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界A
世界A
我從小就與別的孩子不同。
開始我以為那是我的錯覺,直到它的聲音随着我長大而變大,充斥我整個腦海。
于是,尚還十八歲的我因為無法聽見別人的聲音而辍學,在網上做了一名翻譯。
辍學那年,我十八歲,即将參加高考。
“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無人能管我!”
瞧,它又來了。
這大概就是我讨厭風的原因吧——它太吵了。
盡管,他的聲音很像一個人,但我從未回應過它,也不想回應它。
只有,在心情很煩躁的時候才會罵他兩句。
——雖然沒什麽用。
二十五歲那年,我終于勉強接受了它,也開始試着和它對話。
“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無人能管我!”
——比如這句,它已經說了近十年了。
那日微風,又聽到這句話,我停下手中的工作,擡頭望向窗外,無奈地說:“是啊是啊,你是風,怎麽會有人管得了你。”
于是,我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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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再次睜開眼,我徹底懵了。
“壓着我了!你給本少起來!!”身下的男人一邊說一邊推搡我,我本來就懵,一聽到這句話就來氣,但還沒等我說什麽,另一個男人開口:“路絕,他乃救命恩人,不許無禮!”
我剛要開口——
——“你被一個大男人壓一下試試!!”
我:“……”完全不給我開口的機會。
我舒了一口氣,從路絕身上下來,看了眼四周,剎那間,記憶噴湧而出。
看完記憶後,作為新時代的新青年,我表示我自己很平靜。
穿了。
穿成了古代的人,還沒後邊劇情的劇本。
就相當于,我莫名來到這個世界,再把原身的一生再走一遍,而且還是穿越界最low的方式。
好。
在不确定我能不能回去之前,我只能演——照着原身懦弱的性格來演。
我假裝害怕,縮了一步,說:“抱歉,公子。”
路絕見我這樣,噎住了,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
他指着我,“你”了半天,才對另個男人說:“秦南薪,你來。”
秦南薪看了我一眼,朝我作揖致謝。
見此,我立刻學着他的模樣作揖:“不敢當不敢當。”
這下,連頗有大人模樣的秦南薪也沉默了。
他們沉默,我也只能跟着沉默。
行吧,我後悔了。
在沉默的這幾秒鐘裏,我忽然發現我聽不到風的聲音了。
這要是放以前,絕對是個好事,但放現在這個情況下……
我偷看了眼秦南薪他們,心想:這可未必是個好事。
想到這,秦南薪發話了:“這位公子,你衣物盡濕,如若不介意,去鄙人府上稍作休整再……”
好吧,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救了一個要溺水的人。
但來都來……心中的演員夢正冉冉升起。
我低頭:“這……不太合适吧。”
路絕這時候發揮了他的作用,說:“怎麽不合适?我告訴你啊,鎮國公府可大了。”
秦南薪:“淮陽侯府離這挺近的。”
路絕咬牙:“好兄弟啊。”
我:“……”
總算對上號了:
秦南薪——鎮國公世子;淮陽侯世子——路絕。
我看了眼秦南薪,見他笑,我也笑:“那就叨擾了。”
在路上,路絕問我叫什麽。
我答:“安初。”
他點點頭,又多看了我兩眼,語氣怪怪的:“安禦史的次子啊。”
貳
到鎮國公府後,我被秦南薪和路絕引到偏院,換了一套月白色的衣服,袖子寬大,束腰,把原來挂在腰間上的玉佩重新帶好,我才有了穿越的感覺。
與他們告別後,我坐着鎮國公的馬車一路回了府。
在路上,我梳理了一下自己要扮演的角色的大致人物關系,大體理解了一下原身性格懦弱溫軟的原因。
——爹太疼,娘太愛。
再加上原身的大哥就是文爾儒雅的國子監大夫,原身要養成這種性格還真不難,算得上是天賜良機,得天獨厚。
乍然想到路絕問完我名字後的語氣,我覺得我大概懂了。
我這個爹,不是勾結群黨,想要謀反就是沒什麽好結局,包括我。
純純一炮灰。
想要改變炮灰這一角色,我只好抱緊鎮國公和淮陽侯的大腿,用他們保命了。
但事實證明,我錯了。
大錯特錯!
