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49
chapter49
冬季彌留的尾巴, 市裏的霧霾天氣很嚴重。
如唐央所說,來參加這個大會的學生都是各個學校的尖子生。
一群陌不相識的人待在一起,有限的時間裏,大家除了做跟學習有關的事情之外, 不會理會其他。
盧貞認識了一個女老師, 老師說她當年也是從鎮上考出來的, 覺得盧貞身上的那股韌勁兒和當年的自己很像。
天賦不算很高的選手, 就得勝在努力刻苦。
短短的日子裏, 那位老師卻幫助盧貞很多。
交流大會的最後一天, 她還特意将盧貞留下來說了會兒話。
“有中意的大學嗎?”老師親切問。
女人說話間, 帶着股幽幽然的知性氣質, 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想考師範。”
盧貞本來以為這次來市裏, 會讓自己對未來更加清晰一些,結果依舊一片迷茫。
“是喜歡嗎?”女人繼續問。
盧貞沒回答。
老師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含笑搖搖頭,“如果不是喜歡的話, 那我覺得你不太适合當老師。”
面對盧貞不解的眼神, 她也沒有講理由,只是說:“勤工儉學或者申請獎學金, 都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你的資金問題。出了那座小鎮,你會發現你的人生有很多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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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着就有辦法。如果不是真的熱愛, 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困境讓自己做出局限的選擇。”
這些話,盧貞從來沒有聽人說過。
“不管怎麽樣,都希望你加油!祝你高考能取得個好成績。”女人笑笑, 拍了拍她的肩膀。
……
窗外的白霧泛着黃昏的陳舊感, 纏繞在城市上空。
人生有無數個交叉路口,每當慶幸自己選對的時候, 卻不想下一段路依舊在十字路口,又會面臨無數個選擇,沒人可以預錯。
晃眼間,就到了盧貞回澤港鎮的日子。
她回來的那天,是周末,只有何明珍在家。
何明珍知道她今天要回來,在沙發上開着電視等着。
客廳裏的窗簾拉得死死的,不露一絲縫隙。
“回來了。吃飯沒?”何明珍看了眼門口提着行李包的盧貞。
盧貞費力地把包拿進了玄關:“還沒。”
屋子裏不透光,暗暗的,客廳裏的電視機此刻放着的也不是連續劇。
盧貞掃了眼,見駱志忠不在,她随口問起。
何明珍來回摁着手中的遙控器,切換着電視臺。
“他兒子要坐牢了,忙着處理呢,短時間都不在家。”
站在玄關處的盧貞,彎身的動作一頓,明顯呆滞,她遲疑地擡起頭,看向何明珍,“你說······你說什麽?”
何明珍冷言冷語地笑:“對了,你不在還不知道吧,那混小子當街打人啊,受傷的女孩好像還就是你們學校的同學。”
女人陰陽怪氣地連啧幾聲t,“我早說過,按那小子的性格,遲早是要進去的。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混賬啊混賬······”
晴天霹靂的消息,盧貞渾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一般,冷滞得可怕。
“就是難為阿忠了,攤上這麽個混蛋兒子,這些日子淨為他奔波勞累去了······”何明珍止不住地哀聲嘆氣。
沒等何明珍說完,盧貞的世界好像安靜下來,她轉身就朝門外跑去。
女孩的動作太快太過慌亂,後背不小心撞倒了玄櫃上的玻璃花瓶,一聲響聲,噼裏啪啦碎了一地。
錐心般的劇烈痛感,痛得她眼淚一瞬間橫飛出來,可她顧不上痛,在何明珍的罵聲中飛奔了出去。
何明珍愣了幾秒,心中的猜測被證實,随後她連忙下去追。
盧貞的腦子很亂,平日裏幾分鐘就能上下樓的階梯,她慌慌張張地怎麽都走不到盡頭。
餘光從镂空的樓牆裏照射進來,稀疏的光亮被雲層蓋住,若影若現的光影好不具體。
一個不注意,她階梯踩滑,從樓道上摔了下去。
女孩悶哼一聲,痛得雙眸通紅。
身後的何明珍趕了下來,盧貞死活要走,女人愣是生拖硬拽地将人給拖了回去。
“你放開我!”
“放開我!”盧貞拍打着何明珍的拽住自己的胳膊,口不擇言地哭喊着。
女人起先不說話,一直到回到家,關上門,女人才敢發洩。
她把盧貞拖到客廳,将人重重地甩在沙發上,橫眉怒眼地質問:“你要去幹什麽呢?啊?你跑出去要幹嘛?”
盧貞偏過頭,咬着唇無聲地哭,不吭聲也不說話。
何明珍叉着腰,一番折騰後大汗淋漓,她冷冷笑,“你要去找他是吧?你個死丫頭,你真以為老娘瞎?”她跺腳跑到盧貞面前,戳着盧貞的腦門低聲吼道:“老娘早看出你們倆有點什麽了,你去那什麽破大會的錢就是他給的是吧?好好的怎麽說不交錢就能去?你把你媽當傻子糊弄!”
