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溫柔

第63章 晨昏

晨昏

馮岚晚上确實沒怎麽睡，半個晚上打地鼠，半個晚上渾渾噩噩，睡了都不如沒睡。

第二天起來他頭疼欲裂，吃了藥去敲邱遇的門，敲了兩下門就開了，馮岚沒防備，差點給邱遇一下。

馮岚尴尬地收手：“早上好……你起了啊。”

邱遇其實是一晚沒睡，看着馮岚的時候，眼底有淡淡的疲倦。

“臉上傷沒上藥？”

馮岚都忘了自己臉上還有傷了。

“不疼。”

嘴角那塊還好，就是有點腫，額頭那塊看得出王啓軒使勁了，青紫的。

邱遇道：“你那個活血化瘀的藥膏，自己抹一抹。”

馮岚猶豫了一下才說：“上次放你家了。”

邱遇轉身進去給馮岚找。他睡覺光膀子，馮岚以前沒少看，但昨天把話說開了，再看總覺得不禮貌，掃了兩眼後，就開始看地面。

地上有個打開的外賣袋子，裏面放着半打啤酒，空氣中也确實有股酒味，馮岚仔細地看了看，在客廳的垃圾桶裏看到了捏扁的啤酒罐。

馮岚心裏一疼，不敢再看。

“給你。”

藥膏掉在床頭和床墊的縫隙裏，邱遇找了半天。他把藥膏遞給馮岚，叮囑道：“早上別忘吃飯。”

馮岚點頭：“我校門口買。”

邱遇又說：“昨天都沒商量……今天老劉和于姐姐肯定要找咱們兩個。你打人，我……那什麽，他們都得問。”

“我知道。”馮岚說，“我如實說就是了，他在貼吧發帖惡意中傷你和我，我就把他打了。”

邱遇看着馮岚：“要是只中傷你，你是不是又要勸我別管，反正高三了？”

馮岚避而不答：“要是問你昨天廣播的事，你……別說那麽實。”

邱遇說：“我知道，他們要是問，我就說我給你出頭，故意那麽說的。”

邱遇想，我就要如實說，不能跟你談，還不能說我喜歡你嗎？

但真到了于姐姐面前，邱遇還是按着馮岚的意思，沒把話說死。

于姐姐無奈地看看馮岚再看看邱遇，嘆氣道：“早上剛和你們說了，有事情先找老師，轉頭就出去打架，亂用廣播，是對我有意見？”

馮岚态度端正地道了歉。

于姐姐道：“劉主任挺生氣的，這件事你們兩個有心理準備。邱遇，家長會你爸來嗎？”

邱遇也不知道。

“應該來吧？我回去問問他。”

于姐姐聽出來點：“關系好了？”

邱遇笑了下，沒回答。

于姐姐也沒抓着這個，只道：“王啓軒那邊李老師會處理，目前來看，家長會那天是免不了讓你們雙方家長見個面的。到時候你們兩個也得來。”

邱遇立刻道：“怎麽說我和馮岚可都是受害者，王啓軒先招惹我們的，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

于蓮道：“我還不清楚？誰讓你把人扯着走了半個學校。弄出這麽大陣勢，還有人拍了照片。昨天王啓軒家長電話都打到劉主任那兒去了，說你們這是校園霸淩。”

邱遇嗤笑：“他們兒子初中就校園霸淩別人，哪兒來的臉說我們？”

于蓮鬧心壞了，擺擺手讓邱遇進教室。邱遇不走，靠着牆道：“我等馮岚。”

“等什麽，他在走廊你在教室，我能把你兄弟吃了？”于蓮趕人，“進去。”

馮岚也說：“你進去。”

邱遇這才進去了。

于蓮道：“我一直怕邱遇又跟人打起來，你倒好。”

馮岚又道了個歉，他這兩天好像一直在道歉。

于蓮道：“算了，你獨立久了，不習慣依賴長輩老師，有自己的處事風格，不能算壞事。但以後再不許這樣了，知道嗎？”

馮岚點頭：“知道了，給您添麻煩了。”

于蓮問：“請家長的事，我和劉主任商量了一下。從高一請個臉生的老師，假裝是你家長，你看行嗎？”

馮岚沒想着自己出手打人，于蓮和劉主任還能關心他到這種地步。心中一暖的同時，也有些為自己的沖動後悔，心想王啓軒把邱遇牽扯進來确實欠揍，但自己也該耐心點，早上看住邱遇，放學把人堵在學校外頭揍。

