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季雲發狂大笑,笑着笑着眼角突然流血,嘴裏也往外吐了血。
那模樣太詭異了,比話本裏形容的鬼還可怕,衆人都被吓得不輕。
宋祁韞立刻前去探看,尉遲楓馬上為他把脈。
季雲身體開始抽搐,耳朵鼻孔也開始冒血。尉遲楓馬上施針封住他的穴位,季雲扯起嘴角,轉動了一下血色的眼眸,最後看了尉遲楓一眼。
季雲徹底斷氣了,死相很慘,震懾到了在場絕大部分人。
“這……這是——”
尹塞聲音發抖,縱然是老江湖的他,見到這場面也為之色變。
“三秋蠱!”
“三秋蠱是什麽東西?”
尹塞:“三秋蠱取名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原本是苗疆那邊女人專門用來對付負心漢的。
被種母蠱和公蠱的人必須要經常見面,分別超過一日公蠱必瘋,令人死于非命。如果母蠱提前死了,也是如此。
季雲此時發作,必然是母蠱已經死了。”
唐明夜撓了撓頭,“等等,讓我捋一捋。這蠱專門用來對付負心漢的,那是許蘅蕪給他下的?可許蘅蕪死了兩天了,他怎麽才發作?”
常莺驚訝嘆:“我師姐居然還會下蠱!”
原來大師姐早對季雲有所防備,還不算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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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們想錯了。
苗疆所用的蠱叫癡情蠱,三秋蠱源自于癡情蠱,卻被改進過,比癡情蠱更詭谲霸道。
此蠱為清月教獨有,是清月教用來考核護法時專用的蠱。”
尹塞當年給清月教建造千機島時,與清月教的人打過很久交道,對他們教內的情況多少有所了解。
當年清月教為了發展壯大,以各種稀世珍寶、名劍名器為誘惑,廣納武林人才。
“當時烏神醫用千年冰紅蓮制出了一味可令內力暴增的神藥,問紅塵,被許多武林高手觊觎。
清月教就以問紅塵為獎勵,廣告天下武林人,教內外不管誰只要能通過清月教的護法考核,即可直接擔任清月教護法,不僅巨額錢財任意支配,還可并獲得問紅塵的獎勵。
我記得當時這消息公布出去的時候,惹來很多武林人嘲諷,笑話清月教是跳梁小醜,瞎搞事兒,正經武林高手根本不會有人搭理他們。
然而在背地裏,很多武林高手都跑來千機島,參加了清月教的護法考核,其中不乏一些有名氣的正道人士。”
清月教武林第一魔教的惡名從來都是名副其實。
為避免考核者中有人別有目的,護法考核就用到了三秋蠱。
三秋蠱分公蠱和母蠱,但卻是可以一母對多公。
母蠱一般由負責考核的教主或教內長老服用,公蠱則由被考核者服用。
此蠱對考核者有一種約束,離母蠱時間太久,公母必在體內暴動,可瞬間将人的五髒六腑化成血水。唯有考核結束,由母蠱引出公蠱,方可安全無虞。
所以當時所有參加考核的人,都必須保護好種有母蠱的主考人。倘若主考人死了或出了意外,大家都會死。考核者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擅自逃離,也會死
白開霁罵道:“這是什麽破規則,真夠陰損的!”
“你猜人家為什麽叫魔教?不夠陰損的話,也不會叫這個名字了。”陸陽嘆道。
宋祁韞分析:“是一種試膽,一些別有所圖又沒膽量的人,很容易被這種規矩吓走。剩下的人,必然都是有膽量的、玩命的、孤注一擲的,倒是與魔教的人在行事作風上‘志同道合’。”
雖然大理寺江湖司探查不到太多有關于清月教主的消息,但宋祁韞一直覺得清月教教主一定是個很無情、有野心且很有頭腦的武學高手。
若武功不高,他必然鎮不住魔教那麽多肆意狂妄的高手。若沒野心和頭腦,清月教定然不會壯大到如今這地步。
像多變這樣的鬼才都能被他吸納入清月教,就可見這人的實力有多可怕。
這樣的人是惡人之首,是整個武林的不幸。
“那種母蠱的人呢?”常莺問尹塞,“分開後也會死嗎?”