她一下下地推搡着盧貞,掐着女孩胳膊,惡狠狠地罵:“你不在家的時間,是不是都跟他混在一起?還有之前你失蹤的那兩天,是不是跟他做壞事兒去了!是不是他帶壞你!那個小王八羔子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肯定做了什麽是不是!不然他為什麽給你錢!真他媽是個畜生!孽障!”
盧貞受不了何明珍用這麽惡毒的話罵駱嘉豪,她真的接受不了。
這是何明珍第一次看見盧貞用這種眼神瞪着自己,她的女兒看她就像看仇人。
盧貞一字一句地反駁:“不是!他沒有!是我喜歡他!是我非要去找他!”
話落,一記響亮的巴掌落在她的臉上,唇角的血腥味瞬間蔓延開來。
何明珍氣得腿軟,膛目結舌指着盧貞問:“是你自己說的你要好好讀書,你要考大學!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麽?”
“他就是個爛人,他對他爸都敢揮拳動手,被社會法律制裁是遲早的事!再說,那是你爸的兒子!你讓街坊鄰居怎麽看我們?你想讓老娘丢不完的臉是不是?”
盧貞聽不進去何明珍說的話,她拼命地想要推開何明珍的桎梏,卻只能無力地蹬着雙腿。
沙發和茶幾上的東西,在母女倆的推搡間,落到到處都是,一片淩亂。
最後,盧貞被何明珍拖到了房間裏,反鎖了起來。
“我要去找他,你開門!我要去找他!”盧貞絕望地哭泣着,用力地拍打着卧室的房門。
“找他?你上哪兒找他!他坐牢了!勞改犯懂不懂?”何明珍在門外吼。
“媽,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開門……”
聽着盧貞字字泣淚的乞求,何明珍心中湧起股莫名其妙地酸意,她深深吸口氣,狠下心:“你們這種小姑娘腦子就是不清醒,碰到個帥點的就被迷的神魂颠倒!不成器!這幾天你就給我待在裏面好好冷靜冷靜!”
……
黑夜到白天,房間裏的窗簾輕輕的晃動着,偶爾透進些許光度。
從鎖卧室,到鎖房子。
三天,盧貞被鎖了三天,何明珍定時定點地給她送飯送水,可是她不吃也不喝,她也不吵着要去找駱嘉豪了。
她犟,何明珍也不肯跟她妥協。
第三天,何明珍進去看她的時候,盧貞躺在床上,早就昏迷了,何明珍沒想到盧貞能跟她折騰到這個份上。
女孩慘白的臉色中帶着點青紫,臉上淚痕未幹,嘴唇起了一圈的皮,頭發亂糟糟的披散開來,如果不是胸脯處還尚有起伏,看上去就像個死人。
她趕緊背起盧貞,去了鎮裏的醫院。
長時間不進食加上情緒起伏過大,盧貞渾渾噩噩地在醫院輸了兩天水。
時間好像過得很慢,漫長的日子裏,她一度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睜開眼視野裏的一切都是蒼白,閉上眼除了漆色在沒有其他,但本質上都沒什麽分別。
那幾天,她總會想起她離開澤港鎮前,駱嘉豪給她打的那通電話。
現在想起,每句話好像都是在和她分別。
她從最開始擔心,怕,到後面變成了怨。
除了這些情緒以外,她什麽都做不了。
何明珍在病床邊上冷言道:“我就問你一句,你還想不想讀書,還要不要考大學。”
她實在看不慣盧貞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了。
“你要是不想了,就上次拿給你看過照片那男的,趁早嫁人生孩子,還穩妥點,本來我也不想你一天死讀那些書,女孩子跑這麽遠幹嘛?”
