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替趙歡雅報仇了?”韓歧摸着自己的臉,冷笑着。
林遷南指着門口,“滾!”
韓歧向前走了兩步,立在他面前,臉色很不好看地說:“是韋陶殺了趙歡雅,不是我!”
林遷南狠瞪着他,只重複一個字,“滾!”
“我沒有讓韋陶殺了趙歡雅,他違抗了我的命令。”
“韋陶是我伯父!”林遷南吼着說,“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而你呢?到現在還在狡辯,你是皇帝,大可不必向我解釋!我求你走,不要出現在我眼前了!”
韓歧不管不顧地抱着了臨近崩潰的林遷南,林遷南自知不是他的對手,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腹部。
“放開我。”林遷南道。
“遷南,你冷靜一點。”
林遷南用力将匕首刺入韓歧的腹部,韓歧穿的錦袍刺破,僅劃到了內部的一點皮肉。
林遷南很快抽出匕首,他慌了慌,想看看韓歧有沒有事,又狠下心來道:“放我走,也放了韋陶!”
韓歧捂着腹部,開懷大笑,笑的凄涼又無奈。他和林遷南這一生,大抵只餘無盡的恨了。
“我幫你報仇可好?”韓歧深深地凝望他。
“不……”
韋陶被韓歧禁足于京城的家中,他請了徐叔到家中做客,為的是商讨後日的大事。
韋陶道:“徐醫者,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徐叔樂呵呵地道:“不會忘,想不到你真願意為了林遷南殺了趙歡雅。”
提到此處,韋陶佝偻的身軀又塌了些,他對趙歡雅心中存愧,他在下手時刻意輕了些,仍沒有保住她。
徐叔以林遷南的性命要挾,要韋陶殺了無辜的趙歡雅。韋陶無法,只好做了傷天害理的勾當。
“為什麽你會想殺了郡主,她是無辜之人。”
徐叔緩緩道來:“趙章瑞不是無辜之人,要讓老狐貍露出馬腳總需要犧牲品,再說了,你希望你的侄子還和皇上藕斷絲連嗎?”
韋陶瞪大了眼:“你有何陰謀?”
“陰謀談不上,我不會讓皇上死,”徐叔道,“豫國需要的是一個無情的帝王,皇上他這些年被林遷南牽絆太深了,如今是時候……”
韋陶憤懑不已:“我敬重你的醫術,我相信你能救遷南,你怎能反悔?”
“誰說我反悔了?”徐叔不認,“我會救你那侄兒,我會給他選擇的餘地,但他自己會活下去嗎?你殺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什麽?!”韋陶猶如晴天霹靂,“遷南和趙歡雅?”
“郡主喜歡林遷南多年,眼看要修成正果了,你這個做伯父的讓鴛鴦陰陽相隔,”徐叔一字一句地陳述事實,“雖說我有引誘之嫌,但動髒手的人是你,韋太醫。”
韋陶老淚縱橫,指着徐叔半天罵不出一個字,卻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徐叔到底是為了皇上謀事,而他是為了一己私欲,孰輕孰重,又有何處申冤?又怨得了誰?!
“虧我活了大半輩子,糊塗啊!遷南,伯伯對不起你!”韋陶悔恨地說。
好歹共事多年,徐叔說完了想說的,也算是送韋陶一程,讓他覺得自己上黃泉路不算虧。徐叔離去後不久,宮裏的禦林軍來了。
韋陶沒有申冤,情願地跟着禦林軍進了皇宮。
宮內有個地方,叫斬惡臺,在這裏殺的人有份獨享尊榮,那便是将罪行昭告天下,供萬人唾棄。
韓歧命人将林遷南捆在了椅子上,還在他嘴裏塞了布,林遷南“嗚嗚”地掙紮着,奈何病體未愈,連根細繩都弄不斷。
韓歧穿了龍袍,莊重地坐在主座。
“不要做無謂的掙紮,當心弄傷自己。”韓歧毫不掩飾眼裏的疼惜。
林遷南當真不動了,因為他看見了一隊人馬壓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那老人穿的是太醫服飾。
“微臣叩見陛下!”韋陶跪下磕頭,并未起身。
韓歧冷聲道:“韋陶,你知你有何罪?可認罪?”
“臣知罪,”韋陶又磕了一個頭,“是臣悖逆陛下的旨意,謀害了和安郡主,臣一人認罪!”