尹塞:“當然不會,母蠱溫和,不會對人有任何傷害,只要掌握方法,很好容易将其喚出來。”
白開霁拍大腿,“我明白了!季雲犯下的那些命案,其實都是多變對季雲的考核。如果此次考核成功了,季雲就會成清月教的護法!”
“然而他失敗了,多變坐機關鳥走了,他便注定沒命活。怪不得他剛才突然狂笑,說自己沒活頭了。”尉遲楓感慨道。
“可惜沒聽到他後面的話,不知道他要說什麽。”
陸陽感覺他們錯過了很大的線索。
陸陽掐着腰,無奈質問沈惟慕,怎麽就不能把那兩塊炸蘑菇留給季雲吃。
大家也覺得不應該,都看向沈惟慕,聽他怎麽解釋。
“是六塊。”沈惟慕糾正。
陸陽:“……”
兩塊,六塊的,意思不都差不多嗎!
陸陽深吸口氣,繼續掐腰,表情更兇:“什麽意思?在你看來,難道六塊跟兩塊區別很大,如果是兩塊的話,你就給了?”
沈惟慕:“不給。”
季雲讨要炸蘑菇的時候,身上将死之氣濃郁。沈惟慕不會把食物分給一個根本吃不上的将死之人。
“好了,別吵了,沒意義。給了也吃不了,他那一口血吐出來,別人也無法吃。”白開霁又把沈惟慕護在身後,又替沈惟慕說話。
陸陽本來還要再兇,見白開霁這麽偏幫,氣得指了指他。
“你啊總為他出頭,別有一天為他死了!”
“滾滾滾,不會說話別說。”白開霁推搡一把陸陽,讓他滾遠點。
尹塞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最近這兩天發生了很多不愉快,但如今該走的惡人也走了,該死的兇手也死了。
大家天南海北聚一遭不容易,明日便要各奔東西了,今晚我們放松一下,喝酒吃肉!”
“好!”
有人應和,聲音粗犷,聽起來就沒心沒肺。
“尹莊主可真夠心大的,有這麽吓人的屍體還在這,誰會有胃口?我們江湖人再不拘小節,也受不住這個呀。”
“他有胃口。”陸陽指向沈惟慕。
“哈,哈哈哈……沈公子有天人之姿,也有天人之肚量,我們這些俗人哪兒能跟沈公子比。”
說話的武林人蠻喜歡沈惟慕的長相,也曉得他跟江湖司的關系不錯,自然要謙遜地恭維一番。
尹塞感慨屍體确實礙眼,随即就用扇子敲了敲在四腳高桌的腿。
“咚、咔、嚓”三聲後,衆人再去看季雲的屍身,已經沒了。
一群密密麻麻的黑殼蟲子從一塊翹起的地磚縫隙內爬出,直奔鮮血所在,須臾的工夫,黑殼蟲子原路返回,地面整潔如初,好像那裏從來不曾有過人慘死。
看來之前在易水閣,大家看不見彭咬天和錢鵬程的屍體,便也是因為這樣的緣故。
“西域吸血蟲。”
尉遲楓感慨尹塞的機關術讓人驚嘆,養毒蟲毒草的水平也很不一般。
“那是自然,只要是和機關術有關的東西,我都琢磨透了。”
說話間,菜都已經上完了,晚宴正式開始。
烤乳豬、炒片雞、野鴨羹、豌豆頭拖面炸蘭花、荷花兔肉、枇杷燒木耳……每桌共計二十六道菜。
本來這些菜裏,該有蟹釀橙和炸蘑菇,這兩道菜被沈惟慕吃光後,便只能由油焖筍和爆炒羊雜來替代。
尹塞不喜歡吃下水,故而千機山莊的酒菜裏從沒有跟下水有關的菜。
現在上來的這一盤爆炒羊雜裏有羊心、羊肝、羊肚,廚子為了去掉羊雜裏的雜味兒,特調了一種醬料,翻炒之後香味兒撲鼻。不膻不腥,鮮嫩噴香有嚼頭,竟成了桌上最受歡迎的一道菜,第一個被吃光。
沈惟慕選擇坐在人最少那一桌,本來該八人一桌,他這桌算上他只有四人。
一位滿臉惆悵,看起來在為什麽事兒發愁,肯定沒胃口。另一位活潑些,人很瘦,如竹竿,話密,沈惟慕剛坐下就聽他已經念叨十句話了。
最後一名是沈婷兒,非要跟他同桌,不然的話這桌只有三人,更完美。
不過沈婷兒一個女兒家,胃口不大,多她一個,也不會耽誤他少吃太多。
“看,果然是這道菜最受歡迎!我就說嘛,沒人不愛下水,會吃的人都知道下水最香。不管是炒豬大腸,還是烤牛腸、羊肚包肉……那都是一絕啊。
欸對了,沈小兄弟家在京城是不是?那你可曾吃過崔記的烤大腸?
