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暴露就暴露之
第045章 暴露就暴露之
雨後未幹透的絲帶冰冷濕膩, 碰過之後那種髒兮兮的感覺像是會轉移。江聲撇着眉眼甩了甩手,把顧清晖遞來的手帕接下。
柔軟的布料展開的瞬間,有些熟悉的清爽冷香頃刻彌散開。
香味是很奇怪的東西,它總帶着畫面感。如果和某段記憶聯系在一起, 那麽之後每次聞到, 記憶就會被重新喚醒。
江聲腦袋嗡了一下, 被一些蓬勃的滾燙的模糊的記憶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條手帕上的味道,和在江聲喝醉之後, 把他壓在床上親的人的味道好像。
他頓了頓, 擡頭看向顧清晖。
男人身材挺拔, 瞳色很淺。沐浴着陽光站在那裏,連深邃英挺的五官都被弱化了存在感,讓人只能注意到他淡到随時會消失的孤冷氣質。
顧清晖垂着眼皮,發絲被風揚起,客氣地問他,“江先生,怎麽了?”
江聲:“。”
有點無語有點繃不住, 如果能說話的話他要大聲問出口:
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
你怎麽有臉問怎麽了!
你們娛樂圈的人都好能裝, 我說真的。特別是跟演戲挂鈎的!狗都不談!
雖然是早有預料的答案,但真正完全在面前揭露的這一刻江聲依然覺得荒謬, 離奇,以及微妙的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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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
誰能覺得高嶺之花會是個大半夜摸進房裏偷親一個醉酒之人的變态啊。他還有潔癖,他有潔癖碰江聲的時候怎麽還摘手套,怎麽還親江聲嘴巴!
明明剛才顧清晖遞手帕過來的時候都紳士克制, 那麽近的距離他連江聲的手都沒碰到, 他正常的樣子明明看起來很有分寸。
江聲吸了口氣,悶着頭把手擦幹淨, 故意把他用過的手帕重新塞給有潔癖的顧清晖。指尖隔着手套碰到顧清晖的手指,江聲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蜷縮一下。
這樣的行為當然很不禮貌,江聲知道。特別是明知道一個人有潔癖還故意這樣做,那就是非常不禮貌。
正常人至少應該問一句如何處理,然後客氣地收回自己的口袋說等洗幹淨歸還什麽的。
但是江聲不想這麽幹。
事實怎樣,他早就有猜測,現在令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開始在想,顧清晖是不是明知道這條手帕上沾的味道會暴露他在哪裏幹過什麽事情,然後還要故意遞給他,看他回憶起來,看他識破,看他後知後覺的驚訝表情以作為趣味。
就像一些危險分子會故意在犯罪後給警局打電話交底一樣。
挑釁,玩弄,彰顯那種無所畏懼的自大……
江聲木着臉看向顧清晖。
他總是不吝于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一個變态。
顧清晖的臉上很平靜。沒有挑釁、玩弄、自大,只是靜靜看了他兩秒,然後把雖然看不出來但的确髒掉的手帕重新折疊,收拾得很整齊,再放回口袋。
江聲:“……”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受不了了。
你的潔癖呢哥,亮出來給我看看。
【好好好,是牽手!顧導手指回縮是不是下意識的挽留!剪刀手出列,開剪!三秒鐘之內我要看到顧江cp登上某站熱門第一!!!】
【這潑天富貴終于輪到我cp了(撒花】
【就我一個忽然覺得好奇怪?為什麽江江忽然開始好生氣的樣子?】
【江江的情緒确實變化得很明顯。按顧導的觀察力不至于看不出來。他既然什麽都不說,那麽顯然是一樁只有小情侶自己知道的事情!哼哼,我們都是小情侶play的一環罷了】
【我就說該24小時直播的啊!我每分鐘都在細品啊,為什麽還會有種漏集的感覺!蒼天啊,剪輯啊,監控啊!到底什麽事,讓我看看,我要看看!】
許願樹看完之後,顧清晖又帶着他在廟裏面逛了一圈。江聲很久沒去過廟裏,以前江家祭祖拜神他都不去,完全不知道現在的世界已經發展到賽博煙火錢了。
江聲看着巨大神像下面的二維碼,盯着看了兩秒,又看了兩秒。
大人,時代真變了!神仙也在與時俱進了!只要時代發展夠快,接下來說不定寺廟裏都是真賽博神仙騰雲駕霧,主打一個拜神體驗感!
