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崔榮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宋祁韞誇贊自己的目的,竟是為了把他架上高處,讓他去做最難做的活兒。
“秦少卿明知呂尚書什麽性情,竟讓我自己去?我剛上任,根本不了解情況。”
“所以備了問題帖與你。”
比起崔榮充滿情緒激動地質問,宋祁韞的回答相當冷靜,仿佛在故意印證崔榮說他“面冷心冷”的話。
崔榮捏緊手裏的帖子,面色很沉,顯然他十分不爽宋祁韞的安排。
崔榮唇角嗫嚅,正要措辭拒絕,宋祁韞先于崔榮開口。
“崔寺丞有聖人欽賜的大理寺寺丞身份,呂尚書亦是博物通達之人,豈會不給崔寺丞幾分薄面,配合案件調查?”
“去就去。”崔榮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尉遲楓有些擔憂:“聽聞他出身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百年門閥世家,雖不比前朝那般興盛,但實力仍然可怕,是豪強中的豪強。
“聽說崔氏七品官比寒門出身的三品大員還要風光。”白開霁跟着表達擔憂。
沈惟慕打開紙包,從裏面拿出一根白色的奶棒送進嘴裏,連吃了三塊。
“你們誰瞧見我放在桌上的羊奶棒了?那是送給鄭公家狗吃的,我就去了趟茅房,把東西放在桌上了,咋一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李超四處打探問詢,聲音高了點,就傳到了屋裏。
衆人一下子從為宋祁韞擔心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齊刷刷地看向沈惟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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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惟慕還在往嘴裏塞奶棒,發現大家在看他後,他吃奶棒的速度更快了,似乎很怕有人跟他搶。
白開霁:“二三,你吃的……不會就是李超口中說喂狗的羊奶棒吧?”
“不知道,但挺好吃的。”沈惟慕抓起餘下的奶棒就走,“我去文思院了。”
李超人就站在院中,眼睜睜看着沈惟慕抱着他說的羊奶棒與他擦肩而過,匆匆離開,消失不見。
“他?這?”李超不知該譴責沈惟慕拿走他的羊奶棒,還是該提醒沈惟慕吃了他準備的狗食。
就在李超猶豫的片刻,沈惟慕人已經走遠,不見蹤影。
宋祁韞問李超:“你把羊奶棒放在誰桌上了?”
李超回憶後恍然大悟,一臉哭笑不得地忏悔:“我的錯,當時突然腹痛,我好像随手放在沈監察的桌上了。”
衆所周知,沈二三的桌案上常被大家投喂的吃食。必定是剛才他發現桌上有一包東西,便直接打開來吃了。
“你完了,給二三吃狗食。”陸陽勸李超好自為之。
李超吓壞了,委屈地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這可怎麽辦喲,沈監察可是沈府尹的兒子,我、我、我得罪不起。”
“你如果不想得罪他,目前只有一個辦法。”白開霁安慰地拍了拍李超的肩膀。
“什麽辦法”李超請白開霁一定要幫自己。
“再多給他做幾包。”
李超吃驚地“啊”了一聲,引來宋祁韞、尉遲楓等人的笑聲。
……
沈惟慕到了文思院後,就被一名圓臉小吏領去了檔房。
“大理寺就派你一個人來查這事兒?”
圓臉小吏見沈惟慕身披的鬥篷料子很普通,頭戴着帽子,畏畏縮縮低頭,便沒把他當成人物。
稍微有點身份的人來這,身邊至少會跟一個人。
見沈惟慕點頭後,圓臉小吏更無所顧忌地直言:“你們大理寺可真小瞧我們文思院!諾,裏面那四排案卷都是,你自己慢慢查吧,個把月的時間應該夠你用了。”
圓臉小吏說完就飛快地退出檔房,跑去跟另一名小吏說閑話,抱怨大理寺在這麽晚還來人。
“不然這時候我們都該下值了,可以吃飽飯躺床上舒舒服服睡覺。”
“咱們不去幫那位一起找?”
“幫什麽幫,文思院每月入檔的記錄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要找到所有琉璃寶珠鎏金簪的去向,每個月出庫的飾品器物數量那麽多,一條條查,眼睛看瞎了都未必能找到齊全了。
你今晚不睡了,打算陪他熬一宿?”
“我可不願意。”
“那不就得了,少說話,少管閑事,咱睡覺去,早上再來就行。”
圓臉小吏打了個哈欠要走,忽然發現自己的同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驚訝地看着檔房的方向。
“怎麽了?”圓臉小吏跟着看去,就見那穿着鬥篷的少年已經出來了,手拿着六本冊子。
“找完了,你們可以鎖門了。”沈惟慕一手三本,錯位成扇形,向兩名小吏展示了六本冊子的封皮後,就捧着冊子走了。
圓臉小吏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問同伴可看見他拿走的哪兒六本沒有。
“啊?沒注意,我光顧着震驚了。你不說要查個把月才行嗎?他怎麽的剛進去就出來了?”
“我哪兒知道!可能碰巧了!”
“碰巧拿對了六本?”