盧貞緩緩地睜開眼,看着面前寡顏的女人。
何明珍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說:“你別這麽看着我!你也別怪我心狠,我是你媽!我是為你好,你以後就會明白的,到時候感激我還來不及。”
輸液瓶的藥水在慢慢地下降着,冰涼的感覺透過她的血管,蔓延她的全身。
不知不覺間,枯木上已冒出了新的嫩芽,原來冬天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離去。
半個月後,駱志忠回來了。
他們都默契似的沒有提起過那個名字,盧貞不問,他們也都不說。
日子過得就像駱嘉豪沒有出現在她生活之前那樣。
二月,進行了高三的二診考試。
盧貞的成績很不錯,考得比一診還要好,這樣穩紮穩打下去,她一定能考上市重點大學。
百日誓師大會,唐央挑選了她作為優生代表發言。
黑壓壓的陰沉天氣,學校裏貼着各種各種的勵志橫幅,各個班的學生成小方隊站在操場上。教學樓裏,高一高二的學生們探出頭,新奇地看着熱鬧。
盧貞穿着一身幹淨整潔的校服,站在主席臺上,白皙的皮膚沒有一絲血色,瘦削的身體挺得直直的,她面無表情地念着感謝父母、感謝學校領導、感謝老師同學的致詞,就像個只會說場面話的機器。
頭頂上散不開的烏雲,身體的周圍升不上去的溫度,主席臺下感動得擁抱在一起痛哭的家長孩子······
枯木不縫春,海魚死寒冰,一切都是混亂又疲憊的。
眼瞅着,離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
她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按時吃飯睡覺,按時上課考試,每天都進行着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清水生活,就是好學生中的優秀典範。
那段時間,無論是上學還是放學,她的身後都會有人跟着她,在寂靜的巷子,在無人的街頭……
她知道他們是誰,因為那些人她大部分都認識。
不過他們默默跟着,好像并不想讓盧貞知道他們的存在。
盧貞也沒有去主動揭穿。
直到某個周五的放學點。
他們将盧貞堵在了學校門口的巷子裏。
韋凱榮那天喝了點酒,酒勁兒上頭氣不過才來找的她。
帶頭的是韋凱榮,可他們每一個人的臉,盧貞都有印象,那是她曾經讓駱嘉豪不要結交的狐朋狗友。
“我早就該明白的,那幾天他精神狀況一直都不太正常,我們問他,他又什麽都不說······直到他出事前,我收到他的短信,你知道他說什麽嗎?”韋凱榮的話語越來越激動。
盧貞站在巷道裏,女孩那張冰冷淡漠的t臉龐,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盧貞,你他媽心是鐵做的嗎?”
韋凱榮的拳頭從她臉邊擦過,帶起一陣風,穩穩地落在她耳畔處的石牆上。
他盯着她毫無波動的眼瞳,質問:“你知道這段時間鎮上的人說駱嘉豪什麽嗎?一個男的打兩個女孩,事情鬧得這麽大,人家說他強/奸啊!他才十七歲!人家罵他強/奸犯!你信嗎?你覺得他會麽?”
“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他嗎?”他咬牙切齒地憤憤不平着。
“他被韓文怡捅了一刀,在醫院住了這麽久,你不去看他!他被警察帶走,你也不去看他!他坐牢,你還是不去看他,從始至終,你有站出來為他說過一句話嗎?你壓根就不在意他死活是吧!”
駱嘉豪出事兒這麽久了,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繼續上學,繼續念書,安逸地過着生活,憑什麽?韋凱榮真心替他不甘。
盧貞靜靜地聽他發洩完後,良久才問:“你說完了嗎?”
韋凱榮呵笑了兩聲:“我真他媽不明白,你這樣的白眼狼,究竟哪點值得他這樣付出。”
“韋凱榮!放開她!”聲音是從巷口傳來的。
匆忙趕來的胡倩,連聲喝止道。
“倩姐,你管這麽多幹嘛!”
“這女的就是一白眼狼!呸!”
“是啊倩姐,這事兒你別管!”其他人跟着說。
“韋凱榮,放開她!”胡倩走過去,又重複了遍。
“我就是替阿豪感到不值!他什麽都替她想好了!可她呢!”韋凱榮指着盧貞說。
胡倩連忙拉住他的胳膊,女人蹙起眉,勸道:“別這樣。”
女人的話語頓了頓:“你知道的,阿豪喜歡她。”
“就是因為喜歡她!我才替阿豪不值!”韋凱榮甩開手,怒吼了聲。
巷子這多人,沒人再敢說話了。
空氣一下靜了下來。
只剩下胡倩和韋凱榮兩兩對峙。
僵持之下,韋凱榮冷哧了聲:“得,老子不管了。你管。”
随後韋凱榮就帶着人走了。
沒多久,巷子裏空蕩了下來。
盧貞的白色衣服撞在牆上時,衣角蹭上了牆灰,看着很礙眼。
她蹲下身,拍打着衣服的表面,試圖将灰排幹淨。
胡倩還站在那兒,她看着女孩的動作。
久久才開口說話:“他給我也發了短信,他拜托我護着你。”
盧貞拍拭衣角的力度大了些,可是那些灰怎麽都拍不幹淨。
過程中拍掉了一些,卻不小心拍進了眼睛裏,不然眼睛怎麽可能會酸痛。
“該慶幸的,畢竟他還沒滿十八歲。”
“可是盧貞,他十八歲的生日,要在牢裏過了。”
……
盧貞去了老胡的店。
她沒進去,只是躲在門外。
天色完全漆黑下來。
老人獨自坐在院子裏,他弓着背,不停地打磨着擺在器具間的那方大木頭。
哪怕逆着光,也仍舊能看清老人的頭發已經完全花白了,他累得喘不過氣想直起背來時,花了好一番功夫。
女孩捂着臉,靠着牆,淚水順着掌心落下。
她拼命遮蓋住的傷口,以為不看不碰,就會複原,可好像已經完全壞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