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深入洞穴看見一只受傷的猛獸
深入洞穴看見一只受傷的猛獸
過了一個星期,顧頌延才慢慢想明白宋晏時在那天一起吃飯的時候,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已經一周沒來上班了。她以為自己會很難過,結果剛開始的這一周,她的意識裏只有“一個同事沒來上班”這樣簡單的認知,下周會出現的吧,一切都沒有變化。
到了周一,他還是沒有上班。周三,仍然不見他的身影。顧頌延有點在意了。走在實驗室的過道裏,還是會和別人很容易撞上,這讓她時常回憶起在這些熟悉的地方和宋晏時相遇過的時刻。當初她擁有少女情窦初開般的心動,現在,她開始醞釀喜歡的人突然消失的傷感。
人家送上門的時候無情拒絕,人家走了又在這裏哀嘆連連。這事說出去總要被人罵的,所以她只在心裏悄悄的解剖自己的情感。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這是理智。喜歡還是不喜歡,這是無法克制的心情。
哥哥最近像是要完成畢業論文似的,緊鑼密鼓的為她安排相親聚會。顧頌延本來以為她在這位年長自己許多的長兄面前只要撒撒嬌,扮一下柔弱,就可以讓他順着自己的意。沒想到在相親這件事上,她根本沒有發言權。只要她說一聲“不”,那人立馬就開始說教,兇得簡直不像他,連父母也站在他那邊。
她确實搞不懂為什麽他們一邊十分擔心她結了婚受委屈,一邊又這麽着急給她找對象?她這樣的狀況,能夠找到讓他們放心的男人嗎?
自己洩氣,但不能讓哥哥覺得她怠慢了這件事。顧頌延衣櫃裏的漂亮裙子也多了起來,花了半個小時化好妝後,塗眼影時用錯了顏色,越塗越沒法出門見人,只好卸掉全部的妝容重新再來,最後花了兩個小時,決定只塗個素顏霜和口紅去參加哥哥組織的聚會。
相親這件事就是這樣折磨她的。更難受的還在後面。
到了哥哥所說的地點,頌延發現情況很慘。如果是一對一相親,她可以拒絕。現在是哥哥把她放進了一個魚塘,給她定了一個KPI,必須認識一兩個有好感的男孩子,然後他再去和對方家長聊。要是她沒有釣上這麽一兩個男孩,等待她的就是哥哥的一番教導。
如果不為了這個目标,參與多種多樣的聚會,她還是很樂意的。
這是一處郊外別墅,草坪和泳池旁邊都挂上了彩燈,有的人聚在一起唱歌跳舞,也有的在泳池邊和酒聊天,還有幾個女孩子在和兩只養得很好的金毛狗玩。
她一走進來,就被一個極其亮眼的漂亮女孩子給拉住了胳膊,接着幾個年輕男男女女也一并跑來了,是沖着她身邊那位來的。顧頌延一陣懵,她從來沒有被誰熱烈歡迎過,這樣的熱情是不是太猛烈了些?等這女孩子一開口,她立馬想起來這是誰了。
“頌延對不對,你來得有點晚呦,是一個人來的嗎?這樣的話早說啊,我叫人去接你。”
舉止之親昵,顧頌延不習慣。但是因為對方的身份,頌延只能任由她把自己當作工具。頌延根本插不上話,明顯也不是說給她聽的。追着圍過來的那幾位已經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了,在別人看來,顧頌延一定才是主角。
或許就是如此。從她認出這女孩是誰,之後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入了狼窩。每前進一步都覺得內心煎熬無比。
“延延,你哥哥在那邊聊天呢,我們不要去打擾他們,先過來這邊玩。你看看,你認不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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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一個林愛,宋晏時的嫂子。面前一個顧晨,是宋晏時上次的約會對象,由她一手撮合,雖然最後似乎鬧得不太愉快。顧晨并沒有感謝她。只是這些人的對話聽着越來越奇怪。
“我們的顧大小姐剛才一直在我耳邊念叨着你呢,說你啊有多單純有多好玩……”
顧晨反對,臉上的表情像是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好好,你不是這樣說的。我就覺得她和你不一樣,你那點花花腸子我一眼就看穿了。”
顧頌延反對,“我有什麽花花腸子?我來這裏之前并不知道會遇見你們。”
“沒有沒有,我的錯。”林愛圓滑,立馬道歉并解釋,“我不是這意思。延延今天來這興許也不知道是來做什麽的吧?”