啊,你竟沒吃過啊,那太可惜了,我建議你回去一定要吃,保證香得你找不到北。”
“崔記的烤大腸。”沈惟慕點頭,表示他記住了。
秦田本沒想過沈惟慕會搭理自己,就是習慣絮絮叨叨說話。如今忽然聽漂亮少年竟然回應他,他高興極了。
他武功不高,在江湖上沒什麽名氣,就是個混子,這次能來千機山莊,還要靠他這張碎嘴子能忽悠人,騙人家帶自己來。
可沒想到剛來了這裏遇到熟人了,被人當場揭穿他是江湖騙子,所以才不受大家待見。
而他旁邊那位愁眉苦臉的更奇葩,運氣好,撿了一張請帖來,本以為自己走了大運,結果來了被請帖的主人撞個正着。對方死不承認是自己沒收好弄丢了請帖,誣陷他是小偷。
小兄弟是有門派的,因為對方揚言離開山莊後,就要書信一封給他師父,揭穿他小偷行竊的真面目,所以他這會兒才十分愁苦。
秦田嘆了兩口氣,也挺為這兄弟叫屈的,給他夾了一塊炸蝦球,勸他看開些。
“車到山前必有路,飯該吃還是要吃的。”
沈婷兒從開飯後,就握緊筷子,趕緊夾了幾筷子自己想吃的菜到碗裏,然後便開始端起飯碗認真扒飯。
“我沒胃口,多謝秦大哥勸慰。”餘明悶頭回話,可憐兮兮地抽了下鼻子。
“唉,可惜我名聲也不好,不然還可以幫你解釋幾句。”
秦田拍了拍餘明的肩膀,以表達安慰。
他又嘆了兩口氣,便回過頭來,打算繼續吃飯。
筷子擡在半空中,望着滿桌空掉的盤子,秦田愣了。
他眨眨眼,又揉了一下眼,确認自己自己沒看錯後,他瞅向正扒飯的沈婷兒,她半碗飯上面還疊着幾筷子菜,看起來是夠吃了。
秦田轉即望向沈惟慕。
人端坐在桌邊,正安靜地擦嘴,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菜、菜呢?菜都哪兒去了?
他不過是安慰餘明幾句的話功夫,怎麽菜都沒了。
沈婷兒吃飽了,放下筷子後,見秦田一臉驚訝疑惑的樣子,沈婷兒就好心提醒他謹記一個江湖教訓。
“什麽教訓?在下洗耳恭聽。”
“食不言,有飯吃。”
這是她和江湖司衆位大人一致總結出的江湖教訓。
秦田嘴角抽搐,眼角跳了又跳。
餘明深吸口氣,想想秦田勸他的話在理,不能因為一時被人誤會,就想不開連飯都不吃了,說不定師父會選擇相信他。
餘明又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擡起頭來,他起筷子,要吃飯,然後就被滿桌子白盤子晃了眼。
餘明和秦田面面相觑。
憑他倆的人緣兒,到別桌吃飯的可能性為無。
“沒事兒,咱去廚房,我給你做拉面吃去,是我們秦家獨傳的手藝!”
正喝茶的沈惟慕在聞言後,立刻放下茶碗,看向秦田。
秦田震驚不已:“沈公子,你不會還沒吃飽吧?”
沈婷兒笑了,“你這人怎麽小瞧我堂哥。”
“沈二三,我有話要問你!”
尹塞拎着酒壺挨桌敬酒,到了沈惟慕這一桌,看滿桌子空盤子他也不驚訝,打發家仆趕緊再弄些菜來補上。
秦田和餘明聽這話都松了口氣,他們有飯吃了。一個心裏想以後吃飯的時候再不碎嘴子了。另一個心裏想以後受再大的非議也要好好吃飯,比如這位沈公子,被大家非議指責過多少回了,依舊吃喝不誤,任憑他人評說。
沈惟慕被尹塞請到了屋外面說話,四周安靜,看起來無人,适合說秘密,實則東、北兩方向暗藏着陸陽和白開霁。
“沈小兄弟,你好吃,自來千機山莊吃的可好?我們可曾虧待過你?”
