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42
chapter42
第二天, 他們起了個大早。
天剛擦亮，城市微光初露。
緊湊又忙碌的一天。
離開旅店，去火車站之前，駱嘉豪帶盧貞先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地鐵直達不到, 他們打車過去的。
一片高檔住宅區, 遠遠望過去, 越過叢荊栅欄, 尖尖的房頂, 複古磚紅色的外牆, 全是獨棟的小洋房。
安保森嚴, 駱嘉豪他們沒進去, 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
盧貞以為他是過來找人, 但見他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就開口問：“這是哪兒？”
他目光望向不遠處, 擡手指了指距離左邊最近的那棟房子，說：“以前我媽住這兒。”
洋房花園, 玻璃門窗裏面常年開着暖氣, 以至于這個天氣，移植過來的大片郁金香都還能存活。
死寂的冬天, 那些顏色卻是鮮活的。
駱嘉豪是在這棟房子裏長大的。
很久了，他沒有再來過這裏, 但還和記憶裏的印象沒什麽差別。
盧貞緊了緊外套，她偏過頭，看着他的側臉, 眼神中多了幾分神傷, “她是怎樣一個人？”
駱嘉豪仔細回想着，他緩緩地陳述着, “愛笑，很受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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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講無聊的笑話，所以她學生私底下都叫她冷教授。”
盧貞聽老胡談起過，駱嘉豪的媽媽是大學教授，姓林。
盧貞莞爾，“那她上課應該很有趣吧。”
駱嘉豪想起關于林教授上課的樣子，毫不留情地點評，“無聊得要死。”
盧貞不解，“那為什麽都喜歡她？”
“她不愛點名，也不布置作業。”他簡明扼要道。
盧貞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腦子裏不自覺地開始勾勒幻想他母親的模樣。
想來想去，只能大概猜到是一個漂亮又溫柔的女人。
深冬清晨的寒意掠過，拂動發尖。
盧貞聽他緩緩地說着他從未提過的往事。
“駱志忠在外面賭，挪用了公款，欠了一大筆外債。”
“我媽怕他被納入失信名單，耽誤我，就同意了賣車賣房補清虧空。”
他垂着眸，含笑搖頭，眼底翻起絲絲澀意，“鄰居後來告訴我，他不止一次當衆跪着求我媽，保證不再犯，承諾絕對沒有下次，我媽以為他會改過自新，可等到的是怎麽填都填不完的無底洞······”
“于是就越吵越兇。”
駱嘉豪的目光滞緩住，“我冬令營結束那天，他們來機場接我。”
駱嘉豪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
“我媽沒了，什麽都沒了。”
盧貞覺得自己咽喉鼻尖好像被海綿給塞住了一樣，難受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冬風依舊，冷意吹進了骨縫裏。
“我記得那天好冷，雲市下大雪，我媽她一個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救援車到的時候，地上的血都凝冰了。”
惋惜、悔恨，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情緒多些。
“那個人，他沒有一點愧疚，他理所應當地耗着我媽流盡的最後一滴血。”
他擡眸，那棟洋房現在的主人們走了出來。
是一家三口，父母看着很年輕，男人懷裏抱着孩子，妻子挽着他的胳膊，他們互相整理着彼此的衣領，有說有笑的畫面看起來溫馨極了。
她轉身，想去拉他，安慰的話到嘴邊只有一句，“駱嘉豪······”
他靜靜地看着，到最後跟她說，“走吧。”
在身後，是城市大亮的天光。
随風晃動着幹枯樹枝，露出生命的底色，□□又幹淨。
盧貞他們快要走出那片住宅區時，随着一聲“砰”的落地響聲，有人叫住了他們。
