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許願就許願之
第044章 許願就許願之
灑滿陽光的小路會讓人心情愉快。
雖然江聲出門的時候磨磨蹭蹭犯懶不樂意, 但其實他倒不是讨厭出門的人,何況陽光落在身上溫暖的感覺還是會讓人很開心。
地上的落葉枯草被昨夜的雨水打濕,踩上去能走出一串濕腳印,江聲有點後悔這次穿過來的是一雙底紋平平無奇的鞋。
雖然來小屋已經有一段時間, 但這還是江聲第一次好好看這周圍的風景。如果不是顧清晖帶路, 江聲大概都發現不了這麽近的地方竟然就有一個公園。
公園傍山修建, 有點園林建築的感覺,很多錯落的檐牙和亭子鑲嵌在松樹與銀杉之間, 遠遠看去很有種山水寫意的中式美感。
見顧清晖帶他到這裏停下, 江聲用眼神詢問顧清晖來這裏是幹什麽的。
顧清晖目光遠眺, 輕聲說,“山頂有個廟,還有許願樹。江先生要去看看嗎?”
江聲對神仙什麽的都是薛定谔的信任。
比如在某種危急時刻,他會突然開始乞求命運之神的庇佑。但要說心有多誠,那是不可能的。說到底他還是個沒有信仰的人,因為命運之神不庇佑他的話他會在心裏悄悄罵回去。
不過有句話叫“來都來了”,都已經出門了, 江聲不介意去看看熱鬧。
他擡頭看向山頂, 一顆叫不出名字的老松樹卧在高處,隔着這麽遠都能看到上面飄揚的紅絲帶。大概就是顧清晖說的那個廟所在的地方。
嗯……呃……但是……
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這種高度對于江聲來說好像就是, 嗯。他也不是說什麽不行,反正就是吧,這個事情,嗯……
江聲默默回過頭, 盯着顧清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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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漆黑, 是整張臉上最鮮明亮眼的一筆,不情願的意味好明顯地從中表達出來。
我不想爬山!
他大概是這麽說的。
江聲的眼睛有時候會背叛主人, 說一些江聲自己不會說的話。
拜托拜托——顧清晖甚至能夠解讀出一點點可憐的懇求。
無害的純粹感像水流一樣潆洄其中,也許等到把人溺死的時候才會後知後覺地感知到那樣的危險。
顧清晖和他四目相對,頓了頓,從善如流道,“有車可以坐。”
江聲迷茫地眨了眨眼,反應了一會,張了張嘴巴。
顧清晖的視線就挪到他的嘴唇上,定住兩秒,“嗯,這附近确實人煙稀少,畢竟還是待開發區。”
?!
江聲眼睛睜得很圓,摸了摸嘴巴,确定自己沒開口說話,而不是突然變聾了。
顧清晖:“但是這個廟算是熱門景點,所以觀光車一直都對外開放,沒有停運。”
江聲:“……”
等下,他在搞什麽。
顧清晖像是客服或者向導一樣彬彬有禮地問:“還有別的疑問嗎,江先生。”
江聲:“……”
一陣風吹過,江聲的頭發随風亂飛,他甩了甩腦袋把頭發晃下去,感覺腦漿也搖勻了,一片茫然。
他有疑問嗎?奇怪,他不是還一句話都沒說嗎!