原身他爹,不僅沒勾結群黨,還是個好官清官,路絕的語氣純屬是因為外界流傳的關于我身子骨弱的消息。
知道這些的時候,我已經在這裏呆了好幾個月了。
也确确實實體驗了一把什麽叫“身子骨弱”。
就下個雨,稍微吹會涼風,就能感冒發燒。
第四次發燒後,我窩在原身屋子裏,抱着湯婆子倚靠在床上——懷疑人生。
沒一會,原身的貼身侍衛不驚夜進來了:“公子,秦世子,路世子來了。”
我點點頭,然後繼續懷疑人生。
路絕推門進來:“小安啊。”
秦南薪拍了下他的頭:“不許無禮!”
“我——”
“世子說得對!”我點頭,聲音夾雜着鼻音。
路絕:“……”
秦南薪不再管他,徑直來到我床榻邊,用手探了探我的額頭:“不燙了。”
我點了點頭,未束起的長發垂向一邊,路絕坐在凳子上,“啧”了兩聲:“京城傳聞不假。”
我問:“什麽?”
路絕從袖袋裏掏出一把扇子,再手裏敲了兩下:“安禦史的次子是個病弱美人啊。”
“嗯。”
秦南薪聞言,皺眉看了眼我,輕笑:“此言得之。”
說實話,我來這光顧着生病去了,躺在榻上也懶得出聲,不生病的時候懶得動彈,看他們的評價,再對照一下自己父兄的長相,大致也明白了原身長什麽樣子,就是不太真切。
我狐疑地抹了把我的臉,大概能摸出來,眉骨高,眼睛……嗯……就正常,臉很正常,鼻梁不塌,嘴唇……唇形應該挺漂亮……
秦南薪見我在摸自己的臉,起身把銅鏡拿了過來,給我舉着,我才看清自己的容貌:臉色蒼白,嘴唇有點血色,劍眉星目,但偏偏帶着幾分病氣,一看就是個虛逼。
淺總結一下:大概……就那樣吧。
我擡眼,和秦南薪對視,他勾唇,眼底滿是說不清的笑意。
我先斜眼,然後慢慢撇過頭去,看了眼路絕,随即誇道:“哪有,都是假的。我倒是覺得路世子的長相極好,張揚。”
路絕把扇子一合,得意的揚起下巴。
又胡扯了一會,不驚夜敲門,走到我身前,低聲禀報:“公子,老爺來了。”
我真是一點都不意外,兩大開國功臣的嫡長子與自己的次子交好,就算平常再冷靜也得緊張出一身汗。
畢竟,皇室以及一些世家大族是會吃.人的。
之前從鎮國公府回來後,我就将此事禀報了原身的父親,安父當時就低聲囑咐我切莫與他們走近,免得被扯進大族的一些事,否則極難脫身。
我知曉原身父親是為了我好,也是顧全了大局,但奈何無論我怎麽躲,兩人都能在不同的時候,在不同的地點找到我,然後笑眯眯地與我一同品茶,聽說書。後來,實在是難甩開,我幹脆不躲了,畢竟,經歷了那麽多次被抓,我已經明白了一件事:大族就是大族,哪裏都有自家的商鋪,茶鋪等等等無數産業,我去哪裏就是一聲傳報的事。
既已如此,那這大腿——不抱白不抱!
我挑了下眉,從方枕下抽出一根紅繩,将頭發攏好,複又看了兩人一眼。
這種事,原身的爹不來才怪。
我點了點頭,不驚夜不再避諱兩人:“老爺來了。”
見兩人都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我“嗯”了聲,讓安父進來,同時不禁感嘆:這原身的父親還挺尊重原身。
安成邁步進來,行禮。
秦南薪和路絕回禮,三人又再一同坐下。但秦南薪完全沒有要離開我床榻的意思。
我疑惑地看了眼秦南薪,但他根本不管我的視線,和安成聊得很歡。
我對三人聊的東西不感興趣,撇了撇嘴,把湯婆子放下,躺好,準備再睡一會。
秦南薪見此,給我塞了塞被子,對兩人說:“不如移步前廳?”