“駱嘉豪！”
那聲音滿是赫然的震驚，還有藏不住的激動和歡喜。
兩人停下腳步，駱嘉豪沒動，盧貞先一步轉過頭去看。
他們身後十米外，是位騎着山地自行車的男生，他正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駱嘉豪的背影。
空氣大概靜止了四五秒。
直到駱嘉豪轉過身來，兩道視線對峙之時，男生顯然完全不顧倒在地上的昂貴自行車，大步流星地朝他們這邊徑直飛沖了過來。
在盧貞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那人直接越過她，一把抱住了駱嘉豪。
“真是你！你他媽還知道回來！”男生抱着駱嘉豪，緊拍着他的肩，話語間帶着難忍的哭腔抱怨：“你去哪兒了！駱嘉豪！”
駱嘉豪微微蹙起眉，沒回他的話。
等男生好一番罵訴衷腸後，駱嘉豪才嫌棄式懶散地開口：“放開，要死啊。”
安靜的周遭，只有男生的驟響的罵聲：“你大爺！”
······
住宅區往前，有一人不太多的商圈。
晨起的陽光照射進咖啡廳，入眼的一切都是暖色調的。
盧貞看着杯子裏咖啡不斷攪動出的紋路，她看得出神入迷。
聞起來是醇厚的濃香味，但說實話，不太好喝，味道澀澀的。
桌子上還放着兩個精巧美味的甜品，是駱嘉豪給她點的。
在她斜對面，男生時不時地打量她一眼。
看盧貞的男生叫郭志，是和駱嘉豪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那女孩是誰？”郭志問。
“她叫盧貞。”
“誰問她名字，我問她是你誰？”
駱嘉豪不說話，只是一臉“你猜”的玩味神情看着郭志，明顯不想告訴他。
“得，女朋友是吧。”
“還不是。”他否認。
“鬼信。”
看駱嘉豪還是那副愛答不理的老樣子，熟悉的人熟悉的配方，郭志放心不少。
他主動問起近況，“怎麽說，過得好嗎？”
駱嘉豪扯起唇角，“還行。”
“你呢？”
郭志坦誠道：“還可以。去年提前被選進了陸航。”
“挺行的。”駱嘉豪不掩飾地誇贊。
郭志搖搖頭，“沒你優秀。”
倒不是郭志拍馬屁，全是實話。他們那批一起長大的孩子，沒有哪個優秀得過駱嘉豪。
從小到大，駱嘉豪對他們來說，就是父母嘴裏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駱嘉豪戲谑：“沒想到啊，還這麽崇拜我呢。”
聽他欠揍的話，郭志垂眸笑了聲，然後又自顧自地陷入回憶中：“十歲就被曾老看中，後來無論是選進航校，還是演練預備飛行，你都比我們做得好。十四歲嶄露頭角，能在國際障礙飛行賽事項目中拿到冠軍的人，舍你其誰？”
那一屆的“International Air Cadet Exchange”在加拿大舉行，駱嘉豪是進入決賽的唯一一個華人。
“不怕你驕傲，說真的，到現在航校都沒人能破你記錄。”
話及此，郭志直直地看向對面的人，“不過駱嘉豪，你真夠不義氣的。”他冷哧一聲。
“這幾年你他媽究竟去哪兒了？”郭志話語中掩飾不住的激烈：“你知道嗎，我們這群人把雲市但凡跟你有點關系的人都打聽了個遍。”
男生質問的話語一頓，“尤其是曾老，你知道他有多擔t心你嗎？”
駱嘉豪靠着身後的椅子，他單手放在桌上，食指沿着杯身游離着轉動。
聊到這位恩師時，駱嘉豪眸色中有了些許波動，他問了句：“他老身體怎麽樣？”
郭志煩躁地回：“還行吧。要是不好也鐵定是被你這得意門生氣的。”
“他很想你。這些年，一直念叨着你。”他斷斷續續地繼續說，“對了，我之前跟老師打聽，他們說你轉學了，但檔案上具體的也沒寫，所以你現在還讀航校嗎？”
他問得很多，似乎一點也不想錯過駱嘉豪消失的這幾年，潛意識裏就覺得是精彩絕倫的。
之前駱嘉豪家裏出事兒，學校那些流言蜚語一個傳得比一個誇張。
後面駱嘉豪突然消失，他們猜測他可能是去其他地方航校了，只是比不上雲市青航罷了，也可能去了國外深造，當然這是好的想法。
不過這麽多年，無論是參加大小選拔培訓還是賽事項目，都沒有再聽到過駱嘉豪這個名字，他們心裏當有了七八分的清楚了然。
想過很壞的打算，無非就是他放棄這個領域了。
但以駱嘉豪這種狠人的水平，估計在哪兒都能做到風生水起。
就是覺得挺氣人的，他走得太過潇灑，這麽多年連條消息都沒有。
“念職高。”他答。
