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青溪
14.青溪
郁青娩背對他倒水的手順勢頓住,緊張如初生泉眼,逐漸席卷全身,拎着玻璃水壺的指尖一寸寸攥緊。
淺褶眼皮半垂,翹睫輕撲,淡綠中古吊燈熠熠閃爍,映清她瞳底跼蹐。
水流漸細漸緩,幾秒後複舊如初,平緩流入蝕刻摹花玻璃杯。
細長手指捧住杯子,很輕地呼了下,這才轉過身,捧着杯壁,溫氣騰騰裏抿一口,“起這名字的時候,我們還在一起。”
聲音如空谷回音,萬般缥虛。
那時她随口玩笑,說日後開浮雕畫廊就叫清晰可見,如今名字未變,卻從畫廊變成了紋身店,他們也從熱戀到如今分手多年。
東海揚塵,世事難料到叫人催心剖肝。
幾秒停頓後,郁青娩又緩聲開口,“如果你介意,我可以換掉,但是要過段時間,我現在剛在洲城開店,要蹭店名的熱度。”
聽完這話,趙成溪心底暗喜瞬滅,一時竟難辯喜悲。
她沒有否認店名的清晰是他們的名字,但分寸也拉的很遙,起名時沒分手,分手後熱度高,為了熱度沒舍得換名字,幹幹淨淨,跟忘不掉放不下半點不沾。
他鼻腔哼出一聲自嘲冷笑,嘴角扯起淡諷弧度。
淡燥上湧,胸腔窒悶不已,擡腕喝掉杯裏早已涼透的水,聲線寡淡的:“随便。”
尾音如同杯壁那顆水珠,緩緩下墜。
趙成溪将杯子擱下,泛悶一聲響,擡手掀掉微濕的棒球帽,朝桌上随意一扔,沾着水汽的額發微軟,垂在眉骨處,弱化滿身淩厲,難得襯的人乖了些。
“有衣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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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青娩唇捧着杯壁小口酌着,聞聲擡臉,遲鈍的問什麽衣服。
她隔着淡若似無的溫霧,看見趙成溪微濕發梢下的眼睛直直望着她,帶着幾分探究和好笑,似是在問你認真的?
眸光相撞,她下意識抿唇,更加拘謹。
視線寸寸下移,落在那大片污泥時,這才後知後覺他說的衣服是什麽,也恍然想起他的來意。
“你稍等一下。”
說完,郁青娩擱下杯子,轉身踩樓梯朝二樓小跑去,足下踩出低輕聲響。
趙成溪微愣住,擡起眼皮,目光落在那抹纖瘦身影上,直到她拐入窄廊,他輕抵在桌上的手指緩緩收攏,餘光不慎瞧見什麽,猝然頓住。
似有預兆般,他心跳驟然漏去一拍,視線朝陽臺遞去,絹紗薄簾順風鼓起,那件寬大的黑色襯衣在一衆淺色裏異常醒目。
偏大偏闊的版型,很明顯是男士襯衣。
他心髒如被小錘子重砸幾下,痛麻彌漫四肢,連頭皮都泛起陣麻,緊攥的拳頭繃起連垣青白。
直到此刻,竟才後知後覺,這段時間被忽略,抑或是刻意無視的是什麽。
濃密睫毛半垂下,蔽起眼底黯淡。
郁青娩推開卧室門,從衣櫃裏翻出幾件還沒拆封的白T,撕開透明包裝,撤掉頸标,搭在臂間,又去浴室打濕一條毛巾才下樓。
雖然料到幾分她會拿什麽衣服下來,趙成溪看向她目光依舊稍頓了下,眸光随之恍惚顫動。
郁青娩走近,“我這裏只有純白T,還有濕毛巾,你擦一下吧。”
在他明顯遲鈍的視線裏,将白T和打濕毛巾遞過去。
等了好久也不見他接,郁青娩有些納悶的問,“你不是要衣服嗎?”
趙成溪愣了下,下一秒,面部表情堆起冷凝,濕發下眉心輕簇,語氣卻故意帶上一絲笑,“你這衣服我能穿?”
在瓦解土崩,風聲鶴唳裏困獸猶鬥。
郁青娩并未多想,也未曾察覺到他異常,細指翻開衣領,捏起黑色小标,佐證般叫他看,“185的,你能穿。”
倒是将他衣碼記得清楚。
最後一絲希翼随着下移視線徹底湮滅。
趙成溪撩起濃密黑睫,聞聲冷意看着她。
“是能穿,可太能穿了。”
說着便從她手裏抽過短T,“浴室在哪?”
郁青娩沉浸在他那句陰陽怪氣裏,久不能回神,聞言讷讷問一句,“你剛剛說什麽?”
他又重複了遍。
“哦,在這邊。”
趙成溪走到細框磨砂玻璃門前,瞧着玻璃上映出的人影,他駐足,側身看着她,帶氣音笑一聲,淡諷,“還跟?要進去看着我換?”
郁青娩聞聲擡起頭,不偏不倚撞上他垂下的目光。
他站在門口,手握在金屬把手上,被廊間白亮熾燈照着,側臉半暗半明,輕抿的唇間沒染半點笑弧。
笑意更未到眼底。
目光相撞裏,從他眼底瞧出一絲譏嘲和愠氣。
她不由心口微悸。
退兩步,讓開大片光亮,低語一聲抱歉。
趙成溪斂起眸底寒意,推開門剛要走進去,便被玻璃隔斷處那雙超大碼深藍拖鞋阻住步伐,他壓平唇線,搭在金屬把手上的手指遽然攏緊。
小臂肌肉随之繃緊,帶着微不可察的輕顫。
幾秒後,他指間洩去幾分氣,背對着她,将門關上。
聽到“咔噠”一聲悶響,郁青娩才再次擡頸,看向模糊着人影的細框砂璃門。
低低嘆了口氣。
這次重逢,她覺得他變了很多,情緒風雨突變,比海上天氣還高深莫測,她探不明,更抓不住。
正如此刻,如隔磨砂玻璃,模糊不堪。
明明近在咫尺,卻叫人直覺如隔鴻溝,難以靠近。
換好衣服,趙成溪并沒有久待,扣上棒球帽,冷着臉朝外走。
目光觸及到她臉頰,更是一瞬淬冰,淡淡啓唇,想要質問卻又作罷。
事已至此,大局清晰,何必自讨沒趣。
只冷冷留了句“別随便帶人回家”。
郁青娩愕然張唇,那句“我沒帶過別人回來”終是未說出口,他們已經分手了,如今有交集也不過是偶然巧合,解釋又有何意義呢,總不至還癡心盼着重修舊好。
就算她有妄想,也注定一枕槐安。
她曲起手臂,手指扶在冰涼刺骨的門把上,寒意透穿指腹淺薄皮膚,一寸寸朝心髒浸潤。
目光遠遞,望着雨幕裏漸行漸遠的人。
這一幕很像幻覺,前晚暗生旖旎的人,驟然出現在她面前,又到了她家,明明劇情向好,卻陡然急轉的橫眉冷對,連和顏都難勉強稱上。
睫毛被雨絲打濕,潮氣濃重,她下意識擡指,蹭掉眼角濕意。
分開多年,彼此或多或少陌生,縱使如此,她仍舊對他細微的情緒變化了如指掌。
他很明顯不悅了。
而她,依舊輕易被他牽動情緒。
直至雨幕徹底吞沒人影,郁青娩才起身回屋,剛要掩上鐵門朝裏走,混着雨水濕氣的一道男聲叫她停住了腳步。
“青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