林遷南又開始掙紮着,他支支吾吾想對韋陶說話,眸中全是不可置信。
韓歧看了眼林遷南,“你聽到了?”随即又看向韋陶,“朕沒有逼你,沒有威脅你,你跟他講清楚。”
韋陶對林遷南道:“遷南,陛下是真心待你的,是伯父不好,錯信了人,是伯父對不住你!更對不住郡主!伯父沒有臉活着了。”
林遷南無法抑制懦弱的淚水從眼眶裏流出。
韋陶又道:“遷南,你要怪就怪伯父,不要怪陛下,他是真心待你的,只有他……”才能讓你活下去。
五年來,韓歧對林遷南的想念與愛,韋陶從不懷疑。
韓歧沒讓他多說,吩咐人壓他到邢臺上。
“罪人韋陶,悖逆皇命,謀害郡主,居心叵測,由朕親自監刑,斬首于斬惡臺,擇日昭告天下!”韓歧揚聲下令。
林遷南愣愣地看了看韓歧,又傻了似地看着年老的韋陶。那是他敬愛的伯父,卻親口告訴他殘忍的真相。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林遷南呆愣地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看着韋陶心甘情願地将頭放在劊子手的刀下,劊子手在用黃酒噴灑鋒利的刀刃。
韓歧見林遷南的樣子,突然有些後悔将他綁在這裏,于是走過去擋在他面前。
韓歧高大的身軀遮住了林遷南的視線,也遮住去全部的陽光,林遷南眼前一片黑暗。
“不要看。”韓歧輕聲道。
林遷南漸漸垂下眼簾,可耳朵一如既往地靈敏,他聽見了劊子手對韋陶說“一路走好”,聽見了劊子手揚起沉重的刀。
手起刀落,有什麽東西悶聲倒地,還有汩汩水流的聲音。
呵……
林遷南沒來由地笑了。
韓歧蹲下來,扯掉了他嘴裏的布,撫着他冰冷的臉道:“韋陶犯了錯,他必須死,才能為雅兒的死洗冤,亦能向豫國和南國交待。”
林遷南平平淡淡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但眸子裏又逐漸顯現無法隐藏的恨意。
“你贏了,”林遷南輕聲道,“我恨你,恨不得死在劊子手刀下的人是你!”
韓歧笑笑:“可惜不是,讓你失望了。”
“可我更恨我自己!”林遷南沒有淚水可以流的眼睛猩紅的很,“我不認識你就好了,我沒有來過京城就好了……我恨韓免,恨先皇,恨你!你們都該死!”
“嗯,你想韓免死嗎?”韓歧問道,“他仍在替林家守墓,若你想,他的命就終。”
“你呢?”林遷南嘲諷地看着他。
“我活着,等你報仇,”韓歧有些難過地說,“你也活着,來找我報仇。”
林遷南的雙手幾乎掐進了堅硬的木椅裏,他絕望地低吼,聲聲如泣血,悲痛不已地道:“韓歧!你殺了我的伯父!我的親人!我沒有親人了!你若真像伯父說的那樣,真心待我好,你就殺了我!”
韓歧抱住他,一下下拍撫着他瘦得硌人的肩膀,“你知道我不會。”
“那我就會殺了你!”
林遷南用了狠力咬住他的肩膀,将他肩膀咬到血肉模糊還不肯放松。
韓歧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陣濕熱,林遷南大約是伏在他肩頭哭了卻不想他看見。
遷南,罪名都在我,只要你活着,哪怕一輩子恨我,我也甘之如饴。韓歧心裏道。
韓歧叫人妥善處置了韋陶的屍身,背着林遷南向寝殿走去。
林遷南沒有力氣反抗,難得溫順地趴在他背後。
“韓歧,你為什麽不是小五,不是邢武,非得是韓歧?”林遷南沒頭沒腦地道,“韓歧是皇帝,是趙歡顏的夫君,是我的仇人。”
韓歧側過頭嗅了嗅,沒聞到酒味,“你的繞口令說的像是喝了酒。”
“我這半輩子真像一場酒醉一場夢,”林遷南笑道,“酒會散,夢會醒,我也該懂得了。”
“懂什麽?”韓歧明知答案不會太好,還是忍不住地問。
“小五和邢武是我虛構的夢,而韓歧才是真實存在的。”
韓歧停下來,他不想再走下去了,只想一直背着林遷南。
“你其實什麽都記得,你不願承認。”韓歧嘆氣道。
林遷南颔首,摟住他的脖頸,“五年來,我沒損失一分一毫的記憶,但我不記得喜怒哀樂的感覺,我将你封存到內心深處,直至再度遇見你才一點一滴的想起來。”
韓歧有些難過,他們真的錯過了太多太多了。
“你要是一直騙我,你一直只是小五只是邢武,永遠不要變回韓歧,該有多好?”林遷南訴說着夢裏的場景,“我會願意跟你走,去哪裏都可以,不在豫國,不在南國,天涯海角也自在逍遙。”
“那你現在願意跟我走嗎?”韓歧萌生出了不該有的想法。
林遷南又笑了,輕輕地搖頭,又摟緊了他的脖子,然後與他頭挨着頭。
他們沒有回到寝殿,而是去了京郊,那兒圈了一片地,是林家人的陵園。說來諷刺,林家世代繁衍于江南,死後竟在京城生了根。
陵園沒有墳墓,只有數百個衣冠冢,卻打理的井井有條。而一人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園門執黑白兩棋博弈。
那人是老态畢露的韓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