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反骨鴕鳥(十八)
反骨鴕鳥(十八)
充滿罪孽的屍體消失在這世間,但他犯下的過錯并不代表可以就此一筆勾銷。
易遙說,“我以為你要一板一眼的徹查這些事。”
“她們等不了。”
這些被藏在玻璃罩子裏面的玩偶娃娃,雖然堅韌但也很脆弱,今日她強撐一口氣要拉着她們走向所謂光明,也有可能只是一廂情願,反而把她們推入火坑。
“這座樓裏的所有罪惡都會被查清,但那是我要做的事。如果躺在那裏的是一具不能說話的屍體,難道我要拉着它聽它如何委屈地控訴、言明真相嗎?我相信我可以做到,前提是,讓她們平安無事地離開。這也是我找到真相,嚴懲幕後兇手的目的。”
“她們或許隐藏在黑暗裏,但你也憑此得到了她們的愛戴。”
“但易遙,我所做的一切,都出于我對自己道德的要求。不管她們怎樣對我,我的責任都會驅使我,為我王座上即将擁有的光輝。”
但同時,那些武昭昭失去的呢?
就像宴池為她的責任失去了生命,武昭昭也将為此失去她的自由。
一月後,武昭昭繼承“鶴”字訣。
武昭昭出關,首次感受到的并不是喜悅,而是悲傷。她曾經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她不是強大的武昭昭,或許就不會失去她的朋友。
那一次或許是宴池,又或許會是易遙。雖然衆生平等,但他們,她們和她,對她的意義好似無法欺騙自己——那無法衡量。
鶴樓望着她成熟窈窕的背影,看她遲遲沒有邁出大門。
“昭昭,在害怕什麽呢?”他問。
武昭昭沒有回頭,也沒有看他,只是說,“沒有害怕,太師父,我在留戀。”
Advertisement
“你父親繼承字訣的時候,也曾經有過留戀。我問他在留戀什麽,他卻沒有和我說。昭昭,你可以告訴太師父嗎?”
“留戀自由。”
“強大和自由,你會選擇什麽?”
武昭昭凝噎。
如果是宴池,宴池會怎麽選?
“我以為我會選自由,可是太師父,其實我沒得選。”武昭昭慢條斯理地回答,“但這一次我是主動的,或許,這也是我的自由吧。”
她邁出腳步,像曾經的父親那樣,沒有再回頭。
“等我下次回來。”
“再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是我們的新王。”
王座之上總會有更疊,武昭昭卻永遠都是武昭昭。她想着,沒有再說話。
懸崖之上,一只矯健的、強壯的仙鶴飛向雲端,她的鳴聲響徹雲霄,似乎在給遠方的朋友回應。
一月的時間很快過去,武昭昭繼位大典舉辦在即,她卻宣布先行調查酒樓之謎。這一個月的時間看似漫長實則短暫,調查科易主後,新上任的科長對案件進行有條不紊地梳理,先行對去人類男人的死亡重新調查,人類與動物界的勾結黑幕被迫袒露。
酒樓再次關閉,但這次更像是黎明前的黑暗,隐約有希望之光。
----------------------
随着調查的深入,酒樓的地下産業被逐漸牽扯到明面上。人類世界中那些本該消失的毒品、賭博和風月交易,就這樣以突兀的方式侵蝕着動物界的生活。
現實比真相還要殘酷的是,人類又重新在這裏找到了新的刺激的、享受人生的方式。
在這裏,人類與動物實現了欲望的狂歡,沉溺于欲望的拖拽,給這座饕餮之樓提供着源源不斷的金幣。
層層抽絲剝繭,各個樓層的管理員被起底,紛紛供出背後的老板。如之前了解到的那樣,每一層樓都有一個特定的管理者,她們背後站着虎、狼、豺、豹四位老板,而這四位老板背後,還有一位幕後終極老板,那就是本不該出現的禿鹫。
此前人類和動物界大戰,混亂之際,禿鹫也曾為這場戰争揮灑血淚。它們的祖先只願意翺翔在遼闊無垠的天際,而不願參與那些複雜的內鬥,如今,它們的後代混跡于人類中,伺機用人類的手段積攢無用財富。
随着五十三處協助聯合調查,弟弟的幕後身份也被扒出。為了積累資源勾搭同僚,他為灰色地帶的産業提供了保護傘。王叔、管家、那個意外死亡出現在酒樓之上,實則在地下産業喪生的人類,死去的阿缇、小青和被列為通緝對象的女孩兒,終于在真相水落石出時形成一個完整的閉環。
武子建如自己承諾過的那樣,退出了競争;武子如被調查科收監,接受進一步審查。