“相親,找對象。”
衆人大笑。顧頌延不明所以,哥哥就是這麽和她說的,難道她走錯了?可是哥哥明明不是在泳池邊和人聊天嘛?她看見那群人中,有一位坐着輪椅,看側臉應該是宋晏時的哥哥。
林愛為此同樣感到吃驚,但她沒有和別人一樣笑出來,表情反而凝重了些,語重心長的勸,“妹妹啊,你還這麽年輕,這個事咱們不着急。”
有人說了句,“在人生日聚會上找對象,這也不能說不是一個好的方法。”
“笑話,咱們愛姐的生日聚會上,你看看,哪裏有單身男性在?就算有,又能有幾個?”
“那不是一個嗎?”
“那位是你能高攀的起的嗎?”
“哪位?誰呀?讓我見識見識什麽樣的人是我們高攀不起的?”顧頌延湊熱鬧,心想總該不能在這裏看見宋晏時吧?一邊不希望這麽着,一邊想想要是看見他那還挺開心的。
林愛把她的視線擋回來,友善提醒,“她們說的是你哥。”
顧頌延心中一涼,立馬收了踮起的腳,垂頭,回首要走,想起自己忘掉了最重要的事情,正要同林愛說話,被她拉了過去,“先別急着走,我們這還有好東西給你看呢,是吧,顧大小姐?”
“有什麽好東西?人都不在這兒。”看來顧晨也不知道林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頌延自顧說完她應該說的話,“不好意思愛姐,我不知道是要來參加你的生日宴會的,沒有準備禮物,我一會回去馬上補上送過來。”
“幹嘛這麽客氣?你哥哥已經送給我一份大禮了,感謝還來不及呢!你能來也是我求之不得的呢!快來快來,我帶你去看好東西。悄悄的,走,別讓其他人看見。”
林愛的長發散發出一股濃重的香味,不是讓人聞着不舒服而是産生了一種壓迫感。這個已經結婚了的女人完全看不出一點為人妻的痕跡,從頭到腳都昭顯着她的年輕,就像十七八歲,渾身上下散發着這個年齡的活力與張揚。如果沒有剛剛短暫的相處,心裏會覺得她很是見風使舵、樂于谄媚的一個人,頌延本應特別喜歡她。
旁人都被落下了,唯獨顧晨足夠機警和充滿湊熱鬧的心态,追上來死乞白賴纏上林愛,“愛姐,你怎麽只帶她看好東西不帶我?我可比她認識你早啊!而且我不是出謀劃策的那個嗎?你可別翻臉不認人!”
林愛佯裝生氣,“死丫頭,別說了,悄悄的,別讓我家那位看見了,不然又要批評我一頓。”
三個人偷偷摸摸繞過壽星的六層大蛋糕,進了別墅大廳。樓梯兩邊各立着一位服務型機器人,林愛上去之前按了一下其中一個機器人胸前的按鈕。顧頌延這樣見過許多機器人的業內人士也沒有見過這種操作,多嘴問了一句,林愛耐心解釋,“宋老二那小子做的,如果有人上樓會把警報發到我手機上,夠先進吧?哦,對了,宋老二就是宋晏時。”
“愛姐不愧是愛姐,第一個收服宋晏時的人。”顧晨對她充滿崇拜之意,沒說一句話都像是勉強的奉承。
“什麽叫收服?收服他對我有什麽用?我只是看着那小子健健康康的,活蹦亂跳的這兒跑那兒跑,還搞得他哥不開心,我就心裏不舒服,我恨不得掐死他。”
這番話說的顧頌延渾身汗毛直豎。
“所以我們是要去偷宋工的東西嗎?”顧頌延一路上看見牆上挂着的一些畫,還有照片之類,都與宋晏時有關,猜測這裏是他私人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這群人悄悄來這裏舉辦宴會的?
顧晨看出顧頌延的想法,好心的解釋,又怕被林愛聽見,“你別聽她嘴上這麽厲害,其實對宋晏時很好的。”
說話間,林愛沖在前面已經打開了一間比較隐蔽的房門。本來設了密碼,林愛輸了兩次,提醒輸入錯誤,第三次她才試對,顯得格外驕傲,“快進來瞧瞧,我們這個小弟弟在家裏藏了什麽好東西?”