在一個邊遠小鎮，上一個不入流的破職高。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總之渾渾噩噩地度日。
郭志先是一愣。
後面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幾秒過去後，他忍不住站起來，指着他鼻子破口大罵道：“駱嘉豪！你他媽真的瘋了！”
駱嘉豪不說話了。
郭志這一聲話語很大，旁桌不少人都往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盧貞也看了過去，但見駱嘉豪還氣質閑定地坐在那兒，想必也不至于吵起來。
郭志坐了下去，但氣得好一陣都沒緩過來。
隔了一會兒，郭志又說道：“我們知道你家的事，但畢竟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你何必非要鑽死胡同呢？”
“曾老會幫你的，以你資質，就算比別人落下兩三年，也一定能乘勝追擊，你回來吧。”
駱嘉豪靜靜地看着他。
“你何苦糟踐你自己？駱叔呢？他就舍得？”郭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他用着最真摯誠懇的話語，苦口婆心地試圖挽留，“阿豪，就算是為林姨想，她也一定想看着你好好的。”
駱嘉豪轉頭望向玻璃窗外，密立的高樓上，是蔚藍的天空。
柔軟，又遼闊。
他曾親身感受過。
“阿志，我左耳殘了。”
他談起這個時，風輕雲淡。
有誰能想到，年紀輕輕在國際賽事上鋒芒畢露，一直被當成王牌梯隊培養的少年英才，會是這樣的結局。
痛感和酸意湧上大腦，郭志沒有想過，過去這麽長一段時間再見到駱嘉豪，是得到這個消息。
他有些反應不過來，甚至不敢相信，不過他不敢多問了。回過神來，他忽然想抽自己一巴掌。
他剛才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往駱嘉豪的心窩子上捅，捅了之後還要高高在上地撒一把鹽。
沒有人能比他們自己更清楚，殘疾，對一個要展翅翺翔天空的人意味着什麽。
所以，駱嘉豪他又是花了多長時間，去接受，去習慣，再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個事實。
明明是早晨的高峰期。
這一圈的街，卻是行人寥寥。
對面的商場大樓，還沒有店員來打開。
“你現在是在哪兒？”
駱嘉豪擡眸瞥他，“你管那麽多幹嘛。”
郭志把手機掏了出來，扔他面前，話語強硬：“留個電話，別想再玩消失。”
駱嘉豪默語笑笑，随後把手機接了過去，按下了一串號碼。
把手機放桌上後，他起身道：“走了。”
駱嘉豪往盧貞那桌走去，他低頭和女孩說了幾句話，随後女孩起身和他一起離開。
走到門口時，駱嘉豪在營業臺結了賬。
郭志看着這一幕：“駱嘉豪，這麽久不見你不我吃個飯嗎？”
“沒錢。”他說。
“我請你也行啊！阿豪！”
郭志連忙起身叫住駱嘉豪，奈何他依舊往外走，半步都沒停下，亦沒轉身，只是擡手朝郭志揮了揮。
郭志怔怔地站在原地。
有一種恍惚的錯覺，那個曾經熠熠生輝的天之驕子，好像已經淹溺在了逝去的青春裏，再也回不來了。
等駱嘉豪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後，郭志像是失神了一樣跌坐回位置上。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他腦子裏蹦出個想法，連忙拿出手機撥出了駱嘉豪剛才輸入的那一串數字號碼。
果然，空號。
“駱嘉豪！你個混賬！”他咒罵。
······
火車上的風景在不停地變化着。
血紅的太陽，籠着重重山巒，遠方的城市像是海上帆船，愈來愈遠。
兩天，就似是黃粱一夢。
擁擠喧嚣的車廂，鼎沸的聲音與混雜的味道充斥着每一個角落。
盧貞站在窗前，感受着縫隙裏，風速的變化，卻捕捉不到。
風吹亂她的發絲，她癡癡問：“駱嘉豪，明天會更好嗎？”
站她身後的人，将下巴輕輕靠在她頭頂上。
她揚起的發絲纏着他的短發，他單手撐着廂牆，用身體阻擋着她與旁人的距離。看上去，她整個人都像是被他攬進了懷裏。
少年的目光深邃，看向遠方。
話語無畏：“管它地獄天堂，怎樣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