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蕭元對視尹塞:“您覺得呢?”
“你不是。”
尹塞了解蕭元,是個喜歡恪守規矩辦事的人,所以剛剛蕭元才會勸他不要親自動手殺人。如果換做那個魔教八長老多變,那個最喜歡用無常變化來挑釁人性、打破規矩的鬼東西,肯定不會說出這種話。
蕭元帶着尹塞來到易水閣的時候,易水閣外已經鬧哄哄得跟集市一樣喧嚣。
沈惟慕拿着烤豬蹄一口一口咬着,色澤棕紅的大豬蹄子和少年精致俊美的臉以及斯文的吃相形成鮮明的對比。
宋祁韞在前不久發現沈惟慕不見了,因為擔心易水閣裏的白開霁和陸陽,就暫時沒去操心沈惟慕去哪兒。
後來白開霁、陸陽、溫翩然和沈婷兒安全出來,宋祁韞問過裏面的情況之後,便想起沈惟慕來,再用目光尋他,就發現他端了一盤豬蹄正靠在樹下吃着。
宋祁韞自然而然就認為剛才沈惟慕消失,只是去廚房尋吃食了。
大家見到尹塞和蕭元來了,紛紛圍上前,讓他們給個說法。
“為何白大俠他們進了易水閣,都安然無恙地出來了,錢鵬程和彭咬天卻不見蹤影。”
尹塞沒說話。
蕭元微微一笑,代為回答:“自然是白大俠他們人品好,都從沒做過什麽大奸大惡之事,所以才會順利地通過諸神審判。不然,你們換一個罪孽深重的再進去試試?”
衆人一時無言,誰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站出來說自己罪孽深重,再冒險進那要命的易水閣。
白開霁等四人眼神交流了下,皆無話可辯了。沒錯,從小到大,他們都沒做過什麽奸惡之事。
“尹莊主和蕭管家莫要再以這種話混淆視聽,易水閣的考核,分明就是你們算計殺害彭咬天、錢鵬程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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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韞厲聲拆穿二人的計謀。
尹塞倏地笑了,輕聲問宋祁韞:“宋少卿有證據麽?”
蕭元跟着補充:“我這有他們當衆自願簽下的生死狀,二人早知易水閣考核兇險,在我再三提醒下,卻仍願意承擔兇險前往,當責任自負,與他人無關。”
“這便是你們算計的精妙之處,若我沒猜錯的話,此次千機山莊繼承人選拔考核,不過就是個噱頭。你們真正的目的就是借繼承人選拔之名找出這二人,然後合規合法地取走這二人的性命。而我們這些人,不過被利用來當見證。”
衆人聽說繼承人選拔不過是個騙局,他們都是被白拉出來的溜圈的騾子,十分生氣,吵鬧得更兇,非要尹塞給他們一個滿意的交代才行。
尹塞起先還扛得住,狡辯兩句。但架不住指責謾罵他的人多,給他整暴躁了,旁邊的蕭元再三提醒他壓住脾氣,他也忍不了。
“我就是利用繼承人選拔的事兒,搞死他們怎麽了?那倆個畜生,本就該死!我還後悔讓他們死得太容易了,更後悔我沒親自動手!”
衆人質問:“尹莊主與他們有何深仇大恨?”
如果只是不痛不癢的理由便要人命,他們照樣要繼續聲讨他。
尹塞暴躁地罵了很多“禽獸不如”之類的話發洩情緒,才漸漸消停下來,給衆人講了經過。
十五年前,尹塞憑着一手精湛的機關術,在江湖上混得如魚得水,聲名鵲起,也因他自恃才高,做事猖狂,不論正邪好壞,只認錢做生意的行事風格,在江湖上得罪了很多人,惹來許多仇家追殺他。
因有暗器陣法傍身,尹塞倒也能輕松應對那些追殺者。
但有一次,那些仇家查到了他的居所,尹塞不得不帶着與他相依為命的幼妹尹秋一起逃跑。
逃跑路上偶也有應敵的時候,尹塞因為要顧及保護尹秋,受過兩次輕傷。
尹秋因此十分自責,為了不拖累尹塞,她悄悄留書告別尹塞,帶着丫鬟董音離開了客棧。
當時他們在涼州地界,恰逢丐幫新幫主上任,廣邀江湖人前去慶賀。
涼州恰是前往丐幫總舵的必經之地。
尹秋是老來女,與尹塞差了十五歲,她剛出生不久尹父尹母就相繼去世。
尹塞幾乎把尹秋當女兒一般寵大,什麽好的貴的東西都舍得用在她身上,因此也養成了尹秋使錢如流水,不通金錢俗物的性子。
那天尹塞怎麽都沒想到,他只是半天沒找到尹秋,尹秋便因為露富被劫財奸殺,慘死在野外。
“……她的丫鬟也被折磨得極慘,滿臉的血,幾乎沒了氣,後來被我及時送醫,花重金為她續命,才勉強把她的一條命撿回來,但她醒來後人就瘋了,可見她生前受了多大的刺激。”
“原來如此,那是該死!”
