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憶就回憶之
第008章 回憶就回憶之
作為音樂人,沈暮洵認為每首曲子都和主人創作時的心境有關。
比如他愛江聲的時候,怎麽寫得出充滿恨和怨怪的調子,他恨江聲的時候,又要從哪裏挖掘他零星的愛意寫得甜蜜。
音樂是有靈魂的。創作者在敲定每一個音符的走向時,心底所構思的東西是很隐私的。是愛,是欲望,是妄想,只有自己知道。
一首歌是一個故事。
一首歌是一段秘密。
《安妮》是江聲作曲,沈暮洵填詞演唱,寫的是他和沈暮洵的開始。
他們的緣分起始于一場意外,在那場意外來臨前,他們只是同一個大學、同一個社團裏并不熟悉的、普通的兩個成員。
可偏偏意外發生了,命運的齒輪旋轉齧合。
睡着的江聲和進來找東西的沈暮洵,被關在了音樂教室一整夜。
音樂教室外是一棵非常大的櫻桃樹,開着雪白的小花。那棵樹不怎麽結果子,但的确非常非常茂密。樹葉莎啦啦響了一整晚,像是下了一晚的雨那樣。
那不是愉快的夜晚,因為他們總是吵架。江聲不講道理,不巧沈暮洵也是。他們推卸責任,從抱怨演變成一場争吵。
江聲說他早就想說了,沈暮洵不可理喻還洋洋得意覺得很帥氣,比破哨子還難聽。沈暮洵立刻反唇相譏,攻擊他的曲子充滿不知所謂的浪漫主義空談,是高傲的音節拼湊而全無內涵。
沈暮洵那時候也才十八九的年紀,沒遇到過比他更難纏更驕傲的對手,除了江聲。
他們被困在拉閘停電的音樂教室,手機電量根本撐不到後半夜,除了吵架他們什麽都幹不了。春天的夜晚還有些冷。江聲穿着短袖,哪怕被冷死都不想縮到他旁邊取暖。沈暮洵也是。
冷,特別冷。
Advertisement
但是他都不向我靠近一點,憑什麽我要做那個主動的人。
他們默契又充滿怨氣地度過快被凍死的一個夜晚,第二天起來,江聲在肩膀上發現了沈暮洵的外套。但離開的時候依然打着噴嚏踹了他一腳,沈暮洵氣笑了,原樣奉還。
命運的特點就在于它的不可預料。
一周之後,互相厭惡的兩個人又被關在一起了。
這次是真的下雨了,初春的雨夜很冷,江聲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和第一次的争鋒相對不同,這一次是沈暮洵的單方面犯賤。
他發現江聲怕黑怕鬼,所以故意講些雨夜的校園怪談惹江聲生氣,江聲一生氣就開始噼裏啪啦地往他這裏砸東西。
沈暮洵被砸得很疼,說他無理取鬧。
江聲說是他先開始的,就該他受着。
沈暮洵就說,那我道歉!道歉行了吧!對不起!別砸了!
江聲還在砸,他捂着耳朵裝作沒聽到,因為他不接受道歉。
總之到兩個人都很累的時候,他們已經不知不覺靠在一起了。沈暮洵已經忘了具體江聲做了什麽,總之他确實成為第一個低頭認錯的人,妥協說不該故意吓唬他,還和他說晚安。
小少爺并沒有順杆子爬。
他昳麗俊美的臉上對他充滿不平和怨怼。
“你明知道這是我所度過的最壞的夜晚,怎麽還能說是晚安。”
這句話來自《綠山牆的安妮》,和音樂教室外的野櫻桃樹,是他們為這首歌定名為《安妮》的原因。
江聲絕不承認他想不出好名字,沈暮洵也不承認他也想不出。
他們和過去很多次那樣擁有奇怪的、無需溝通的默契,他們統一地把江聲那架昂貴的吉他取名為安妮。
哪怕知道兩個人注定的結局,哪怕清楚現在他的心靈滿是創傷和憎恨。可如果再讓沈暮洵回到那個夜晚,他依然是情願的。
情窦初開的感覺就像心口有一朵花在綻開,而那時候竟然對此一無所知。等事後品味,覺得美妙到整個人都變柔軟。
他當時覺得江聲實在是個很奇怪并且令人讨厭,卻又讓他情不自禁笑起來的人。
他縮着腿和江聲一起坐在地上,肩膀和江聲擠挨着,身邊是另一個人的體溫。這樣的感覺是很奇怪的,奇怪到他幾乎以為是一場心動——當然,的确是這樣沒錯。只是他過了很久才想明白。
雨聲淅淅瀝瀝。
心跳的聲音摻雜其中,好像也要墜落成絲,在地面綻開透明的煙花。
他們的緣分,是特別的,命中注定的,不可複制的……僅僅只會發生在他和江聲之間、任何人都無法替代也無從搶走的。
——沈暮洵一直都這樣認為。
時間過去太久,但記憶依然鮮明,因為沈暮洵總是在痛楚中回憶曾經。
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除了回憶,只剩下佐證這些回憶切實發生過的載體。
不要搶走他的回憶。
不要附加給那段回憶其他的任何情感。
那是屬于他的東西。只屬于他和江聲的東西。
沈暮洵注視着面前的江聲,固執地重複着自己的問題,“你說了什麽?”