禿鹫潛逃在外,變成人類模樣逃向境外,最終被人類的警方抓捕并移交到動物界。
以腐肉為食的鳥,也以貪婪為食。至高無上的權力誘惑着他,和鶴皇走向截然不同的兩端。
雄性,或者男人,在整個動物界究竟意味着什麽?它們或許意味着力量,也意味着某種強盛,但亘古不變,他們也是危險的一環。這種危險與性別息息相關,也與他們手中的權力有關。
将那些權力逐漸回歸到雌性的身上,讓弱小的也可以在環境中逐漸強大,讓一枚種子在她們心裏發芽,那或許就是武昭昭要做的。
——————————
繼位大典上,新上任的鶴皇接受來自母親和父親的贊禮。
雖然對母親敬佩又懼怕,但武昭昭在那一刻完全理解了她。
或許是因為站在高高的祭臺之上,天空很美,風很輕,當匍匐在地的子民直起身子,她看到他們眼中的情緒:向往、追随、信任、堅定,還有恐懼。
于是她切實明白了名字的由來,也理解了母親為何讓她自己做決定——這是一條注定孤獨的路,只有自我選擇才能戰勝那個怯懦的自己。
祝福過去,進入大殿,左右護法的位置上放着兩束鮮花。
易遙在左,她穿着一身白衣,頭戴花環,手中捧着石頭,由武昭昭為她授權。
在遙遠的地方,母親正在家裏為她祈禱。祈禱她一切順利,可以實現自己的理想,但讓母親過得舒服一些,也是易遙作為孩子的理想。
武昭昭的右手旁是一口黑色棺材,偌大的空間裏,只有一小根骨頭和黑色羽毛。靈魂歲月洗禮,那根骨頭更加堅硬,在一縷縷陽光下顯得有棱有角。
武昭昭上前,像剛才對待易遙那般,手指輕輕摩挲着它,由意念彙合,将自己的感受傳遞給她。
在那個遙遠的世界,宴池在想些什麽呢?
也許,她正在為自己驕傲吧,畢竟在那些女孩兒眼中,她是個英雄;也許,她為殺掉胡虎而高興,像跳跳這樣的女孩兒也得到了解脫。
又或許,武昭昭看着它失神——在另一個世界,她和她的愛人相遇,她們能夠在短暫的相逢中有所喘息。
是的,後來武昭昭再想起那夜宴池的回答,終于明白,跳跳和那個女孩兒本就不是一個人。但宴池對跳跳的愛,對那個女孩兒的愛并不會因為她的回答而改變。
她的誓言就隐藏在行動中,雖無言,但振聾發聩。
武昭昭今後也要收起自己短暫的愛,也許那感情微妙而虛弱,可它真實存在過。未來的很長時間,武昭昭是大家的,是這個世界的,這不妨礙她愛着那邊永存的蘆葦,也不妨礙她将遺憾深深地埋在心底。
她未曾學會愛,但已經學會了面對責任,駕馭權力。
武昭昭看着那只羽毛,她想着那時的宴池,幻想幼年孩童時期的她。
陽光沿着宮殿穹頂的縫隙漏下,溫柔地灑在她的臉上。
她閉上眼,虔誠又輕柔地默默祝福道,“宴池,祝你在那個世界,和你愛的人長相厮守——”
一陣細微的聲音傳來,熟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來自左護法的易遙也跟随着她,将祝福傳遞到另一個時空。
一個野心勃勃又充滿執着的左護法,一個位置欠缺、已然死去的右護法,這三位性格截然不同的女性,在鶴族統治動物界的歷史上一直是個傳說。縱然後世傳頌紛纭,但據很多動物回憶,那一天,本該寂靜無聲的棺椁中,突然爆發出陣陣笛聲,似鼓聲陣陣,又似雷雨轟鳴。
武昭昭正式繼位後,弟弟按照法規被送往改造之地,“尋風”酒樓被推倒,露出滿地屍骸。
好在,那些藏在動物界的高層已經落馬,新的學校建設在酒樓原址。被抛棄的女孩兒們可以在這裏學習化型之術,也可以把在人類學過的技能傳授給其它同類;
原來的灰色産業被鏟平,新的防護系統産生,人類和動物界的軍方都駐紮于此,相互守護這裏的淨土;
毒品、賭博和色情行業就像被人類禁止過一樣,再次被動物界禁止;
而新的醫院漸漸聳立于宮殿四周,那些被蔑視的低階的化型者們有機會接受治療,他們可以在短暫的生命裏擁有一次健康的身體,得到正常的對待。
更多的機會,更多的生存,更多的體驗,更多的滿足……
這是武昭昭繼位後的第一步,她知道,她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但幸運的是,這是新鮮的武昭昭,她們還有更多的可能。
鶴舞九天之時,鴕鳥埋在地上的沙塵,終将被她親手洗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