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溫柔

第64章 子夜

子夜

家長會早上九點開，十點半結束。

邱遇好說歹說勸了馮岚坐他的小電瓶，說今天兩人就是命運共同體，必須一起走。于是馮岚攏共冷靜了一天零一夜，就又坐了邱遇的後座。

邱遇特滿意：“你不在我後面，我都不習慣了。”

馮岚抓邱遇衣角。

邱遇大聲嘆氣：“你不摟我腰，我都不習慣了。”

馮岚不為所動：“要麽開車，要麽我下車。”

邱遇乖巧地發動小電瓶，朝學校去了。

十點二十，倆人到學校，十點三十五，邱遇在班門口見了喜氣洋洋出來的邱林風。

“好小子！”邱林風激動得狠勁拍邱遇，“我就說你不該是全年倒數嗎，這個分肯定也沒到頂，啊，再接再厲！”

邱遇被拍得直躲，嫌棄地給他爹潑冷水。

“你別太得意了，開學考就是讓我們找感覺，題都不難。回頭難度上來我分肯定要降。”

邱遇後半句含糊了點：“荒廢的時間有點多……”

邱林風也沒怪邱遇。

“這是咱倆的問題，啊，沒事，你就往上趕！使勁趕，趕成什麽樣算什麽樣！”

邱林風說着說着還有點傷感了。

“哎，你們于老師說得對，做家長的該多和孩子文明溝通。都怪爸，爸耽誤你了……”

邱遇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你你你一把年紀了別給我整出老淚縱橫那一套啊！”

邱林風踹了邱遇一腳，沒使勁。

“兔崽子！”

邱遇靈活地躲到馮岚身後，想想不對又跳出來：“老兔子！”

倆人你來我往，跟幼兒園沒畢業似的罵了好幾個回合，吵得馮岚頭都疼了，才把被家長攔下說話的于蓮等了出來。

邱林風笑呵地迎上去，和于蓮握手。

“于老師！謝謝您，邱遇這小子進步不少啊，都是老師的功勞。”

于蓮客氣道：“是他自己争氣，知道上進了。”

邱林風道：“我剛才聽別的學生說，這次班裏那個成績的波動不大，所以不換座？”

于蓮點頭：“我是這樣考慮的。”

邱林風道：“理解理解，但邱遇這成績您看，突飛猛進！是不是能安排他往前坐坐，或者排給他一個同桌？”

邱遇立刻道：“那我要跟馮岚一桌。”

馮岚小聲道：“閉嘴。”

邱林風眼睛一瞪：“跟馮岚一桌你是奔着學習去的嗎？”

馮岚一怔，使勁拽了邱遇一把。邱遇忙道：“你說話注意點！不是為了學習是為什麽？”

邱林風這才想起于蓮還在，又道：“不換了，不換了，聽老師安排吧！”

于蓮不知道這父子倆個打什麽機鋒，但感覺不是什麽壞事，就笑笑道：“馮岚最近也上進了，和邱遇坐一桌也能有帶動作用。但咱們今天先不談這個，王啓軒同學的家長已經在辦公室等了，咱們現在過去？”

邱林風點點頭：“啊，行，孩子也跟着去？”

于蓮道：“是，最好孩子也在。”

邱林風客氣道：“那麻煩您帶路了。”

四個人移步到辦公室，還沒開門就聽到王啓軒媽媽在裏面嚷：“那個什麽邱遇，我都打聽了，本來就不學好的學生，我們小軒說他都不是第一次跟着動手了！那個馮岚更是，初中就欺負我家孩子，像什麽話？這件事情我們要求必須嚴肅處理，開除那兩個學生！”

李明豔語氣還是客氣的：“王啓軒媽媽，您先冷靜一下。事情我已經說清楚了，是王啓軒先造謠欺負同學，十三班的兩個學生雖然處理方式不好，但也是您家孩子先……”

“李老師，話不能這麽講！您是小軒的班主任，怎麽幫着外人說話？我們家小軒乖得很，只知道讀書，不可能欺負同學。是，他初中的時候和馮岚處得不太愉快，那也是馮岚先有問題的，我們家孩子長大了，懂事了，都改了！馮岚家裏的情況您可能不清楚，我還記得呢，他媽媽……”

“我媽怎麽了？”馮岚沒打招呼就推開了辦公室的門，靜靜看着王啓軒媽媽。

王媽媽話卡在喉嚨裏，臉色也不好看：“沒禮貌的東西，進辦公室不知道敲門！”

“沒禮貌的東西！”邱遇頂回去，“背後議論人，難怪生的孩子也是垃圾！”

“你這個小兔崽子，你說什麽——”

邱林風很輕地拍了一下邱遇的腦袋：“小兔崽子，遭人罵了吧，後頭去。”

他今天給兒子開家長話，是穿西裝打領帶戴名表，拿出了商場上的架勢，挺唬人。王媽媽見了他的氣場，本來三分心虛成了七分，理了下鬓發道：“您是？”

“我是邱遇的父親。”