差不多參觀完之後,顧清晖帶着他原路返回。
不遠處就是觀光車的停車點。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好走許多,坐車的人比上山的時候還少。
廟宇旁邊有一條石子路,周圍堆着不少碎石子。
江聲踢着小石子跟在顧清晖後面走,腳尖用力一踹,石子飛起來踢到顧清晖的小腿。
石頭帶着泥灰和雨後未幹的水痕,清晰至極地在顧清晖幹淨的褲腿留下了一點不容忽視的痕跡。
顧清晖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看褲子,眉心蹙起來。
江聲覺得他這樣總該生氣了。
代入自己,如果有人這樣對他,他也是會生氣的!
生氣好。
他生氣江聲也生氣。然後他就能開口說話罵人,畢竟生氣上頭的時候誰還會管規則呢,一切都會很順理成章!
顧清晖擡起頭,清透目光看向他。
察覺到他輕微的問責意思。江聲條件反射般眨眨眼,往四周看了看,困惑搖頭,表示自己沒看到這飛來橫禍的始作俑者。
顧清晖頓了頓,口吻是很無奈的,“江先生。”
江聲望着他,眼睛烏黑烏黑的,好像他知道自己犯了錯也會被原諒,所以總是這樣肆無忌憚。
又或者他根本無所謂自己有沒有在犯錯,他要的就是惹人生氣。顧清晖如果還是平靜到毫無波瀾的樣子,他才會更生氣。
【顧清晖: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不是瞎子】
【顧導:以我的導演素養起誓,沒遇到過這麽拙劣的表演】
【請說出顧導在今天早上喊了多少次江先生,每次表達了顧導什麽樣的思想感情(3分)】
【這都不生氣?這都不生氣?這都不生氣?】
【翻着我手裏顧導被蹭泥巴洗澡十八次的料再看這一幕,目瞪口呆】
【他倆其實怎麽說,很有一點默契味】
【對啊,顧導好有最佳前任的感覺。不糾纏不打擾不用朋友的名義做擋箭牌,分手後不再打擾彼此的生活,但偶爾一點突然的默契又能找到交往的痕跡……】
【別人都覺得他們不熟,誰又知道他們曾怎樣熱戀過。好品!】
【好好好,我先嗑為敬!如果是假的我磕磕怎麽了?如果是真的我磕磕又怎麽了?我嗑顧聲是一種必然罷了!】
返回山下的路上,江聲一點也沒讓他碰到,抱着胳膊在記仇。
因為噪音少了許多,顧清晖表現得比上山的時候自然。他的目光安靜地落在江聲的身上,輕聲問,“你發現了。”
江聲把看風景的臉轉過來,好看昳麗的眉眼墜着一點情緒化,一臉要看他能說個什麽花兒出來的郁氣。
然而顧清晖沒有說話,他沉默着,颀長的雙腿交疊,帶着手套的手按在扶手上。
他做事總有目的,沒有例外。比如他來參加這檔綜藝是因為江聲。今天他邀請江聲出來,是為了創造獨處的時間。忍受肮髒的的環境,要江聲知道他在他這裏是特殊的。
那天晚上不一樣。
回到山下之後,江聲和顧清晖一路順着來時的路回小屋,迎面撞上了出門晨跑回來的楚熄。
他在這大冬天穿着看起來很薄的運動外套,口中呼出的白霧都更濃烈些。
他也看到了江聲,慢慢停下來,摘掉耳邊的耳機,把有一點汗濕的額發薅了一把,鋒利的眉眼更清晰地袒露出來,俊美又帶着鮮活的少年氣的樣子很帥氣……嗯呃,江聲想了好一會兒該怎麽形容。
也許像是冬天熱氣騰騰的早餐攤。
感覺很香。
食欲上的那種香。
楚熄一對綠眸詫異地眯起打量他們兩個,視線在露出一截紅的手腕上逡巡了一下,咧開嘴露出虎牙尖笑起來,“背着我們偷偷約會去了?想在冬天把江聲叫出門可不容易啊。”
顧清晖的回應非常簡短,“去附近的公園走了走。”
楚熄臉頰上的傷痕從眉骨貫穿下去,眉毛自然斷了一截。那節斷眉揚了揚,嘴角笑弧淺淺,視線随後看向江聲。
青年落在顧清晖的身後,被影子罩住一半的身影,一雙眼睛盯着他看,不斷眨眼示意,似乎在看什麽大救星。
楚熄走過去。
他渾身帶着一種運動之後蓬勃的熱氣,顧清晖被熱量浸染到一些,眉頭當即深皺起,不動聲色地離遠。
距離一旦拉開,他和江聲系在手腕的繩子就暴露出來。
楚熄的視線低下去,骨節寬大的手提起繩子,一下子就把兩個人的手都擡了起來,他口吻很詫異似的,“這是什麽。”
顧清晖的手扯動一下,從他手裏把繩索抽出來,“懲罰任務。”
楚熄看了他一眼,“懲罰任務,那怎麽感覺你有爽到啊?”