開了燈,房間裏的東西令林愛大失所望。在她眼裏,那些不過是一堆破銅爛鐵。有些人形的鐵塊睜着一對發出紅色光的眼睛,冷不丁把人吓一跳。
“原來是這些啊?我還以為他會金屋藏嬌呢?要不然至少應該是些值錢的東西吧?一花就花那麽多錢,他哥看了都愁了,竟然是為了收集這麽一堆垃圾。延延,你過來看看,這個是宋家這小子初二的時候獲了全國特等獎的作品,厲害吧?一個初中生真的有這麽厲害嗎?還有這個,聽說是高中時候做的,他哥和我說那小子為了做這個躲在鄉下三個月沒有音訊,急得父母團團轉,後來氣得他爸在他領完獎後打了他一頓,好笑吧?唉,想當初,我嫁給他哥之前,這個家裏受寵的都是他哥,那小子都快被當作空氣了。現在完全變了,這個家裏只有宋晏時的名字了!江山易主,什麽都是他的,結果呢,氣死我了,整這麽一堆破玩意兒!”
她這是嫌棄宋晏時花了家裏的錢?難道兄弟争奪家産的戲碼真的在這個家裏上演了?年輕媳婦眼看着殘疾的丈夫精神日益萎靡,生怕自己得不到好處,所以處處排擠起丈夫的弟弟來了?不過她怎麽敢這樣光明正大的?難不成她要把今天闖入私人地盤的罪轉嫁到外人頭上?是顧晨,還是她自己?
“延延,你幹嘛發呆呢?過來看看,你覺得我們家宋老二搞這些東西是做什麽呢?有沒有和他哥哥相關的?比如說假肢什麽的?”林愛的語氣悠悠增添了幾分凄涼,聽在顧頌延耳朵裏卻是懷着寒意要去審判宋晏時似的。
顧頌延心裏緊張不已,她不知道要是哥哥知道自己陷入了這樣的麻煩裏會不會後悔強逼着她來到這裏。她裝模作樣的檢查機器人,打開房間裏放得整整齊齊的盒子、箱子,其實除了做只能機器人的裝備,什麽也沒有。她不敢搭話,猜不透這個家的一份子到底有什麽名堂。
顧晨倒興致勃勃的左看右看,連連贊嘆,“宋晏時真不愧是上乘男人,癡迷于工作就像是小男孩對小汽車愛不釋手,真是太可愛了。”
“真的嗎?”林愛回頭看顧晨,臉色不似之前親切,在顧頌延的視角,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殺氣。
“沒有沒有。”林愛連忙跑過去求饒,“你知道的,愛姐,我是一個很拎得清的人,你難道不信我嗎?”
“我當然不信了,我媽媽從小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兩人說着話,顧頌延頂着被良心譴責的風險打開了一只普通的木箱子,裏面裝着三五個假肢。實際上她被吓了一跳,但是幸好沒有發出聲音來引起身後那兩人的注意。
林愛再次問了她,“真的沒有嗎?還以為他會搞出什麽好東西來幫他哥哥站起來,結果沒有啊,真是失望。晨晨,咱們把他的這些機器人搞壞吧,悄悄的弄掉一個螺絲或者往芯片上滴膠水什麽的,你應該懂一點吧,直到怎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弄點毛病出來,到時候那宋老二急死了也找不出毛病,要是爆炸了就更好了!你說是不是,延延?”
“是啊是啊!”顧頌延見風使舵,随聲附和道。“我要去一趟衛生間,你們先聊着。”
“這麽快就要走啦?延延,你還沒看完呢!別走啊!”
林愛在背後喊着,顧頌延腳下的速度更快了。待在宋晏時的地盤,她似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壓迫力。她才不要摻和這些破事,心裏一着急,下樓梯時自己把自己絆倒了,整個人向前趴去,重重摔在地面上。顧頌延在那一瞬感受到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在向着地的兩個手肘上壓過來,痛感迅速遍襲腦袋,幾乎要暈過去。她狼狽的坐在地上,忍受着身體其他部位逐漸萌芽的痛。
會不會病發?會不會命喪于此?她的視野逐漸模糊,沉重的身體再次落在地面上之前,看見坐着輪椅的那個人似乎想要扶她,但是因為身體的限制也摔倒了,不慎撞到了她,于是脆弱的身體傷得更重。
兩天之後,顧頌延從熟悉的醫院味道裏逐漸轉醒,慢慢感受到自己手上、胸口連接着儀器,用了呼吸機。從這種感覺裏已經麻木的她,像第一次一樣,害怕到流了眼淚。
“延延。”
第一聲喊她的是哥哥。他難得又這麽親昵地喊了妹妹,所以她這次是一下子掉進了更深的深淵嗎?
