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當葉铮涼聽完了姜顏錄制下來的，與沈西沉全部的對話經過之後，臉上并沒有她預想之中的興奮和激動。
他甚至都沒有過多的表情波動，幹脆利落地關了錄音，将U盤從電腦上拔了下來。
姜顏驚訝地看着他，沉默了一會說：“你的反應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葉铮涼眼都不擡道：“是不是有一種琢磨不透我的感覺？”
姜顏用沉默表示回答，葉铮涼笑着擡眼說：“很好，我喜歡給人神秘的印象。”
姜顏嘴角抽了一下，有點頭疼地按了按額角，靠在一邊的桌上低聲說：“你不高興嗎？有了這個，你就可以證明沈西沉的确做了竊取機密的事情，你把錄音交給公安機關，他們會有辦法查出來事情真相的，一旦他們立案，秦冕作為嫌疑人，參賽作品也會被暫時扣押，你知道……這樣他就不能拿着你的技術去比賽了。”
這聽起來的确是很理所應當的作法，對目前不确定是否可以在比賽前破譯秦冕電腦內容的葉铮涼來說，是最好的安排。
但葉铮涼只是将U盤随手放進了抽屜裏，換了個話題說：“姜顏。”
他總是連名帶姓地叫她，和外人叫她的方式沒有什麽不同，可這樣一個名字被他本身不帶小名地叫出來，卻有着與衆不同的親昵。
姜顏懵懵懂懂地望向他，他擡手替她捋了捋被窗外秋風吹亂的頭發，輕聲說：“你的過去是怎樣的？”
……她的過去？
姜顏愣了愣，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些，一時之間沒有回答。
葉铮涼凝視着她沉思的雙眸，她總是這樣，在提到某些她不願意提及的事情時，就會這樣避開和他對視。她無疑是美麗的，這樣抗拒沉默的時候更有一種高貴冷淡的吸引力。
但他不希望她總是這樣。
至少不要對他如此。
“我聽得出來，這段錄音最後有剪輯的部分，我想你大約剪掉了關于你們過去經歷的部分，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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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斷定的語氣揭穿一切，姜顏有些支撐不住，勉強說道：“是這樣，但我只是覺得那些內容和這個案子沒有關聯，不必要被人知道，所以才剪掉了。”略頓，她強調，“如果公安機關換覺得有必要，我也會把剪掉的部分恢複過來讓他們聽一下，但……”
“但我就不必聽了，是嗎？”
姜顏抿起唇瓣，不太想這樣直接地談論這些，可葉铮涼今天顯然鐵了心要讨論這個。
其實他今天和父母一起出門，沒有別的事，就是和姜顏的過去有關。
父親告訴了他一些事，似乎姜顏的母親和他們早就認識，他想帶葉铮涼去見見對方的母親，具體是為什麽，葉賀年作為父親和知情者也沒有告訴自己的兒子，葉铮涼被動地跟着去，也沒能在目的地見到傳說中姜顏的母親。
他們失敗而歸，父母更不願提起某些內容，這讓葉铮涼開始對他一無所知的姜顏的過去感到好奇。
是的，在這之前，葉铮涼真的不在意姜顏有什麽樣的過去。
因為不管她有什麽樣的過去，那都已經是過去了，就不代表什麽，不會對他們的關系造成任何威脅。
可現如今，回憶起父母當時的神情，以及沈西沉在錄音裏可能提到的部分，他決定不再放任一切不受控制地發展下去。
“我想了解你的過去。”
葉铮涼忽然抓住了姜顏的手，強迫她面對自己，壓低聲音認真道：“我不希望被蒙在鼓裏，不管是你和沈西沉的過去，還是你自己的過去，我都想了解。”他瞥了一眼放了錄音U盤的抽屜，“至于這個東西，我暫時不準備把它交給警方。”
姜顏這下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有點着急地說：“為什麽？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了，難道你真的要看着秦冕再次以你的技術拿到第一，重演當年的悲劇嗎？”