他最愛江聲的時候,愛中都帶着仰望不甘和嫉妒。最恨江聲的時候,都覺得江聲只要再出現在面前他完全沒辦法。人在面對感情的撕扯的時候本就是猶豫的,有些答案心裏清楚,但是卻期待不一樣的回答。
江聲端着水杯,另一只手被拉着,腳步邁開一半,處境非常尴尬,氣氛非常寂靜。
他不掉頭,因為直視沈暮洵,只是被他一個人熱烈注視,回頭,卻可能迎上好多道熱烈的目光。光是想到這個可能,他都忍不住有些如芒在背。
受不了了。
受不了一點!
江聲忍不住有點小小的崩潰,呼吸都急了幾分。
他深呼吸,同時感謝跳動更快的心髒,血液運輸更快,似乎讓他的大腦變得更靈活了一些。
他大腦裏的小人開始活躍起來。
江聲A說:“按我說的做:沒錯啦分手之後那首歌根本被我棄之如敝履,變成名利場的工具啦,你渴望的特殊和珍藏完全沒有發生過!不過你別太痛苦,因為和你一樣痛苦的人從這裏排到外太空。”
江聲:……
是誰在瘋。是我嗎?好像是,哈哈。
江聲B大駭,“不行不行,你要這樣:嗚嗚對不起當時都是我鬼迷心竅,我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就原諒我吧拜托拜托。”
江聲:…………
啊啊什麽亂七八糟的,廢物,兩個廢物!滾出他的大腦!
江聲C把AB擠出聊天室,拍着胸口,“按我的來:沒有的事寶寶,我和他們都是假玩,和你才是真玩!”
江聲抿直唇線,被搞得有些……
算了,就、就你了!
至于其他人……不管了,輪到他們再說。
“你希望從我這裏得到什麽答案?”江聲反手抓住沈暮洵,很用力。
“事實上我說了什麽不重要吧。你應該對我的為人很清楚,我們感情破裂不就因為我是個道德低下的爛人嗎,你難道還在對我這種人抱有什麽期待?那樣的話到底是我更可笑還是你更可笑,沈暮洵。”
江聲那張臉最适合令人一見鐘情。
因為是非常濃烈昳麗見之難忘的容貌,只需要零星一點熱烈的情緒燃在眉宇間,就會破開他蒼白的表情,如同在火焰中燃燒的玫瑰,或者寶石一樣美麗而耀眼。
沈暮洵被他的主動搞得怔神,下意識握緊他的手,冰涼的手指近乎渴望地收緊汲取溫度,這幾絲涼薄的溫度讓他的大腦也升溫。
他應該是清醒的。
但是遲鈍的頭腦無法運轉一步,他大腦擠滿了不該此時出現的舊日回憶,所有犀利的艱澀的語句都礙于此無法脫口而出。他徒勞地張開嘴,像一只渴水的魚那樣呼吸,“江聲,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江聲也在頭暈腦脹,餘光看到好幾個人神色像PPT轉場那樣變換。
一群人看兩個人手拉手互訴衷腸真的好怪!他們又不是在這裏演什麽大片,別看了別看了啊啊啊!