懲罰的只有江聲未免也太可憐了。
他說:“要是換我就不一樣了,我直接不出門,讓江聲在屋裏睡一整天!”
一起睡也是正常的、合理的!打擾的人都該死。
當然要是換成顧清晖和江聲一起睡,那不行,有點太惡心。楚熄半夜哪怕把門撬開也得摸進去。
楚熄順勢把繩子放下,耷拉着眼皮去捏住江聲的臉。
見江聲跟乖巧木偶似的由他擺弄不說話也不拒絕,只是漂亮眉眼變得有些兇,一雙烏亮的眸子惡鬼索命似的盯着他。
楚熄忍不住笑出聲。
繼而又低下頭靠近,故作疑惑地拉長音,透出一點黏連的親密又可憐的調子,“你怎麽不肯理我?今天是高冷人設嗎,這麽傲慢。”
如果他滾燙的手能收收在臉上揉來捏去的力道,這樣語氣大概更可信。
江聲把腦袋往後仰,忍無可忍地動手扯開楚熄的手。
楚熄眨眨眼,“哦哦。我忘了,你今天是顧清晖的影子。影子……影子是不是說不了話,也不能有多餘的動作吧,你這樣算不算違規啊。”
說完笑眯眯地湊過來講悄悄話,“沒關系啦哥哥,我會幫你隐瞞的。”
江聲:“……”
虛僞。
虛僞!
恨你們這些虛僞的人!
楚熄盯着他的眼睛看兩秒,感慨一聲,“你罵得好髒,根本沒有考慮過我的承受能力。”
江聲:“?”
顧清晖在一旁靜靜看着。
楚熄年紀小,性格活潑。偶爾有些惡聲惡氣,但從不對江聲這樣。
大概他們真的很合得來。
顧清晖在這時候想到他失控的導火索……那場雙人約會。
他們這樣合拍,随便的一個對視,都會讓人覺得下一秒是不是要告白。氣氛實在好到誇張,好像一切都能變得理所當然。
顧清晖擡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手腕力度牽扯着繩索,江聲被他帶動地靠近兩步。
他看着江聲,那雙眼睛正望着他,有些茫然。
江聲和年少時沒有多少改變。
微翹起的眼尾理應顯得多情,卻奇怪地帶着純良,細細想來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珠。清澈烏黑,浮着光的時候安靜又漂亮,好像一眼能看透。
能被看透的人,大概總是更容易讓人交付信任。
在學生時候江聲就總是被偏愛,他人緣好,一堆人以他馬首是瞻。但每次犯錯,江聲總是被最快被放出來的那個。他站在那裏低下頭乖乖地背着手認錯,說下次再也不啦,态度積極端正,誠懇又乖巧,根本沒有老師能不對他心軟。
在年少的顧清晖那裏也是。江聲犯懶的時候總會抱着作業找上門,要他幫忙做,謝之晖說這不合規矩,江聲就用那種靜悄悄的、安靜的、純良的眼神看他,叫他的名字。
很奇怪。
說不定謝之晖就是冥冥中等着那一刻。
江聲一喊他,他就會變成被人用名字馴化的狗,色厲內荏地走過去。
那樣乖乖的純良的江聲,離開小城的時候,謝之晖騎着自行車追了很遠,都沒等到他回頭。
背包散開了,幫江聲做的卷子飛了一路,他想,萬一江聲解氣了就會回來。于是又撿了一路,回去攤開,鋪平,仔細擦掉那些車轱辘印。
那些過去,顧清晖曾以為自己已經看開了。
因為他的理念是“失去即永存”。