“別哭,沒事的,延延,你只是太緊張了。真的沒事,別怕。”
顧林安清楚的知道妹妹為什麽哭。
輪椅的聲音近了些,顧頌延在淚眼婆娑中看到了宋晏時哥哥的臉。哥哥怎麽能讓一個陌生人待在她的病床邊,還看見她這麽醜的樣子?她扭過臉,抹掉了眼淚。
兩個男人根本沒察覺到女孩的這一點細膩心思。
“頌延妹妹,你哥哥說的沒錯,醫生說你不會有什麽事的,你已經好多了,不像以前那麽脆弱。還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害你摔下樓梯的事情,林愛都告訴我了,我替她向你道歉。她沒有在這裏等着你醒來,第一時間向你道歉,是擔心你看見害你躺在這裏的罪魁禍首又一時激動出了岔子。我也向你道歉,邀請你來參加宴會卻沒有照顧好客人。如果你往後有什麽要求的話,我們宋家人都會盡力滿足,以此來表示抱歉。希望你能好起來。”
宋晏時的哥哥或許是有什麽魔力,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容易讓人信服。實際上他的話沒說完,顧頌延就已經從生命逝去的那種害怕中走出來了,轉而擔心因她突然變成這樣而內疚的人繼續內疚。她推掉了氧氣罩,試着笑起來,感覺臉部的肌肉有些僵硬,看了一眼哥哥,對宋哥哥說,“沒關系的,既然我沒事,那大家都不用傷心了,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就好了。唉……只怪我太脆弱了,要是別人的話,哪裏能沾上醫院的邊?”
“頌延妹妹,千萬別這麽說……”
宋晏時的哥哥還要說話被顧林安按住肩膀,“好了,多餘的話不用說了,你的身體也不好,回去好好休養。”
頌延感受到哥哥的寒意,連她也識趣的閉上了嘴,聽從哥哥的安排。
實際上顧頌延在床上已經躺了兩天才醒來,顧林安哪能不擔心?盡管醫生說了并沒有生命危險,可妹妹遲遲不醒,他心急如焚偏偏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守在病房裏,又整天整夜吓唬自己萬一妹妹真的出事了……他擔心長輩們承受不起這驚吓,所以沒有通知他們,萬一妹妹真的出事了,到時候父母和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連最後陪伴她的機會也被自己剝奪了。獨自經歷過這一次事件,他也變成了內心脆弱的人。現在,他終于體會到以前妹妹每次病危,父母和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是怎樣忍受着一次次內心的煎熬。所以,他戾氣重了些。
顧頌延休養了幾天,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顧林安多此一舉地為她搬來了輪椅,在如何照顧她的事情上,顧頌延更沒有發言權,只好順從。到了草坪上,幾乎都是一群坐着輪椅的老人在聊天說笑,看隔壁草坪上的小孩子踢幾腳足球解悶。顧頌延簡直沒臉見人,她的狀态明明已經很好了,身強力壯,趁着顧林安去樓上拿水,幫了一位老人把輪椅從路縫裏推出去。
她知道,要是哥哥回來看見她不好好坐着輪椅等他,又要抱怨幾句了,所以把輪椅推到了人少的地方去坐着,打算吹着涼風淺淺睡一覺,等哥哥來了,再由他盯着下地多走幾步路,鍛煉鍛煉僵硬的四肢。
“真舒服啊!”她閉上眼睛,伸展雙臂,忍不住感嘆。
“是挺舒服的。”
這聲音把顧頌延吓了一跳,回頭一看,果真是宋晏時的哥哥,正艱難的将輪椅從并不适合輪椅行走的草地上推過來。她連忙起身,走過去幫忙。在真正殘疾的人面前坐輪椅,她簡直罪大惡極。
“沒關系的,你也剛好,快去坐着,別累着。”
這個人說話好像總是溫柔的腔調,和他那常常擺臭臉的弟弟不一樣。他的穿着也總是規規矩矩,不像他弟弟那般別具一格。
顧頌延可不願意再回到輪椅上去,周圍沒有椅子,只好站着同宋哥哥講話。對方看她這樣也十分別扭,一直勸說,最後點明了她的心思,“不用在意我的感受,我沒關系的。坐吧坐吧,我看着你站着心裏也怪累的,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聊聊這個,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把話挑明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