葉铮涼面無表情道：“那麽你呢，你就真的可以看着我用你錄下來的證據将沈西沉送進監獄？”
姜顏怔了怔，沒什麽情緒道：“是他先走出那一步的，這不能怪我。”
葉铮涼注視着她，緩緩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她有點逃避地後撤身子，但他的手按在了她腰間，她不得不正面面對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葉铮涼開口說話，冷峻的眸子裏萦繞着的溫度讓她所有的慌亂都平靜了下來。
他稍稍加重音量，對她說：“也正因為如此，我也不想讓你為難，所以這個東西。”他指着抽屜的方向，“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
姜顏瞪大眼睛看着他，葉铮涼莞爾一笑，微擡下巴道：“你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會讓我覺得你這會兒才意識到我對你的好。”
姜顏抿抿唇，沒有很快說話，葉铮涼直接道：“那麽看在我對你這麽好、這麽理解你的份上——跟我說說你的過去吧，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他目光灼灼地凝視她，不允許她再退縮，“不要隐瞞我，以及，相信我。”
姜顏唇瓣微啓，稍稍閉上了眼睛。
沈西沉根本沒有辦法好好上班了。
他沒有留下任何訊息，直接離開了醫院，一堆病人到了時間等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卻發現裏面根本沒人，遠道而來求醫的人們憤怒地鬧了起來，整個血液科成了一團亂麻。
“真是夠了！”
徐護士長在一邊被人推推搡搡，拉着另一邊的陳曼道：“快去叫保安，然後通知沈院長這邊的問題！”
陳曼點了點頭立刻去照辦了，徐護士長努力想要維持秩序，但病患太多，又情緒激動，她們幾個女性肯定擋不住。
還是保安和沈院長以及幾位院領導到了之後，一切才平息下來。
看着空空蕩蕩的辦公室，再看看周圍，不見姜顏的身影，沈院長直接問了一句：“姜顏呢？”
徐護士長愣了一下說：“姜護士家裏有點急事，一早就請假走了。”
雖然沈西沉走的時間比她遲了不少，可沈院長還是覺得這之間肯定有關聯，他內心某個本來還不确定的想法在這一刻有了定論，冷哼一聲，安排了其他的好大夫給病人看病，便開始尋找沈西沉的下落。
沈西沉這會兒根本就不去看不斷震動的手機，甚至在手機震動了一段時間之後直接關了機。
他坐在一間中學的操場角落，正值放假期間，學校操場沒幾個人，他手裏拿着罐裝啤酒，身邊還放着很多，他一罐又一罐地喝下去，耳邊始終回蕩着姜顏質問他的聲音。
其實事情發展到今天，痛苦的人又何止葉铮涼和姜顏？
作為無路可走，根本沒有辦法選擇一切的沈西沉，他又能找誰訴說自己的痛苦呢？
心都快被撕成碎片了，沈西沉手裏的啤酒瓶掉在了地上，他擡手捂住了臉，泣不成聲。
“我從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姜顏根本不知道自己離開之後醫院發生了什麽，她安安穩穩地待在葉家，坐在椅子上，低着頭擺弄着手指，對葉铮涼敘述着自己本打算隐瞞一輩子的過去。
“從我記事起，我媽就帶着我在沈家做保姆了。就是沈西沉的家。那時候我還很小很小，在沈家的時候……沈夫人和沈西沉都對我很好，尤其是沈西沉。別的小孩子都覺得我是保姆的孩子，髒兮兮的，不願意和我一起玩，在小區的學校裏也欺負我，每次都是他站出來保護我。”她緩緩擡起頭，望着自己對面的男人，好像終于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下去了一樣，豁出去道，“我媽很讨厭我。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那麽恨我，好像我是她的仇人一樣。她對我很差，只要我稍微不随她的心意，她就把我關在衣櫃裏面，然後在外面上一把鎖，不管我怎麽喊，怎麽哭，她都不會放我出去，後來我知道，我越是哭喊，她越是生氣，越是不會放了我，所以……”