可大家不明白,為何尹塞在十五年後才找兇手報仇。
如果有證據可尋兇的話,理應在當時就查到了,怎會時隔這麽久才尋?彭咬天和錢鵬程真的是殺害尹秋的兇手嗎?
“那有何證據證明,他二人是殺害你幼妹的兇手?”
接下來,宋祁韞就問出了大家心中都有的疑惑。
“那不是普通的奸殺,是極其殘忍毫無人性的虐殺。”
回憶那時的場景,尹塞怒得紅了眼眶。
“你們可都看到錢鵬程對付那些木人的手段了?”
大家當然記得,當時還引起大家議論,覺得錢鵬程扔鐵火藥蛋子,只打那木人兒某個部位的招數太損。
衆人随即反應過來,震驚求證:“尹莊主的意思是說,令妹身上的傷……”
“對,跟那些木人兒情況一樣。只不過木人兒被炸了,飛的是木片;人被炸了,飛的就是血肉。你們說我要他們就這麽輕易死了,是不是便宜他們了?”
衆人沉默了,但都相當于認同了尹塞的話。
陸陽:“鐵火藥蛋的确少見,在江湖這麽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見這東西。當初尹莊主怎麽沒順着這個線索查到錢鵬程身上?”
“當年就這一個線索,我豈會放過。因我仇家人太多,不便調查,我便托了當時在官府的朋友幫忙,出高價懸賞尋人。
當時有幾名可疑的人選,但在調查這些人的時候,沒一個承認,在他們家中也沒搜到這類武器。更詭異的是,自那之後,江湖上便沒人再用過這東西,直到今天。”
“那句歌來自當年瘋掉的丫鬟口中唱吟?”宋祁韞早就推敲到歌詞與彭咬天有關聯。
尹塞有幾分欣賞地看向宋祁韞:“可惜你生得晚,當初若有你來查此案,我何須等待十五年。
正如你所言,我是近年來才發現她不是在發瘋亂喊,而是在學唱一種歌。她總是揮舞的手,也不是在亂比劃,而是在畫眼睛。”
尹塞便将這些眼睛謄畫在紙張上,對比之下總結出是兩雙不同的眼睛。
宋祁韞翻閱這些畫着眼睛的紙張,立刻意識到什麽,随即就掃向衆人。
在場的衆江湖人,眼睛有大小區別,但眼型基本都可以歸為兩類,與畫上的兩種類型的眼睛很類似。
尹塞見他領悟非快,再次唏噓宋祁韞生得晚。
“只憑一雙眼睛,不可能辨出人是誰。但我可以肯定,傷害我妹子的人一定是江湖人。因為現場除了鐵蛋殘片,還有半張丐幫廣邀天下武林英豪同聚同賀的告示。
近兩年,我買了很多江湖消息,弄到了當年慶賀丐幫幫主的武林人名單,将當時可能混跡在涼州,有類似眼睛的江湖人都篩選了出來。
排除掉那些沒有作案時間的人,剩下的我們便全都下了請帖,邀請到了這裏。
當年他們就是貪財好色之徒,如今面對前千機山莊的巨財,必定也會受不住誘惑,會欣然前來。”
如今大仇得報,尹塞開心得很。
他随即表示他不會讓大家白跑一趟,會給所有人以錢財補償。
衆人都很同情尹塞幼妹當年被害的遭遇,紛紛表示他們不需要補償。身為江湖人,自當以除惡扶正為本心,能助尹塞大仇得報,他們也覺得是功勞一件。
尹塞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拱手向衆人表示感謝。
“吊橋重連需要六個時辰,今晚我設宴款待大家,明日大家即可下山。”
尹塞沖衆人拱手,再次道謝。
衆江湖人紛紛笑着拱手回禮,表示沒關系。
現場氣氛突然轉變為祥和輕松的氛圍。
“尹莊主是大仇得報了,我的呢?”
溫翩然的一記高聲質問,令剛熱起來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我師父的死,請尹莊主給個交代。”
尹塞抱着雙臂,立刻擺出一副高傲不好接觸的模樣:“不清楚。”
溫翩然轉而對沈惟慕拱手,鞠躬行大禮,“請沈公子幫忙一二,說清楚我師父當年死在易水閣的消息來源。”
大家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表情些呆地回看溫翩然。
“沈公子,請你一定要說句公道話!您今天幫我這個忙,只要不違背天地道義,今後我溫翩然當牛做馬,任您随意驅使三件事。”溫翩然再次鞠躬行禮懇求道。
安靜,更加安靜了。
明明是近百人的場子,在這一刻卻靜得落針可聞。
咚!
一塊趾骨落地。
衆人的目光便跟着落地的趾骨移動。
好一塊完美的豬蹄趾骨,啃得真幹淨!