江聲更用力地攥住沈暮洵的手,沈暮洵的手也在漸漸收緊,以至于江聲覺得他們幾乎要打成一個死結。
“不管怎樣,我依然遵守了我們的承諾。”他語速飛快,“我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演奏過完整無缺的《安妮》。”
雖然是因為記不清完整曲譜。
“《安妮》對我來說同樣特殊。”
但這句話是真的。
江聲是個有點濫情的人。和無情的區別就在于,他付出過真心的喜歡,雖然只有一點,雖然非常短暫。
沈暮洵眼睛睜大。
不該有的期待重新落回他的身上,江聲甚至看到了沈暮洵眼中的裂痕重新綻放的一種光。
江聲甩開他的手,攤開。
沈暮洵愣了下,低下頭,看到青年手背到手腕紅了一大片的痕跡。
“看到了嗎,是你抓的。很疼。”江聲說,“所以別怪我生氣,變窮之後我脾氣已經好很多了。”
貧窮,一款新型情緒穩定器。
沈暮洵抿直唇線,有些悶熱的大腦混混沌沌、擠擠挨挨,撺掇着冒出三個字,“……對不起?”
“沒關系,我原諒你。”江聲松了口氣,對他笑了下。
糊弄過去了。
吓死。
按江聲對沈暮洵的了解,等他徹底從這種迷迷糊糊混沌狀态中清醒,肯定會察覺到他的閃躲然後還要再問一次,到時候又該怎麽解決……
算了到時候應該是無人圍觀的1v1單人賽,就……再說吧!
【這該死的爛人真心。就算是海王,誰不希望自己是他最特殊的一條魚呢】
【守住戰線!誰還記得我們是來罵江聲的來着!】
【總感覺和我印象中的江聲不太一樣,現在都有點罵不出來了】
【肯定的啊!如果是破産前的江聲,百分百是一個少管我,我不錄了!接着走人,少爺脾氣大得很嘞】
【哇,感覺勁兒勁兒的,是不一樣的風味】
【有錢就仗勢欺人,沒錢就能屈能伸?怎麽這麽勢利啊】
【因為江聲也不是從頭到尾安安逸逸的豪門公子哥啊。豪門都心髒,你以為人家真不懂人情世故?】
【是那個瓜對吧!我知道!他爸再婚之後,他突然轉到偏遠小鎮上學,應該是後媽搞的鬼。不過他也挺厲害,那種情況居然沒待到死,沒幾年就回去了,還和繼兄關系處得很不錯。說明腦子是有的,只是不用而已】
笑話。
能不用腦子當然是不用了,動腦的人知道他當廢物有多爽嗎?
沈暮洵的表情變得平靜,他似乎能穩定心情思考一些東西。
與之相對的,楚熄眉梢挑起,彎着綠眸,眼上的疤痕便彎出一道頑皮的小褶,他說,“我說呢,你上次給我哥彈的《安妮》,好像和我彈的那次不太一樣……”
沈暮洵幾乎同一時間開口,“你變得很會說漂亮話,以前你從不對我說,是因為我現在很有價值嗎?”
兩道聲音雜糅在一起。
楚熄和沈暮洵對視一眼,沈暮洵繼而又轉頭看了一眼楚漆。
江聲真的崩潰了。
幹什麽啊!
應付你們我很容易嗎,讓我崩潰到死你們難道會很爽嗎!!
好吧,江聲意識到也許他們真的會很爽。
然後更崩潰了。
怎麽會這樣,他以為他來到戀綜,應付區區兩個前任小菜一碟而已根本不成問題。可是他的人生徹底亂套了。他們這群人,你一言我一語,把江聲弄得心驚膽戰,永遠不知道下一句雷點在哪裏。
他心累地說:“別跟我說話!我要喝水!”
沈暮洵這次沒有阻攔。
江聲順利地離開沙發,去廚房的飲水機接水。
細細一注水流嘩啦啦落進杯子裏。
那是淚水的聲音。
江聲雙拳緊握。
楚熄,你這只拱火的壞狗!沈暮洵!你這只……算了我有良心我不罵你。
嗚嗚。
問什麽問,問什麽問。
閉會兒嘴吧,我求求你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