安成點點頭,說了句“請”便帶頭走了。
我自然睡不着。躺在床榻上,我實在悠閑,便梳理了一下我所了解的大梁王朝,然後就想到了不久以後的中秋節。
叁
中秋節是有花燈的,但鑒于我這個身子骨,原身的娘是絕對不會讓我出門的,作為一個只能在家裏享受溫暖的虛逼,我表示非常惋惜。
很快,中秋節到,氣候涼爽,但府裏只有我和不驚夜兩人,連丫鬟她們都放了假。
不驚夜雖然是貼身侍衛,但性格很冷淡,基本不怎麽說話,我自己就是無聊極了也不會找他說話的。
為了讓自己不羨慕,我早早熄滅了蠟燭躺倒榻上,不驚夜縱身一躍,藏匿于黑暗中。
剛要睡着,就感覺有人拍了拍我。我迷糊睜開眼——秦南薪。
我驚訝的嘴還沒合上,他輕輕拍了下我的臉,笑着說:“走,帶你去看燈。”
我一下子就不困了,完全睜開眼爬起來,穿好衣服我才想起來一個人,嘆了口氣,說:“不驚夜怎麽辦?我娘讓他看着我。”
秦南薪拿食指抵上我的唇,神秘地眨了眨眼:“跟我來就對了。”
我心猛地一跳,迷迷糊糊地就跟着他走了。
他會輕功,給我帶上披風帽子後就攬着我的腰,悄無聲息地跳躍在每一戶人家的房頂上,我用餘光瞄了一眼,發現不驚夜并沒有跟上來。
秦南薪的武功至少在不驚夜之上的,不然,不驚夜早就聞聲而動了。
耳邊是強有力的心跳聲,遠處的街道花燈明如白晝,偶爾有幾只小鳥在黑夜中歡快的叫喚兩聲,煙花一片又一片地升起,又一片又一片地落下,燦如星辰。
我擡頭看了眼秦南薪,莫名心動。
其實我一直很明白自己的性取向。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
對秦南薪有感覺已經是很長時間前的事情了,但可惜的是,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倘若他活在我那個年代,年輕帥氣,身材高挑,溫柔細致,處處都能處理妥帖,我想:他一定很搶手吧。
那夜,他帶我走遍了大街小巷,看了很久的各式各樣的花燈,再加上沒了風聲的打擾,我突然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也不錯,最基本的,我活得開心。
我終于下定決心似地,也終于鬼使神差地吻了他的臉。
我知道的——他也喜歡我。
奧,不對,是心悅我。
但是,親完我就後悔了。
被風吹了二十多年了,我不僅沒被逼瘋,反而養出了耐心耐磨的性子。
這一親,我直接破防。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現在很想死。
秦南薪笑了下,呢喃道:“我就說嘛,你這麽聰明……”
我沒聽清,但此時此刻想遁地逃走的心也讓我顧不上別的什麽了。
總之,荒誕的一夜過完,第二天我整個人都還沒緩過來。匆匆用完早膳,我躲在我自己的屋子裏翻看娘給我帶來的話本。那件事我不想再想了,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的我就相當于沒跟人表白就回了人家清白,怎麽想都覺得自己該死,總歸不能真死,所以幹脆不想了。
幸運的是,他無暇顧及我。因為臨洲那一片鬧澇災,他忙着奉旨前去赈災,無暇顧及我。
臨近初冬,他才歸來。
夜晚已經很冷了,但秦南薪卻身着單薄的夜行衣偷偷溜進了我的房間。
我坐在榻上,明顯感覺到他是為那事來的,于是艱難地出聲問:“你來幹什麽?”
他笑了笑,給我往火盆裏填了兩塊竹炭,然後盯着火舌翻滾:“你說呢?”