長時間地吐了口氣，姜顏才慢慢接上了話，“所以，我後來都不會哭鬧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麽能讓她滿意。如果她把我關起來，我就安安靜靜在裏面待着，哪怕好幾次，我都快要被衣服和稀薄的空氣悶死了。”
她讪讪一笑說：“還是沈西沉，偷了我媽的鑰匙，把我放了出來，他是主人家的少爺，我媽不敢說他什麽，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要不是他，你現在可能就見不到我了。”她那樣笑的時候，好像這些糟糕的回憶都是別人的一樣，她幾乎是有些輕松地調侃着說，“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下大雪，我穿得很少，凍得根本不能走，別的孩子都有人來接，就我沒有。我記得我拿着身上僅存的硬幣，到電話亭給我媽打電話，她接電話之後聽到我的聲音就要挂斷，我說你能不能先不要挂，這是我身上最後的錢了，如果她挂了，我就回不了家了。”
葉铮涼忽然覺得自己犯了大錯。
他想開口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可到了此刻，姜顏已經不想隐瞞什麽了。
她擡手制止了葉铮涼想要說話的沖動，繼續用回憶的語氣道：“但她還是把電話挂了。我記得那天回到家，我的身體都沒什麽知覺了。我還記得，不管我考了多少分，拿了什麽獎，她都不高興。別人家的母親看着孩子帶回來獎狀，都會給獎勵，可我從頭到尾得到的，都是她的冷言冷語。”略頓，她舒了口氣說，“後來，我上了高中，寄宿，那應該是我第一次嘗試到我的生活徹底沒有了母親幹預之後，我的生活是多麽平靜，那個時候我就暗暗決定，一定要選一個很遠的大學，這樣，我就可以徹底遠離她了。”
“……再後來，我就去了很遠的大學，也是那之後，就跟沈西沉還有沈家徹底斷了聯系。”她有點無奈地笑着說，“其實我媽本來很不願意我去讀大學的，她想讓我高中畢業就帶着我一起回老家，我不知道她安排了什麽，但我真的不想辍學，我就……麻煩沈西沉，讓他的母親，也就是沈夫人，幫了我的忙。她跟我母親談起孩子學業的事情，告訴她不允許我上大學是不對的，把她架在了不上不下的位置，讓她不得不妥協……”
“也是那時候，我媽下了決心離開沈家，再之後的事情，就是我畢業工作，主動與她斷絕來往，始終在避開她的事情了。”仰起頭，她失笑道，“就連我當初要搬家，也是因為她不知道怎麽找到了我那時的住處，還拿到了鑰匙，私自進了我租的房間，為了繼續遠離她，我才急着要搬走。”
“就是這些了。”
像講完了一個別人的故事一樣，姜顏慢慢站起來，一邊朝門口走一邊說：“好累啊，我想回去休息一下，至于要不要用那個U盤，都由你來決定吧，這是你的事，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認同你的，我……”
她想離開這裏，但葉铮涼并沒有讓她把話說完。
他個子比她高很多，站起來邁開長腿不過幾步路，就拉住了她的手。
姜顏回過頭來，皺眉凝望着他，葉铮涼英俊的眸子裏滿是自責，好像很內疚提起這些，強迫她說出來，她想跟他說說其實這沒什麽，雖然回憶這些很痛苦，但說出來了反而輕松不少，可葉铮涼下一秒直接将她拉進懷裏，吻住了她的唇，她再說什麽，都說出來了。
她睜大眸子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龐，他的皮膚真好，他的眼神真溫柔，看着他眼鏡片後面幹淨悅目的眸子，唇瓣上是他微涼旖旎的觸感，她有一些失去理智，突然就覺得渾身無力，就那麽靠在了他懷裏，閉上了眼睛。
以前的生活大概是真的太苦了。
但這個世界又有幾個人是容易的呢？
比較幸運的是，現在，她開始嘗到生活的甜了。
舔了舔葉铮涼的唇畔，姜顏如是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