還是架打少了，業務不熟練。

馮岚說：“謝謝您，也謝謝劉主任。但是不用了，王啓軒爸媽見過我，對我家裏的情況也知道一些。”

“是初中的時候……”

“是，所以不用麻煩了。”

于蓮也只能同意，放馮岚回班。

馮岚又困又難受，挺着精神跟于蓮說了半天話，一回座就要往下趴。張洋沒看出來，小聲道：“兄弟你牛逼啊，你還會打架呢？我靠昨天到底怎麽回事啊？”

馮岚想睡覺，眼睛都閉上了，沒精打采地回複張洋：“就那樣。”

張洋還要再說，邱遇突然彎着腰走了過來，蹲在地上扯了下張洋。

“坐我那兒去。”

張洋不明所以：“幹什麽？”

邱遇道：“讓你去就去。”

張洋恍然大悟地跟邱遇開玩笑：“哦，來陪對象？”

邱遇還沒說話，馮岚睜開眼，踹了張洋一下。

“得。”張洋順着椅子滑到地上，“鵲橋走了，你倆自己玩吧。”

這節是歷史，王書才寫完板書回頭，滿屋都是低着的腦袋，叫人看不出張洋和邱遇換了座。張洋樂颠颠地坐在李繡後面，腰杆都挺直了。

邱遇趴張洋桌上給馮岚寫紙條：“沒睡好吧？”

馮岚勉強地睜着眼，抓了筆往紙上畫，線條相當狂野。

“嗯。”

邱遇又寫：“幹什麽了？”

馮岚寫：“打地鼠。”

邱遇寫：“這次跟自己賭什麽？”

馮岚寫：“你怎麽知道我賭了？”

邱遇寫：“我随便猜的。”

馮岚自覺被詐，沒再回。他沒收了那張紙條，從抽屜裏拿出小噴壺，往臉上噴了兩下。

邱遇沒見過他這麽幹，小聲問他：“保濕精華？”

馮岚道：“水。醒神的。”

邱遇“哦”了聲。

“困就睡吧，我給你做筆記？”

馮岚搖搖頭。

邱遇又問：“所以……賭什麽了？”

馮岚沉默了一會兒，邱遇開始翻書了，馮岚才慢慢道：“如果有好結果，我再和你說。”

邱遇不知道馮岚做了什麽，但從馮岚的語氣中，他聽得出馮岚不抱什麽期望。

邱遇小聲道：“咱來做朋友不做挺好的嗎，你就當我沒告過白。”

馮岚反問：“那你能當我不喜歡你嗎？”

邱遇立刻搖頭。

“我高興死了，怎麽當沒有？”

馮岚道：“我也是。”

邱遇就不再勸了。

下課的時候二鵬殺上樓來，遠看沒看到邱遇，一低頭卻發現邱遇就在眼皮底下，和馮岚坐了同桌。

張鵬驚道：“你……”

邱遇站起來：“出去說。”

他叮囑馮岚：“你睡吧，下節課咱倆還坐同桌。”

馮岚皺了下眉。

“我沒事。”

邱遇揉馮岚腦袋：“我有事，我想和你坐同桌。”

劉鵬眼神詢問什麽情況，邱遇出門，勾住他脖子，剛要走，馮岚探出頭，扯了一下邱遇的衣角。

邱遇轉頭問：“怎麽了？”

馮岚像是有點猶豫，但還是堅定道：“你……随便說。”

邱遇了然。拍了下馮岚的手。

“知道。”

馮岚松手，看着邱遇和二鵬走遠了。

邱遇路上遇到好幾個認識他的，有關系比較近的，直接拍肩膀說他牛逼，只是面熟的，也忍不住意味深長地打招呼：“喲，遇哥！”

邱遇斟酌着，遇到那種賤不嗖嗖的就直接賞一腳。

一直走到教學樓外的男廁所後面，邱遇才停下腳步，拿出煙跟二鵬分了。

張鵬迫不及待地問：“不是沒談上嗎？你倆到底玩什麽，互相喜歡，但是不在一起？”

劉鵬冷靜得多：“馮岚是深櫃？”

邱遇都不知道什麽是深櫃。

劉鵬換了個說法：“馮岚不能接受自己喜歡男人，或者害怕自己喜歡男人？”

邱遇一琢磨：“算是吧。”

劉鵬點了煙：“那有點麻煩。”

邱遇嘆氣：“也不是那種麻煩。”