“直說。”沈惟慕懶得聽尹塞的恭維。
尹塞笑了笑,“我很想知道,沈小兄弟如何得知我過去的那些事?還有我天機山莊內的情況,是誰透露給沈小兄弟的?”
尹塞讓沈惟慕放心,只要他如實告訴他這些情況,千機山莊裏的寶貝任他選。
“我還有很多比千機傘更厲害的武器,你要錢也行,我給你的銀票在各地通兌。”
一瞬安靜後。
沈惟慕從布袋中掏出一個紙包,這個不對,又掏出一個紙包,也不對。
沈惟慕将六紙包點心都暫時放在尹塞的懷裏後,終于掏到一封信,給了尹塞。
“這信是?”
借着旁邊石燈籠,尹塞認出了信上的字跡,他驚訝了下,睜大眼睛重新打量沈惟慕。
“你是——”
“我只能告訴你,消息不是你山莊的人透露給我的。”
沈惟慕打斷尹塞的話後,就告辭了,他還急着吃下一桌席。
別人說這話敷衍他,尹塞肯定不會相讓,但沈惟慕不同。
沈玉章是他的摯交好友,好朋友的兒子就是他的兒子。甭管是敷衍他,還是對他撒謊,尹塞都不會計較。
自家孩子嘛,年少狂妄,口無遮攔,調皮搗蛋些有什麽呢,都情有可原。
不過,沈玉章那厮還真是好命啊,家世才華被他占盡了不說,長得還好,兒子也多,最疼愛小兒子長得比他還俊美,真叫他這個無後之人羨慕極了,但不嫉妒。
蕭元見尹塞離席許久,過來問候尹塞情況。
尹塞邊看信邊對蕭元道:“賢侄不易,以後他若有事,你要多幫襯他。”
蕭元愣了下,不解問尹塞:“賢侄是?”
“當然是沈二三了,等莊上的事兒處理完了,你有空就下山多照應他。”
蕭元更懵了,這咋回事?前一刻還惱怒不滿地跟他說,要找沈二三算賬,一定要把他亂傳他隐秘消息的事問清楚。先禮後兵,不行就幹。
現在不僅問題沒搞清楚,怎麽還親切地喊上人家賢侄了?還要他照應他?
“徒兒謹聽師父安排。”
……
次日,衆人用過早飯,便與尹塞等人告別。
宋祁韞收了尹塞手裏的免死金牌和請罪折,彭咬天等人的生死狀也一并帶着了。
待回京後,宋祁韞會将在千機山莊發生的事全部一一禀告上去,尹塞是冠軍侯,複仇案肯定要上達天聽,才能做出最終決斷。
不過按照當今聖人的脾氣,他們師徒二人應該不會有大事。
一行人在馬場領了各自的馬之後,沈惟慕也上了馬車。
“诶,你們等等我!”
溫翩然匆匆趕來,鑽進了沈惟慕的馬車。
白開霁愣了下,扭頭問宋祁韞:“我剛才沒看錯吧,溫兄懷裏——”
“你沒看錯。”宋祁韞語氣肯定道。
車廂內,沈惟慕剛拆開食盒,打算品嘗一下尹塞今早送他的茉莉糕,忽然有個人影沖進來,一個灰蓬蓬毛茸茸的頭随之湊到他手邊來。
“啊嗚啊嗚啊嗚……”
沈惟慕立刻撤走食盒,警惕看着小毛驢,以及抱着小毛驢的溫翩然。
溫翩然笑着将小毛驢往沈惟慕那裏送了送,“當初說好了的,二三兄弟幫我,在不違背天地道義的情況下,我會答應你任何三個條件。這毛驢是第一件,你還沒收呢。”
沈惟慕往後避讓了一下,“三件是嗎,還有兩件,我現在就提。”
“你說。”溫翩然認真聽。
“養大它——”
溫翩然點頭:“好,這不難。”
“再把它殺了,做成鹵驢肉送給我。”
溫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