這一觀點在他的作品裏被很好地表達了出來。很多影評人稱他為缺憾美學的擁趸,因為他在細枝末節裏無時不在強調他偏愛的那種表達——主人公第一幕遺失的寶物,在第三幕被他尋回後、在掌心永遠地破碎,以精神符號的意義留存,最終無可抵抗地被遺忘。
顧清晖會借此預示電影主角的成長弧光,一些必要的犧牲和勝利假象對他造成的改變,以銜接結局的挑戰。
當看到江聲的鼓棒像是魔法棒那樣指向楚熄,光束順着他的手聚焦在楚熄的臉的那一刻——
那種刻畫手法顧清晖掌鏡的時候運用過,只代表一個意思。
青睐。
那張年輕的臉,十幾歲的臉,和少年謝之晖差不多年紀的臉。
——在那一瞬間的電光火石裏,像是見證一粒種子的萌芽。
顧清晖的眼睛看到太多故事了,以至于他在那一瞬間體會到故事的必然,他幾乎猜到了江聲的選擇。
顧清晖看着他們在音浪和鼎盛的人潮聲裏默契交流,感到頃刻的時間被拉的很長。
要體會顧清晖當時的心情的話,他大概會選用黑白或蜜糖色的濾鏡。讓人物變得扭曲,世界颠倒,聲音模糊,加入人耳嗡鳴與鐘表震響。鏡頭落點找到嬌豔的花,模糊後聚焦,水珠滴落。預示這是真實的世界,扭曲的是他。
時間的漫長,意志的動搖,醜陋的欲望……這些東西如果被意識流具象地展示出來,會顯得很瘋狂。
這是一顆時隔數年射回眉心的子彈。
他囿于他的劇本,他是那個希望尋回寶物卻注定一場空的主角。
而在另一出劇本中,命運的谕示落筆,只等主角登場。這一次,他不是主人公。
明明在陽光下,顧清晖隐約覺得寒風刺骨。
他看着楚熄,看他臉上的傷痕猜測他的過去,看他的表情衡量他的品格,看他的眼睛丈量他的愛。
在劇本創作中,總有一些固定的角色位置,負擔着不同的職責。導師、盟友,對手……
還有一些,無法被塞進那些确切的位置,但不可或缺的。
旁觀者。
顧清晖話音平靜地說。
“我想,江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你把繩子解開,這樣節目組追責的時候就不會說是他的問題。”
江聲大喜過望,用力點頭。
【來了來了,第一屆讀心術大賽正式開始!】
【好啊,現在我們看到啊顧導領先一分,小楚表情很難看!沒想到吧,這世界上能和江江心心相□□有靈犀的人并不只是你一個!】
【大膽!不可以解開!我要看的同睡還沒看到!!】
楚熄有一瞬間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江聲說不上來,覺得好像是正好好曬着太陽,忽然被一片烏雲遮住了陽光。
楚熄把手臂勾在江聲的肩膀,阻止他繼續朝顧清晖走去。
一根短短的紅繩繃緊。
顧清晖的視線墜落下去,有什麽隐秘的氛圍也随之緊繃起來。
“唉,你說得真對,我怎麽就沒想到。”
少年胳膊松弛地落在江聲的肩膀,身體卻貼得很近。混血兒的優越身高和寬闊挺拔的衣架子身材,看起來像是把江聲完完整整嵌進了懷裏。
“你好了解江聲啊,雖然你們只相處了這麽一會兒。”
他咧開嘴,綠眸彎彎笑起來,“多謝你提醒我呢,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