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反骨鴕鳥(十三)
反骨鴕鳥(十三)
第二個世界的任務成功後,系統對宴池的态度終于有所緩和。雖然和宿主磨合期間争執在所難免,但銀白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它的話有些難聽了。畢竟,沒有人願意真心地付出了一些什麽,卻被回贈以這些誤解。
宴池在人類的餐廳喝酒。電視機裏播放着大熊貓吃竹子的畫面,熟悉的園區背後立着一面巨大的牆。牆上上之前宴池外出拍到的照片——那只大熊貓心心念念的故鄉。
傍晚的餐廳很熱鬧,但還沒到吵到耳朵都煩躁的程度。女孩兒們留着時髦的發型,男生穿着得體修身的襯衣,他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宴池獨自靠在沙發上,從窗邊可以看到一條河流緩緩流動,河上還有兩條船駛過,或許沒有多久,它們就可以按時開工迎客。
這是難得舒服又自由的時刻。
在暫時遠離武昭昭後,在短暫自私地忘記跳跳後,在不必過度沉溺于對家人的思念後,她一個人繃直腿,将腳尖向上挑,在風中感受花的氣息。
系統對她的評價,她沒有反駁的餘地,因為宴池本身就不是一個熱烈而溫暖的人。她很理性,又過于理性,為了顯得自己“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用了很多拙劣的謊言與僞裝,給自己的心軟騰空地方。
她對銀白,充其量也只是真誠,不會像其它宿主一樣抱着“那只是一個機器”或是利用對方的心思,但也僅僅如此;銀白對她卻是極度坦誠的——坦誠地揭露了她的自私。
“宴池,如果我向你道歉,你會原諒我嗎?”系統出沒,蹲在她的肩膀處一起看着餘晖鋪滿河面。
“當然。”宴池毫不猶豫地說,“你說的,我都可以接受。”
“即使是守護世界,如果連續三個世界沒有完成任務,也會有積分清零的風險。三次清零後,宿主會被抹殺。”系統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它之前一直沒說,最大的原因是沒由來的信任宴池。但現在,銀白莫名覺得,如果宴池一開始就知道這些,或許會更加積極地擺爛。
宴池果然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
“銀白,我最初的角色是扮演NPC,那些有自我覺醒意識的NPC出逃或者被抹殺後,我就占據他們的身體,替他們完成世界中的劇情。每當我進入那些新鮮的軀幹,都能看到那些意識遺留下的殘骸。我想,可能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也沒有人在乎,一些新的念頭産生,于是一些舊的靈魂毀滅。所以我總是天真地想着,每個世界的任何人,都是真實的,最起碼值得我這樣的人,用真誠地态度和他們相處,了解他們究竟想要什麽。”
“我想我不是在扮演任何人,也不是在攻略誰,只是在贖罪。盡管,很多問題并不是我造成的。但那些身體都是有呼吸的,它們是活生生的。我不能欺騙我自己。”
“可是銀白,我還是要謝謝你,你和我之前遇到的系統也不太一樣。我們之前更像是隊友,但現在,我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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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被朋友誤解也許在所難免,但總會原諒的。”
河畔邊,叮叮當當的鈴聲響起,一艘船從橋下穿過,慢悠悠地駛向對岸。船上的彩燈陸陸續續被打開,紅色、黃色、粉色、藍色,宴池一邊驚嘆這麽多年過去人類對色彩的喜愛和追逐,一邊為這樣溫暖的氛圍而迷醉。
她喝下一杯酒,對面來了兩個女孩兒。她們搭着彼此的肩膀,說到高興的時候突然大聲笑起來。
宴池眯着眼看向遠方,不知道在看什麽。
只是知道,人類世界好似還是原來的那個世界,是她鐘愛且熱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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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池和系統握手言和,武昭昭和易遙的矛盾也得到了暫時的緩解。
雖然常有言語上的不快,但易遙是可以為武昭昭奉獻生命的存在。此前唯一的一次成功攻略中,易遙也成功上位實現自己的抱負,但在武昭昭遭遇危險之際,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擋在對方身前。
用武昭昭的話來說,這麽多年,她們是彼此唯一的朋友。究竟是利益多一些,還是感情多一些?在這兩人身上,如果說是利益,好像太單薄;但若說真的是感情,又有些幼稚了。
宴池不知該如何勸解,想想終究只是立場不同。只是試探性地傳傳話,見她們和好如初,也就不再摻和。
倒是易遙,雖然經常住在武昭昭殿中,卻總是提醒宴池,“不要太感性,你和昭昭一樣都那麽認死理。對付她一個就夠難了,每次你向着她,我只能束手無策。”
“小姐為什麽不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呢?”