尹塞本來打算略過沈惟慕的事兒,不計較了。但如今溫翩然非要向沈惟慕問消息來源,那他也很期待答案了。
他很想知道山莊裏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內鬼,居然敢傳消息給這個病弱少年。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沈惟慕緩緩開口:“易水閣裏的諸神告訴我的。”
尹塞:“……”
溫翩然:“……”
宋祁韞等及其一衆江湖人:“……”
“怎麽了,很驚訝嗎?諸神可以審判大奸大惡之徒,如何不能告訴我一點消息呢。”
尹塞:“你少他娘的忽悠人!”
“這麽說,尹莊主也承認自己之前在忽悠有人了?”白開霁問。
尹塞覺得搞笑,“當然,我剛才不是認了嗎?我就是在利用考核規矩,合法地殺他們!”
雙方對質成了僵局,彼此皆無語之際。
“我有一個疑問,”沈惟慕思維跳脫,突然發問,“當年彭咬天闖江湖,騎的是不是毛驢?”
“對啊,你怎麽知道?”唐明夜驚訝問。
“那他這回來——”
唐明夜:“騎的是馬。”
“哦。”沈惟慕很失望。
溫翩然卻從中抓到了關鍵,“只要沈公子助我查清師父的死因,驢我能給你弄到!”
“如果我今晚就要一頭呢?”
“可以。”
尹塞詫異反問溫翩然:“我山莊沒有驢!你上哪兒弄去?自己變驢嗎?”
“現在是驢的事兒嗎,是呂乘風當年是不是真死在易水閣!”
“尹莊主,說句準話吧,呂乘風的失蹤到底跟你有沒有關系?”
“還有南宮天浪、南宮辰、周基,是不是都如沈公子所言那般,死在你的易水閣了?”
“你說易水閣只殺大奸大惡之人,他們幾人又犯了什麽惡了?”
……
面對衆人七嘴八舌的質問,尹塞煩得很,大吼不知道,轉身就要跑,被溫翩然揪住。
蕭元見狀要解救尹塞,卻被白開霁和陸陽左右夾擊,控制住了。
“你們!你們早就算計好了,要對付我們!”尹塞忽然反應過來,氣罵大喊。
“抱歉,冒犯二位了。”
宋祁韞略略作揖,淺淺道歉,語氣裏卻透露着毋庸置疑的堅定。
“千機山莊既請了我們江湖司來,那發生在千機山莊的案子,我們江湖司理當是有責任一一厘清,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可否請尹莊主解開易水閣的機關,讓在下查看彭咬天和錢鵬程的屍身。”尉遲楓對尹塞客氣道。
尹塞哈哈笑了,“哪有什麽屍身,倆狗東西早化作血水滲進土裏了。易水閣的機關精妙就在于,活物一旦觸發機關,會死得無聲無息,無色無味,沒人能看到一點點痕跡。”
“那我們剛才怎麽沒事?”陸陽問。
尹塞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謝謝你們,對我期待如此之高!你們真當我是大羅神仙啊!機關開啓一次後,當然要重制。
舉個例子吧,你們在野外下個套子抓野豬,抓了一次之後,難道不需要重新布置陷阱下套子嗎?”
“原來如此,”衆人恍然大悟,他們之前的确是有些過于神化尹塞了。
“沈公子?”溫翩然知道,在沒證據的情況下,想從尹塞嘴裏撬出東西很難,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沈惟慕。
呂乘風當年身死易水閣的具體原因,沈惟慕真不太清楚,可這不妨礙他為一頭驢不擇手段。
“你何不跟他打一場?”沈惟慕看向蕭元。
溫翩然愣住,十分不解。
蕭元冷笑,看溫翩然的目光很複雜,帶着一種莫名情緒的恨。
“你在校場跟機關人對打時展現的武功路數,與執鐵筆的蕭元有幾分類似。”
沈惟慕此話一出,當即引來白開霁、陸陽以及幾位江湖人的贊同。
“對,我說當時怎麽覺得好像眼熟,是有點像!”
“我當時還以為是巧合呢,沒敢說。”
“少拿他那的野路子武功玷污我!”蕭元當即反駁,滿臉憎惡。
溫翩然不解,他在校場所展現的武功,傳自于他師父獨創的檀中七星掌,不過他沒使掌,改用了刀,怎麽可能會與蕭元的類似。
“到底怎麽回事?”宋祁韞問沈惟慕。
沈惟慕聳了下肩,表示讓倆個人打一下可能就知道了。憑蕭元那情緒激動的樣子,怕是打不了幾招就會爆發。
一個人情緒崩潰的時候,最容易露出破綻,到時憑宋祁韞的能耐,自是可以盤問出些東西,給溫翩然一個交代。
而他只需要把下一個豬蹄啃幹淨,坐等推理結果并收獲一頭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