“哎呦,這會子管他怎麽拿的,先追人要緊。”
圓臉小吏剛才也只顧着震驚,沒去記是哪兒六本。這可不行,明早主簿問起來,他答不上來會挨板子。
小吏趕緊去追那穿青鬥笠的少年,他一路狂奔,跑得飛快,氣喘籲籲,額頭都出汗了,竟沒追上,在馬棚處撲了空。
當下他就只有一個選擇,去大理寺問。他這等微末身份的小吏,自是沒資格擅自用馬,須得步行過去。文思院與大理寺衙門距離極遠,需要步行一個半時辰才能到。
小吏直呼自己倒黴,之前居然口出狂言,覺得大理寺的人不自量力,瞧不起文思院。這下好了,反而是他不自量力,要為自己的無知狂妄付出徒步半宿的代價。
宋祁韞拿到沈惟慕遞來的檔案冊子時,很驚訝沈惟慕如此之快,便問他怎麽查的。
沈惟慕掏出八卦圖——
宋祁韞扶額,“懂了,你算的,那你這八卦圖還真是無所不能。”
雖有懷疑,但也想不到別的緣故,總之能解當前的燃眉之急就是好事,宋祁韞便也不深究了。
宋祁韞翻開冊子,在三月初三太後踏青宴那一頁的賞賜名單裏,找到了呂渠武妻子鄭夫人的記錄,獲賞十二根琉璃寶珠鎏金簪。
算上其它五本冊子上各種名目的賞賜記錄,四月內,琉璃寶珠鎏金簪被一共賞賜出去了三百六十八根,涉及七十多位官眷貴婦。
出于查案的直覺,宋祁韞覺得賈二手裏的琉璃寶珠鎏金簪必然與呂渠武的妻子有關。
“讓崔寺丞去早了,沒把這問題寫在問題帖裏。”白開霁遺憾道。
陸陽哼笑:“你還真以為他能在呂尚書那問出個什麽所以然來?信不信他去也是白去?”
“不能吧。”白開霁相信宋老大的眼光。
陸陽感慨白開霁真是一點都不懂官場的爾虞我詐。
“你以為老大讓他去,是看好他?那姓崔的想憑着禦賜身份,新官上任耍威風,老大不想助長歪風邪氣,這是在挫了他的銳氣呢。”
“且等着瞧吧,那個脾氣冷硬傲慢的呂尚書肯定不會給他面子。”
白開霁恍然大悟,轉頭發現沈惟慕又開始吃起羊奶棒,好奇問他:“你真不介意這是狗食?李超他爹擅養狗,這東西就是專門研究出來喂給富貴人家的狗吃的。”
當然對于窮苦人家而言,這即便是狗食,也是他們平常享受不到的美味,但對于高門出身的沈惟慕而言,吃這東西說出去可能會很丢人。
“無所謂原本給誰吃,我覺得好吃就行。”沈惟慕說着,就把紙包裏剩下的碎渣渣都倒進了嘴裏。
“不畏外人言,還物本真意。”尉遲楓感慨,“通透的是二三,俗氣的是我們啊。”
宋祁韞號召大家趁此時機趕緊去休息,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
次日,清晨天剛剛亮,一名騎馬的衙役就急匆匆趕回大理寺。
衙役氣喘籲籲地向宋祁韞上報了陳員外女兒陳婉在城東樹林身亡的情況。
“屍體正如那位算命大仙所言,死在城東柳樹坡的溝裏,有野狗啃食過的痕跡,所幸臉還算齊全,陳員外一眼就認出是他女兒,哭暈了兩次,我們回城的時候,把他帶去久命堂看大夫了。”
陸陽嘴巴毒又欠,不太适合去應對呂渠武這種人,宋祁韞就讓他和尉遲楓去負責這樁命案。
“二三留下來也沒什麽事兒,就跟我一塊去吧。”陸陽讨人道。
“他很重要,去不了。”今日去呂渠武那裏,宋祁韞誰都可以不帶,唯獨不能不帶沈惟慕。
到了點卯時間,崔榮才姍姍趕來大理寺,卻沒想到負責點卯的小吏變成了宋祁韞。
崔榮立刻曉得這厮是在等他,轉身就走。
宋祁韞安靜看着他,沒吱聲。
崔榮走了幾步之後,發現宋祁韞居然沒叫他,不得已轉身,氣憤地對宋祁韞道:“你就是在故意難為我!你們大理寺怎麽得罪呂尚書了?人家聽說我是大理寺來的,問都沒問我是誰,就讓我等。我在尚書府門口等到後半夜,他們才吱聲讓我走,昨夜我連門都沒進去!”
宋祁韞點了下頭,語氣不緊不慢地評判道:“崔寺丞的能耐我清楚了。”
“你這話何意?意思我沒用,你去就可以?”崔榮不服,“我今天倒要看看,宋少卿有何能耐能進得了尚書府。”
“若進了,你當如何?”
“我——”崔榮心一橫,将問題帖拍到桌上,發狠道,“若進了,宋少卿能問出這問題帖上所有問題的答案,我崔榮今後便以宋少卿馬首是瞻,宋少卿以後就是我老大!”
“好。”宋祁韞輕輕應下,轉即就拿出一包榛仁葡萄幹羊奶小脆餅來,跟沈惟慕做交易,“幫我個忙,這包就歸你。”
沈惟慕當即就聞到了一股跟羊奶棒類似,但比羊奶棒更好聞香甜的味道。
沈惟慕馬上奪走紙包,答應了宋祁韞。
崔榮大為震撼,提醒沈惟慕注意,“你不問清楚是什麽事兒就答應?難道就不怕他像昨日坑我一樣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