“有道理,但不能當飯吃。你想想,如果昭昭當了新王,你就是她的護衛,甚至可以做至高無上的護法;但是假如她只是一個挂着虛名的親王,那你就得天天跟在她身邊,瞻前顧後、疲于奔命,很苦的。”
宴池點點頭,表情看起來沒有一絲波動,“易小姐還是這麽擅長給我挖坑,但我對這些都沒興趣,我幹好我的工作就夠了。殿下是不是殿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那什麽才是重要的?”
意識到武昭昭就站在身後,系統還在添亂,“快,你就說你願意!”
宴池收起護腕,看似不經意地說道,“如果死去的人能夠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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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人當然不能複生,但活着的人總要向前看。
武昭昭去找了太師父鶴樓,她曾對鶴字決抱有恐懼和敬畏之心,如今卻想對它的威力一探究竟。
老頭兒平時在山谷裏修煉,依然保持着最開始的頻率和節奏。他是鶴字決的傳承者,是鶴王的師父,最喜歡的卻是武昭昭。
“師父,鶴字決真的可以在這個世界無敵?”
鶴樓給腳下的花澆水,水壺裏的霧氣消散,落在花瓣上變成一滴滴晶瑩的水珠。
“目前來說,是這樣的。你父親用鶴字決打敗了虎師,擊退了鷹族,也讓蛇王心服口服。如果你的悟性加上鶴字決,或者還能開創一個新的輝煌。”
“如果,我是說如果——”武昭昭緩緩開口,“我想繼承鶴字決,就必須争取王位嗎?”
鶴樓放下水壺,蹒跚着走上臺階,他的白衣飛舞,身後的兩根飄帶随意落在地上。武昭昭跟在身後,山谷裏回蕩着兩人的腳步聲。
在山亭之上,山谷的風景盡覽眼底。濃郁的綠将樹木浸染,高山見證着這裏的變遷。
“昭昭,你真的想好了嗎?”太師父看着遠方,“有些念頭,一旦産生就會像潮水一樣,我記得你曾經說過,王位不是你的目标。”
“我的目标在山裏,在海裏,在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裏。”
“那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
“因為我以前覺得自己很厲害,但現在發現不過如此。我不想總是被保護,也不想一次次失去我身邊親近的人。”
“鶴字決不能保證,你身邊的每個人都能在天災人禍時安然無恙。昭昭,有時你覺得是力量太弱,或許只是命運太強,而我們的執念太深。”
“但我想保護好我自己。”
鶴樓擡眸,深深地望着她。“那麽代價呢?我的鶴字決只能交接這個國家的繼承人,縱然你是武昭昭,如果你不願意成為新王,就不能從我這裏帶走字決。”
武昭昭沉默。她看着地板愣神。
從進到山谷的時候,她就知道太師父不會同意這樣任性的想法——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有完成或者放棄那個使命,才有可能做自己。
“太師父可曾見過別的字決?”見讨論無果,武昭昭換了新的話題。
“有過,昭昭,我們飛禽類的化型者使用字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好的字決,自現代後已經逐漸沒落。”
“烏鴉呢?”
“言咒嗎……”鶴樓摸摸自己的胡子,又恢複了平時的悠然可親,“只有被詛咒過的鴉類才可能開啓,如果悟性比較高的,可以在瞬間産生巨大的力。”
他看看武昭昭,眼神中帶着探究,“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麽?”
“好奇為什麽一個被詛咒的動物也會對人類懷以善意,好奇她是怎麽變強的。”
“現在有答案了嗎?”
武昭昭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
就像宴池說過的那樣,她保護的是她選擇的殿下,那個對象是武昭昭,也是她的承諾。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在宴池面前就是一塊純白的畫布,但宴池的過去她卻一無所知。這個直接闖到她面前的女孩兒好像也帶着很多秘密,她是怎樣成長的,又在成長過程中如何成長為現在的自己?甚至,她到底為什麽選擇了自己?
“對一些東西有執念可不是什麽好事,好奇也一樣。”太師父笑呵呵地說,“讓萬事順其自然吧,昭昭,屬于你的終究會留在你身邊,不是你的,伸手怎麽夠都都不着。”
“那個王位也一樣嗎?”
“如果你相信,只要你勾勾手,它就是你的。但代價并不是你為它付出什麽,而是在得到它的那一刻,你會失去什麽。”
“也許是自由,也許是快樂,也許是選擇……也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