王媽媽又掃了馮岚一眼：“你媽呢？還在局子裏？”

作為長輩用這種話說小輩實在過分，馮岚神色尚淡，邱遇覺得自己怒火已經上頭了，但他爹按着他，挺平靜道：“他媽來幹什麽，我不是在這？”

王媽媽有點錯愕：“你也是馮岚的爸？他爸不是死了……”

邱林風皮笑肉不笑：“我兒子在和馮岚談戀愛，這話還是你兒子去什麽貼吧裏說的。那我怎麽不是馮岚家長？二兒子，叫爸！”

邱遇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目瞪口呆。

馮岚更沒想到，驚得上嘴皮離開下嘴皮，看着邱林風不知道說什麽好。

幸好邱林風也沒真想馮岚應，吓住了王啓軒媽媽就行。王啓軒媽媽也是沒想到邱林風看着講理張嘴卻是全是歪理，但她反應也快，飛速抓住話頭道：“好啊！所以你倆兒子都是同性戀！那我兒子不過是說了實情，欺負他們哪兒了？敢做不敢當——”

王啓軒特難堪地張了嘴：“媽，你別說了。”

“我不說什麽？你又乖又懂事，不就是聊了幾句同學的八卦，怎麽就欺負人了？他們有本事別當同性戀——”

“媽！”王啓軒的聲音一下子大起來，“你別說了！”

王媽媽橫了對面仨人一眼，竟然真把嘴閉上了。但她還是忍不住脾氣，安靜了兩秒就嘀咕：“反正這事，必須給我家孩子一個說法！”

邱遇冷笑：“讨說法的是我們，你家孩子道德品行都敗壞，成績也就那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除了會在老師家長面前裝乖還會幹什麽？你口口聲聲讨說法，還不是從初中就欺負馮岚這邊沒家長撐腰？以大欺小什麽東西！”

王媽媽轉身，不顧王啓軒掙紮掀了他的上衣。

“誰以大欺小，瞧他給我兒子打成什麽樣了！”

“話不能這麽說啊。”邱林風淡淡掃過去一眼，“傷不是就你兒子有的，我二兒子臉上的傷不是傷嗎？你兒子不懂規矩，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罵娘，都要結仇的。你兒子先往人臉上招呼，哪兒來的面子怪人家還手？”

王啓軒好容易把衣服扯下去，氣急敗壞道：“那是馮岚故意讓我打的！”

邱遇嗤笑：“多稀奇，他站那兒讓你打，那你身上那些也是故意的？”

“強詞奪理——”

劉主任推門的時候正是聽見這一句。屋裏吵得熱火朝天，于蓮和李明豔是插不上一點話，只能打電話催主任來鎮場子。劉主任笑面示人，一推門就說：“哎喲，吵着呢？”

給一屋人都整不會了。

劉主任晃晃手裏的一疊文件：“我剛去弄這些了，耽誤了一點時間。啊，這位是王啓軒媽媽吧？呵呵，您可能不清楚這是什麽，我跟您介紹一下。這裏頭吧，是你兒子先前一次造謠馮岚時，邱遇給整理的時間線，還有最近他在貼吧發的帖子。”

王啓軒臉發白，劉主任的聲音也嚴肅起來。

“之前呢，王啓軒可能沒和您說，他已經因為這事挨了嚴重警告的處分了。這次的事情，邱遇和馮岚都有不對的地方，不該打同學，不該擅用廣播室，這個該罰的我們自然會罰。但您的孩子呢，屢教不改。造謠傳謠，故意絆人，現在還有意地引導對馮岚和邱遇同學的不利言論。”

劉主任不顧王媽媽，直視王啓軒：“王同學，你可以說一說，這三件事，哪件冤枉了你？”

王啓軒自是不敢說的。

劉主任又道：“高中生打架，我們常認為這是學生沖動，要罰，但可以理解。可是王啓軒同學的所作所為，顯然不是用‘沖動’能解釋的。”

王媽媽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劉主任道：“我的意思是，咱們成年人坐下來聊一聊，怎麽樣？”

王媽媽答應了。

三個學生退了出去，王啓軒自有李明豔領走。于蓮歉意地看着馮岚：“本來是想好好聊一聊，沒想到王啓軒媽媽對着你這麽不像話。”

馮岚從前就領教過，并沒覺得多意外，只道沒關系。

于蓮道：“那你們就先回去吧。邱遇，還是你要等等你爸爸？”

邱遇剛要說話，馮岚就搶道：“他等他爸。”

邱遇揚起眉毛看馮岚：“我等我爸？！”

馮岚避開邱遇的注視。邱林風那種話都說出來了，馮岚自然明白邱遇已經跟家裏攤牌，還得到了至少父親的認可。這讓馮岚覺得無措，也無地自容，在喜歡這件事上，邱遇一往無前，還掃平了障礙，而他畏手畏腳，愧對邱遇。