我幹笑了兩聲,沒說話。
他做到我的床榻上,牽起我的手,然後放到唇邊吻了下,笑容在火光裏柔和的能溺死人:“蓋章确認。”
我根本沒法拒絕他。
于是,在我二十五歲這年,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和一個不一定存在的人相愛了。
我很開心。
那時候,我已經絲毫不想留在那個無人關心我的世界了,我能感覺到我逐漸的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尤其是他吻我的時候。
本以為,我們會一直這麽走下去。
直到我來到這裏的第二年,鎮國公發現了我們的事。秦南薪讓路絕來接我,走後門把我帶走,然後一個人走向了未點燈的,黑暗的前廳。
也是從那時起,我沒再見過他,也是一場大雪徹底擊垮了我的身體,經日卧榻不起。
肆
那日,路絕帶着東西來看我。
我問他:“秦南薪呢?”
他搖了搖頭。
我知道從他那裏問不出什麽來,便下令讓不驚夜送客。
是夜,我偷溜出府,去了鎮國公府。從後門溜進去,還未到他的屋子便聽到了鞭子抽打的聲音,我心一跳,急忙尋找着聲音的來源。
我的身體很虛弱,從禦史府一路走到這裏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力氣,現在氣喘籲籲的太容易被發現了。
我對空氣招了招手,不驚夜從黑夜中跳了出來:“公子。”
我點了點頭。
不驚夜其實并不會聽我的話,會按照我父母的命令看照着我,他明白保護我是他的職責,但更明白我想做的,就算我死我也要做成。
所以他并未攔我,只是悄悄跟着我。
這時候他的用處就是帶着我悄無聲息地把我帶到有鞭子聲的地方,然後我一擡眼,便看到了秦南薪。
他被吊了起來。
鎮國公的臉隐沒在黑暗處,像一個魔鬼一樣揮動着鞭子。
血腥味湧上喉嚨,我極力遏制住想要嘔吐的感覺。下一秒,不驚夜捂住了我的嘴。
“你想謀反就去做好了!誰敢去就去!天啓三十三萬大兵在京都駐守,你們一動就是一個死。”他歇斯底裏,“你不會真以為陛下什麽都不知道吧!”
“哈哈哈,可笑!!”
“這天下是我為他打下的,我拿來玩玩怎麽了!”他語氣平靜,像是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景,沉默了一會,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擡手抽了一鞭,“別忘了,大理寺少卿、吏部侍郎、左丞之子等人與你的的交情都是我的地位帶給你的,而同樣的,他們也會帶給我我想要的——”
秦南薪“呸”了聲,“交情這樣廉價,不要也罷!!!”
“那與淮陽侯世子和安禦史次子的交情呢?也廉價嗎?”鎮國公繼續道,“我是真沒想到你竟然玩着玩出感情來了,說什麽也要護路絕和安初,如此冥頑不靈!”
“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無人能管我!!!”
鎮國公冷笑了兩聲:“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鞭子的抽打聲一聲又一聲鑽進我的耳朵,格外刺耳。
聽到那句話,我一愣,眼淚順勢滑落。
那是風說過的話。
它說了很久的話。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靜止了,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眼淚一滴又一滴地滑落,滴落在一株花上。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回去的了,只知道深冬之時,鎮國公起兵謀反,京城大亂。
我的身子骨越來越弱,大夫說我活不過這個冬天。
其實,我也能感覺到,生命在流逝。
很神奇。
沒過多久,今天冬天的最後一場雪落了下來,不到兩個月的謀反被平反,鎮國公府滿門抄斬,淮陽侯府受連累,被诏獄審訊,雖最終無罪獲釋,可終究壞了名聲,失了入仕途的機會,淮陽侯便自請乞骸骨,攜妻帶子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但我卻知道,秦南薪不是死于抄斬。
這個消息是不驚夜打聽到的。
今日,我看了最後一場雪,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于是我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坐在木椅上,脫去了大氅,只穿了件單薄的素衣,知道我的身體被凍僵,眼淚凝結成冰,一點一點地腐蝕着我的心髒。
最後,我閉上了眼。
聽不驚夜說他是被活生生凍死的。
那行吧,我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