顧清晖琥珀色的眼睛很冷淡,看着江聲,像是一架高大的機器在凝視他,“江先生,您大概是我見過最不适合做演員的人。”
江聲那張好看的臉上出現明顯的困惑。
等等,他是不是有點看不起人。
【???目瞪口呆地看完,目瞪口呆地發彈幕:除了小楚以外第二個會讀心的人出現了!】
【可能這就是導演特技?捕捉人物情緒特別敏感?】
【哪有這麽誇張,讓我來我也行。江聲就是很好懂嘛!】
【笑死我了顧清晖,他是不是就差把江聲要說的話從他嘴巴裏偷出來了!】
【他倆要麽在談要麽談過,不然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很明顯談過的!我真的懷疑顧清晖就是寶的初戀】
【顧清晖粉絲有話說嗎,我看清聲絮語的超話都開始冒小火苗了。。】
【別吵,他們還在思考】
【分享鏈接:[清聲絮語超話/ooc預警/讀心術的奇怪用途]】
【……?】
【我無語到有點想笑了、姐這就是你們思考之後的結果嗎】
【別吵,我還在思考!】
等進入公園,江聲才發現公園裏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一些。觀光大巴二十多個座位,到公衆場所,無法避免需要面對的噪音、味道,不如人意的環境,這裏都有。
江聲轉頭看着顧清晖。
鑒于他現在有點微弱怨氣,對顧清晖本人也并不算很滿意。所以江聲眨着眼睛,有些幸災樂禍地在想顧清晖的接受程度怎樣。
會不會和電視劇裏的潔癖霸總一樣,在落座之前從口袋裏取出濕紙巾開始狂擦。
顧清晖:“我戴着手套,穿着長袖和褲子,所以沒有那麽介意。”
見江聲還有些好奇,他繼續解釋。
“況且,大多數時候,我的職業注定了我會長期待在一些生存條件與環境都十分惡劣的場景。”
顧清晖是很有名氣的導演,他的創作不會拘泥于舒适圈。
他拍攝過末日題材,走過農村雨夜崎岖的山路,也在灰塵裏匍匐觀察,在老城區的舊鼓樓、蒼蠅亂飛的地方指導過演員。
“對于工作,我不會挑剔太多。”
好吧。
江聲想,好吧好吧好吧。
但日常生活中,脫離專業模式之後,顧清晖的潔癖往往伴随強迫症狀。
他的确很難接受有髒東西蹭到身上,也厭惡聞到過于濃烈的味道,對噪音會表現出異于常人的煩躁。這一切如果彙聚在一起,更會讓他有生理性的反胃。
顧清晖低頭看着車上縫隙裏的垃圾,攀爬的飲料痕跡,以及小孩哭鬧的聲音,那種反胃的症狀已經開始出現。
他皺了下眉,看向江聲。
正欣賞附近景色的江聲隐隐感覺他的視線,臉上出現茫然和揣測,以及好明顯的懷疑。一兩秒,或者兩三秒後,江聲警惕起來,铿锵有力地堅定搖頭。
讓他徒步爬山,不可能。
不是說江聲讨厭爬山,他還大半夜約楚漆去爬山看過日出呢!
但前提是他有興致!要江聲自己想去,自己甘願,他才願意付出努力。
現在江聲沒有這樣的興致,他好累,他才不要浪費體力。
司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大嗓門吼着,“快點。”
顧清晖不再遲疑,迅速伸手拉住江聲的手腕。
江聲一時間都忘記顧清晖不喜歡和人接觸這件事,只以為他要把他帶走。眼睛立刻瞪得圓圓的,把身體挺得跟死了三天一樣直,幾乎在眼睛裏面寫滿了拒絕。
顧清晖卻沒有如他料想的改變方向。
他拉着他往觀光車走,拿出準備好的零錢遞給司機,皺着眉毛挑選了較為幹淨的位置坐下。
【完了,他墜入愛河了家人們……】
【你們根本不懂潔癖狂願意為了一個人去忍受自己厭惡的環境代表了什麽!這就是我們顧聲,入股不虧的!速速來!】
今天陽光很好,光線在觀光車外灑在江聲的臉上。
顧清晖看了他兩秒,胃部的灼燒感好像得到些微緩解。
他的手緊緊攥住江聲的手腕,手心滾燙麻了一片,呼吸平穩,心髒重重跳動,低聲解釋,“從我了解這個公園的時候,我對這樣的情況就做了預設。請江先生放心,我有心理準備,至少不會讓您不開心。”
江聲是不會不開心的。
但他看得出來,這樣的環境下顧清晖很不舒服。他的表情依然沒有變化,但似乎在忍耐什麽。
所以一開始為什麽要約他來爬山給自己找不痛快?
江聲動了動手指,扯了扯,發現顧清晖到現在都還攥着他的手腕,并且似乎不願放開,一時間有些更迷茫了。
既然對這樣的環境感到不愉快,又要煩上加煩地和他拉手到底是為什麽。
他的動作引起顧清晖的注意。
江聲以為他總該放開了,然而顧清晖的手指隔着手套輕輕收緊。
和江聲的接觸很奇怪,但并不算很陌生。
他遇見江聲的時候,江聲還是個壞孩子,任性妄為肆無忌憚,對于自己給別人的傷害沒有概念,對于自己給別人的快感也沒有概念。
總在下雨的海城,雨裏帶着海鹹味。
空氣冰冷,雨絲會不斷拍打在窗戶。而室內很溫暖,江聲和他蜷縮在窄小的單人床,呼吸一口口地灑在脖頸,臉頰的軟肉枕得少年顧清晖手臂發麻。
一陣侵入骨髓,被理智抗拒、但足夠讓血液沸騰起來的酥麻,從手心一路上竄。
顧清晖的手指開始發燙,不,該說他整個人都在發燙。手幾乎有些發抖,垂在睫毛下的琥珀色眼珠晦澀轉暗。
顧清晖閉上眼,額角已有了些汗珠,他輕聲說,“馬上就到了。”
江聲又開始迷茫。
不是,我是讓你放開啊!你不是很懂我嗎,不是看一眼我的臉就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現在又在裝什麽!