邱遇瞧着馮岚的神情，也大概明白怎麽回事了。他對于姐姐道：“不等，我倆先走。”然後抓起馮岚的手腕，大步往樓下去。

馮岚被拽得有點疼，但是也沒說話。倆人一道走出了教學樓，校園安安靜靜，學生和家長都走得差不多了。

邱遇深吸口氣：“我是和我爸說了，我沒想到他能這麽快就認你當兒子，你不用管他，他怎麽想又不關咱倆的事。”

馮岚颔首：“我知道。”

邱遇問：“讓你不自在了？”

馮岚猶豫了一下：“也不算。”

那一瞬間，他很驚訝，然後慌亂，到最後，其實是有一點高興的。

驚訝邱林風竟然就這麽認下了他和邱遇是一對，慌亂不知該如何面對，高興邱林風和邱遇關系改善後竟然是個挺開明的家長，那邱遇以後和誰在一起，應該都不會受到阻礙。

馮岚首先想到的，就是邱遇不會跟他在一起。

他沒有告訴邱遇，打地鼠通關模式全過後，他給在監獄的馮婉寫了一封短信，沒有過多的言語贅述，沒有祈求理解原諒或訴說自己的糾結痛苦，只是告訴馮婉自己喜歡男生，并說下個月一定會去探望。

馮岚很忐忑，批判自己的任性，但與邱遇的心意相通正是讓他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可能——未來的某一天，痛苦會将他擊垮，他将無法隐瞞自己罪惡的秘密，把一切都暴露在母親的目光下。與其在那時候讓母親的認知崩塌，還是早些坦白，然後勇敢面對最好。

但是這件事，馮岚不打算對邱遇說。他抱着非常微小的、又自認罪過的希望，祈禱母親能給出理解，但他不能把這一點微妙的希望給到邱遇，讓邱遇再一次失望。

馮岚道：“就是……我一會兒去剪頭發。”

“剪頭發。”邱遇複述了一遍。

“嗯……”馮岚點頭。

之前學校說國慶後會管發型，因為杜思瑜的事，十三班沒立刻把這事提上議程，之後邱遇和馮岚再回學校，老劉已經搞定了校長。所以馮岚的頭發到現在也沒修剪，又已經到了該修剪的長度。

邱遇伸手撥了下馮岚的頭發。

“剪成什麽樣？”

“看看再說吧。”馮岚道，“随便剪剪。”

邱遇突然說：“想親你一下。”

馮岚一怔。

邱遇嘆息一樣說：“好想和你談戀愛啊。”

馮岚讷讷張口：“我……”

“但是，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如果給你帶去壓力，我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對象。”

馮岚立刻道：“我的壓力又不是你給我的。”

邱遇又撥了下馮岚的頭發。

“下周一還是各走各的？可能咱倆冷靜的時間不夠長。”

馮岚悶悶地“嗯”了聲。

邱遇又道：“總不能咱倆啵嘴的時候你一直想着多對不起阿姨，那我多罪過！”

他突然耍了個小流氓，故意給馮岚胡思亂想的腦子打岔。馮岚果然求救般抓住他的話頭，毫不反抗地被他帶跑思緒。

“誰要跟你……”

邱遇笑着打斷他：“去剪頭吧。”

馮岚沒再說什麽，深深地看了邱遇一眼，離開了。邱林風終于跟上頭開完會後，下來只撿到一個親生兒子。他不客氣地問邱遇：“我二兒子呢？”

邱遇悶悶不樂：“讓你給熱情跑了。”

邱林風道：“你沒追成，怪我幹什麽？我今天可給足你面子了！”

邱遇嘆氣。

邱林風問：“那個王啓軒家長說的，馮岚家裏的事，什麽情況？”

邱遇道：“反正跟馮岚沒關系。”

邱林風挺認同：“父母的恩怨，當然跟孩子沒關系。行吧，你心裏有數就行。跟我去吃飯，還是你回家？”

“我自己回家。”邱遇說，“我騎車來的。”

邱林風說行，并給邱遇塞了一沓子現金。

邱遇立刻就推：“我不要！”

邱林風擡頭就走：“不要扔地上！上次給你轉賬你竟然不收……有時間記得給你奶打電話！不知道惦記人的小兔崽子，考這麽好還是我告訴你奶的……”

邱遇近來忙着學習，喜歡人，伸張正義，确實忘了和奶奶及時溝通，聽了這話也就不再追邱林風，把錢塞進口袋。邱林風走出去挺遠了，邱遇才想起來，追過去問：“王啓軒怎麽處理了？”

邱林風道：“哦，忘和你說了。我聽他媽那意思，是要給他轉學。”

父子倆個說着話走遠了。

那頭，馮岚随便找了家理發店走進去，跟人家說要剪頭。

理發師拿了發型冊問他：“看看想剪什麽？”

馮岚從兜裏拿出張疊了好幾折的紙，打開了給理發師看。

“剪這個。”

理發師探頭，看見是倆男生跑步的照片。

“喲，這個是你吧？”他指了下右邊那個，“你要剪回這樣？”

馮岚說不是。他動作很輕地點了下左邊的男生，垂着眼睫輕聲道：“剪他這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