!大叔!你聽我說!”宴池跟着他急匆匆上樓,中間還被絆了幾個跟頭。
“說什麽?”這次不是五大三粗的管家,而是年輕貌美的姑娘。
她摘下面紗,這樣看去只有十六七歲。
宴池走到她跟前,還沒來得及思考,剛思索過的理由就已脫口而出,“我是個女孩兒,怎麽和你成親!”
對方表情一怔,看向管家,滿臉不知所措。
“但你明明是男裝打扮!”
宴池嘆氣,“我是修道之人,為了平時方便這身打扮非常正常。”
“您是哪宗哪派?”
宴池把想要說的話吞進去,換上溫和親切的笑容,“問鏡宗。”
“公子——”那女孩兒想想又換了稱呼,上前一步,表情認真,“修道之人不可成家?”
“總也不太合事宜。”
宴池從袖子裏掏出一枚戒指,低頭看它,忍不住轉了兩圈。這戒指樸實厚重,上面有繁複花紋。“這次是我莽撞,壞了姑娘的喜事,但你我确實殊途,這枚戒指是我的賠罪。”
她把戒指遞給對方,小心放在手掌之上。“它能驅邪避災,有急事若是變賣,也能賣個好價錢——但要找個法器鋪子。”
女孩兒戀戀不舍看着她,管家欲言又止。宴池向兩人作揖,鄭重道歉,而後低低說了一句“告辭”,說罷化作一團煙霧,消失在這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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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吃瓜人,卻沒料到變成了被圍觀的那一個。宴池面上不露山水,只有自己知道,其實腸子都悔青了。
找些法器,騰雲駕霧,這些都是多好的選擇,偏偏她鐘愛做人,還保留着過去那無法改變的習慣——非要在人間游蕩時腿着過去。
這次宴池學乖了,甩甩衣袖将騰蛇劍墊在屁股上,一只腳踩在上面,一只腳晃晃悠悠滑過天際。
本該是悠閑的傍晚,低頭看去,眼前有大片蘆葦地。按照宴池的經驗,這地方通常也能藏些天靈地寶、奇珍異獸。
她眼睛很尖,大概掃視一眼就看到一群熟悉的身影,再回過神,身體已經不自覺地沖下去。
等快到靠近地面時,那三人的氣味也漸漸萦繞在周圍。
宴池沒有貿然過去,只遠遠站着。高高的蘆葦擋住她的身影,只有眼睛觀察着對面,片刻不離。
修道之人的耳朵很靈,年輕女孩兒正在焦急地說話:
“師兄,二師兄好像快要陷進去了,怎麽辦?”
被稱為“師兄”的人聲音渾厚,只是此時也有些茫然,語氣迫切,“師妹,拉住繩子,千萬不要放手,一會兒其他師兄弟就過來了!”
話正說着,那繩子仿佛應景般往前夠了一下。
這不是普通的繩子,但面對天然形成的沼澤之地,還是會跟随其即将不停下陷。更何況沼澤中央,男子緊抓着繩子,身體幾乎要完全沒入這無人之境。
“師弟,不要松手!”
除了不要松手,他們想不出別的辦法。
宴池感嘆這三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團結,撥開蘆葦直接走過去。
女孩兒眼睛緊緊等着她,雙手下意識一松,又被宴池握住,半是玩笑半是責怪地說,“你想讓他早點兒下去?”
女孩兒半晌才回頭,驚訝着說道,“師、師姐?”
宴池只是點頭,卻沒回應。
“怎麽會這樣?”
“裏邊有個可以避毒的珠子。”另一個男孩兒說道。“原本只是想把它拿出來,沒想到有禁制,反而被拖進去。”
他長着一張四方臉,雙目炯炯有神,眉毛濃密,嘴唇豐厚,看起來是穩重沉悶的個性。
“師——”他想起往事,又把話茬停下,用懇求的眼神望着宴池,“道友可否幫忙拉着繩子,我再催催同門師兄,讓他們速速趕來?”
宴池輕微皺眉。她看了一眼兩人,又看着他們勒紅的雙手,發出“呲”的嘆息。
“一會兒把繩子松開。”
正說着,泥潭裏的人又下降了一些。他努力探着頭,用平生最大的聲音斷斷續續嘶吼,“別聊了,宴池,快救我!”
宴池起身,直接踩着騰蛇劍輕輕擦過沼澤的平面。
她站得筆直,劍面在沼澤中平滑而過,只有泥土濺向兩邊。
男人猶如蔥頭被她拔起,接着一個橫甩,直直飛到對岸。
珠子在沼澤中撒潑打滾,動力十足地繞着一個圈兒打轉。宴池一只手壓向光暈漸起的地方,施力讓它向下沉了幾分。
珠子不甘心地藏在裏面,她沒有別的動作,而是收起劍,直接飛回。
宴池再次看着面前的三人——沉穩的二師弟,聰慧的三師弟和伶俐可愛的小師妹。
當然,一切都要加個“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