觀光車開得不快,上坡的時候有些微陡,彎道也很多,江聲的肩膀偶爾會碰到顧清晖的肩膀。
每碰一下,江聲都會扭頭看一眼顧清晖。
顧清晖每和他對視一眼,那張冷酷的死裝臉都會很有禮貌地微微颔首示意,只是額角的汗珠已經濡濕他的頭發。
江聲:“……”
都忍得這麽辛苦了,你還在這裏拉着我不放幹什麽。
【系着月老紅線,牽着手,這兩位是什麽關系已經無需言說了……】
【顧導今天一直給我一種艱難隐忍的感覺,沈麽情況】
【顧導拉着江聲的手應該來個特寫,這是世紀牽手望周知!……攝像師不懂怎麽喂飯嗎,不搞cp你們戀綜怎麽活啊!】
【不至于搞得這麽隆重吧,很難受的時候想拉着朋友的手不是很正常嗎?】
【顧導和江聲什麽時候是朋友了】
【啊對對,我難受的時候也喜歡拉朋友的手,更喜歡埋朋友的脖子,還喜歡和朋友親親,顧導你真的難受的話可以學學】
【樓上你的朋友正經嗎】
【大概和蕭意和楚漆那樣的朋友概念一樣正經】
【哼哼哼,,顧導如果真的是江江初戀,說不定這些事情早就和江聲做過了!】
觀光車停了好幾站放人。
距離山頂的廟越來越近,道路逐漸變得平緩,江聲也開始放松下來,開始有閑情逸致去打量顧清晖
這好像是他第二次這樣細致地觀察。
江聲在心裏下意識地把他和印象中模糊的影子對比,像是塞拼圖一樣試圖把他塞回記憶裏。
因為刻意遺忘那段時間,顧清晖在他這裏的印象一直不是很突出。
年少時的顧清晖死板木讷,一棍子打不出一句話,又帶着一種隐忍的狠意。
而現在,顧清晖的動作和儀态,輕而易舉就能夠讓人想象到他生活在什麽樣的家庭、接受到什麽樣的教育。
簡直就是兩個人,連名字都變了。
他們之間的唯一聯系點似乎就是那一段在小城裏共同經歷的過去,而那段回憶都已經被江聲放棄。僅此而已。
“江先生,”顧清晖突然說,“是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江聲才發現在自己出神的時候,顧清晖深邃的眼睛也已經凝視他很久。
觀光車在冬天裝上了透明的門簾,但間隙依然會透風。
寒風吹起顧清晖的頭發,他的目光隔着發絲間隙和江聲輕巧觸碰,琥珀色微光如同融化的蜜糖。
【顧導哇顧導,你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有沒有超出你的預料。連江江一點出神都能讓你這麽迅速地捕捉到,到底是江江有話要開口問,還是你想讓他開口問你什麽呢】
【對視很好品!總覺得很有電影慢鏡頭的質感。可代愛侶分開前的最後一幕,保持冷靜體面問“你沒有什麽要說的了嗎”來表達最後的挽留,是不是很好味姐妹們!】
【啊啊啊不不不,be感離開我的世界】
【be感才是精髓啊家人!我大悟,他們絕對談過,因為分手感特別重!】
【一語驚醒夢中人了家人!哪怕是小沈分得那麽轟轟烈烈玩什麽愛恨交織play我都沒有什麽分手實感。唯獨顧導,他的緘默他的不靠近,如果基于談過、分了、騙過江江又被抛棄的前提,那就會都變得特別好品……】
江聲聳肩搖頭。
對他來說,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江聲是不會抓着過去的影子不放的。
顧清晖靜默地望着他半晌,微微颔首,不再追問。
距離山頂越來越近,江聲已經可以看到在山下看到的那棵老松樹。比他想象的樣子還要更大更茂盛,很是壯觀地屹立在那裏,紅色的飄帶在風裏飛揚,有些經過歲月腐蝕,已經褪成淡淡的粉白色。
很顯然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小地方,一個無人問津的公園,這個廟這棵樹就是唯一的活招牌。司機按開車頭的喇叭,一連串的介紹聲從喇叭裏響起,介紹這個廟存在多少年啦,這個老樹多有靈啦,之類的。
江聲和顧清晖下車,跟着人群一起走進廟裏。江聲走在前面,不知道顧清晖的手緊攥着,還在輕微顫抖。
人流分散。有的人還要先去拜拜神仙,有的人要去燒香,從進廟的一瞬間就開始分流。只有江聲和顧清晖是為了看看許願樹來的。
樹很高,所以底下密密麻麻地拴着紅絲帶,高處的樹冠無人問津。
江聲站在那裏看別人拴在紅絲帶上的字,人的願望雖然千篇一律,但結合他們的字體和偶爾提到的故事看還是很有意思。
有希望和某某一生一世的,有希望父母身體健康的,有希望事業、學業有成的,還有希望考研上岸,出海順利,希望暴富變有錢的。
顧清晖問,“江先生的願望是什麽?”