他心裏實在憋悶，馮岚又準他随便說，他想了想，還是跟二鵬說了。

張鵬破口大罵：“騙婚的都是垃圾，他爸是什麽狗東西啊？”

劉鵬道：“這确實比他深櫃麻煩多了。”

仨男生步調一致地吸了口煙。

劉鵬問：“那你現在什麽打算？”

邱遇悶悶不樂：“還能什麽打算，什麽打算都沒了。我真是什麽情況都想到了沒想到這一種。”

張鵬特情聖地說：“我覺得越這樣你倆越得談，愛情，可以戰勝萬難。”

邱遇道：“那也得他想戰勝再戰勝啊，我讓他戰勝算什麽，自私，只顧着談戀愛讓我自個兒高興，不在乎他心裏頭有多難。這事落誰身上能好受？好受的都是沒心肝的王八蛋。”

張鵬陪着嘆氣。

劉鵬安慰道：“慢慢來吧，可能天長日久的，馮岚自己過了這個坎，那最好了。”

邱遇問：“他要是過不去呢？”

“那時候你沒準……是吧。”劉鵬意有所指，“才十八，日子還長。”

邱遇心裏不是滋味。馮岚是他第一個喜歡的人，十八歲的年紀，高中還沒畢業，要說天長地久确實誇張，但讓他想不喜歡馮岚，又根本沒法想。

馮岚是裹着他心髒的野草，在他心裏紮了根，如果在一起，他們一定地久天長，要是沒在一起，他這輩子忘不了馮岚。

邱遇突然說：“我想見馮岚他媽。”

張鵬一驚：“啊？”

劉鵬問：“見他媽幹什麽，幫他出櫃？”

“我有病啊？”邱遇咬着煙蒂，“就……見一見啊，刷刷好感度。這個事，馮岚說了瞞着都難受。而且，得做到什麽樣才能瞞一輩子，他媽早晚要催他結婚吧，到時候他怎麽辦？”

張鵬道：“你是怕馮岚以後也……”

邱遇踹了張鵬一下。

“馮岚不是那樣的人。只是到了那一步，他怎麽都得攤牌，我去刷刷好感度，沒準他媽到時候一看，‘喲，邱遇’！就不跟馮岚生氣了呢？”

這想法實在異想天開，也側面印證了邱遇腦子裏已經沒別的法子，開始病急亂投醫。

劉鵬嘆氣：“你別使那歪力了。”

邱遇也嘆氣。他抽完一根煙，決定幹點別的換換腦子，就開始給邱林風發短信。

“家長會完了留一下，我班任要找你談話。”

邱林風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

邱遇一個“喂”還沒出口，邱林風就嚷道：“兔崽子，你還知道跟我說？真有本事你，告完白就私奔誰教你的，啊？”

邱遇不耐煩道：“我沒私奔，誰私奔還回學校啊？”

說完就把電話拿遠，但毫不影響邱林風的聲音傳過來。

“沒私奔你跑什麽，男子漢大丈夫有沒有點擔當！”

邱遇翻了個白眼。

“行了我挂了！”他對電話那頭喊，“你愛來不來！”

“我不去誰去！我不得見見馮岚家長？！”邱林風說，“呵，是不是人小馮沒答應你啊？”

這下可是捅邱遇心窩子上了。

邱遇的情緒瞬間消沉下去：“別沒話找話。”

邱林風在那頭挑着眉頭翻新買的教育書——“和你的孩子做朋友吧！”

邱林風清清嗓子：“啊，真沒答應？那晚上咱哥……爺倆喝兩盅？”

邱遇納悶地看了看通話界面，狐疑道：“你誰啊？”

邱林風把書摔了。

“我是你老子！”

邱遇清了清嗓：“哦，老子啊……咳，不是。我上學呢，喝什麽酒。然後那個……馮岚他爸媽不來啊，你到時候別跟馮岚瞎說話。”

“他爸媽怎麽，在外地務工，不方便？”

邱遇含蓄道：“他是自己過的。”

邱林風悟了。

“對了，我聽你們于老師說，他還因為什麽什麽帖子動手打人了。什麽情況？”

邱遇把事情大概一說。

邱林風蹙眉罵道：“這小畜生，沒有一點家教！”

邱遇道：“确實是沒家教，馮岚初中就跟他爸媽打交道了，倆溺愛孩子不分是非的王八。”

邱林風道：“行，我知道了，你甭管了。”

電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