江聲攤開手,表示大腦一片空白。
思來想去,江聲發現自己竟然是一個毫無追求到這種地步的人。
他無所謂多麽健康長壽。人的壽命哪怕現在就到頭又會怎麽樣。世界又不會因為江聲死掉就爆炸。
也無所謂有沒有人長久地愛他。把愛情看得太重的人都是大笨蛋,當然,他并不是特指某一個人。
事業如何發展倒是會稍微上點心,比如現在,他就在努力工作努力營業!
但其實江聲是只要攢到足夠的錢,就會選擇不上班的那種人。
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而對自己來說,他喜歡的生活就是一種無法被界定的空白。想法能随時左右行為,注定那些被稱為願望的那些東西,都早早被實現過了。
顧清晖站在一旁看着他。
青年半長的發絲在風裏微微起伏着,仰起頭一個個把紅綢看過去的樣子很安靜。他的平靜讓人覺得他好像是漂亮的生靈,生活在茂密神秘的森林,在月光下的溪流旁偶爾能遇見,和他的遇見會被稱為奇遇,那一瞬間足夠讓人成為一生的囚徒。
顧清晖思緒恍惚回到了過去。
在很久之前,他和江聲也一起許過願。
海城有名的許願池,許願的方法是用一枚硬幣隔着水投進王八的嘴裏,不少老人說那樣就會很靈驗。
那種操作好像需要一點運氣。因為顧清晖好多次都沒有成功,江聲只試了幾次,那枚硬幣浸入水裏搖晃着落進烏龜的嘴裏。
周圍一起觀看的人都爆發驚羨的聲音。
那時候的顧清晖就和現在一樣,問他有沒有什麽心願。
江聲咕哝着說,“我只是玩玩。你也太天真啦,這世界上根本沒有能被神仙實現的願望。”
說着又揚起眉毛,“如果真的能實現,那我要希望剛剛投進去的那枚硬幣現在就回到我的手裏。”
江聲正經地等了兩秒,然後攤開手對他說,“沒有吧?說明神仙還挺沒用的。”
可江聲這樣驗證神仙無用論的做法本來就非常不講道理。
人許願總是朝向未來,江聲許的願望卻是希望讓過去投出去的硬幣回到現在的他的手心裏。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
直到他看到江聲自己去把那枚硬幣拿到手,他才意識到在江聲這裏沒有什麽不可能。世界有規則,江聲的世界有江聲的規則,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遵循的道理是屬于他自己的。只要他想要,他都可以得到。
他像個可憐兮兮的水鬼站在那裏,對他攤開手心水淋淋的硬幣,眉眼在那樣的光芒下帶着熠熠的亮彩。
“看吧!”
“比神仙更厲害的人是誰?”
得意,傲氣,飛揚而蓬勃的自信,讓回憶裏的江聲明亮得不可思議。
顧清晖大概是有點獨斷專行的悲觀主義。
他總認為失去的是更好的,他不願意追憶過去,他認為殘缺才是藝術品。
過去的理應過去,讓一些人永遠留在回憶裏,讓記憶将其不斷美化雕琢,成為一種精神符號似的象征,是他給江聲和那段年少無知懵懂的感情最好的結局。
但回歸現實,他發現自己的想法太狹隘。
顧清晖看着樹下的江聲,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落在他的身上。他長得高,輕松擡手就把略高的地方一截快松脫的綢帶系緊,但系完又嫌髒,垮着臉皺着漂亮眉眼,走回來對他攤手要紙巾。
顧清晖眸光隐約波動。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帕遞給江聲,克制而有禮地不去觸碰他的指尖。
好多年了。
他不曾蒙上塵埃,只會以更鮮亮的色彩覆蓋黯淡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