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二
番外二
蘇雪霁沒想到自己能和從前家中小木匠方知念重逢。
馬車裏遙遙一見,她心中震撼,馬車外頭的方知念也是。蘇雪霁更訝異的事方知念竟然認出了她,跟在她的身後喊着她小姐。
她能夠成為小姐嗎,能夠配得上方知念再喊她一聲小姐嗎?
不配的。
她裝作不動情的模樣,在江枕月看過來的時候,說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她自己都不相信,也在無數次回頭的時候,偷偷看向方知念。
過去的記憶紛至沓來,快要淹沒了蘇雪霁,蘇雪霁不願意回到過去,不想要再經歷那樣的痛苦。她看到方知念,便有這樣的情感,但是她的身子裏流淌着蘇家的血,那些記憶又讓她始終無法割舍掉。
更可怕的是,方知念要為她贖身。
從來都沒有人想過要為蘇雪霁贖身,方知念是第一個。旁人都想着,這樣好的人物,應該留在青樓才好,只有方知念說蘇雪霁不屬于這裏。
老媽媽拿着一袋子銀錢領着方知念上樓來的時候,蘇雪霁覺得自己的人生都被颠覆了。她不喜歡以這樣的方式和方知念重逢,偏偏老媽媽提了這一嘴:“姑娘啊,這可是你的故人呢,你可得伺候好。”
蘇雪霁對方知念說的第一句話,是問他錢從哪裏來的。
方知念支支吾吾,看着蘇雪霁的臉龐小心翼翼:“裏頭有些是我賺的,也有在樓下看到了貴人,他贈與我的。”
是啊,靠着方知念那樣的勞作,如何能賺到這麽多的銀兩呢。蘇雪霁冷笑:“你來這裏做什麽,來這裏做常客?”
“不是的,是我想要贖你出去。”方知念想要和從前勾連,想要對蘇雪霁說這裏不是蘇雪霁應該來的地方。
蘇雪霁沒有讓他說完後頭的話,蘇雪霁像是玩笑,又像是自嘲的真心:“既然來了,花了錢,沒有空手要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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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酒嗎?”
方知念哪裏知道這裏喝酒的規矩,他按着在蘇家的規矩,要給蘇雪霁斟酒,可是蘇雪霁打掉了他的杯子。
和在蘇家做小姐的時候不同,蘇雪霁更多了放浪形骸。她的手搭上方知念的手,對着他淺淺一笑:“小木匠,喝酒可不是這樣喝的。”
先要彈琴助興,要搞文人雅興那一套。
方知念看着移山松松垮垮,搭在肩膀上頭的蘇雪霁,露出漂亮的脖頸和胸前的鎖骨,盈盈一握的腰身扭動着,走到琴邊,腳踝上的鈴铛作響,可比拟銀錢掉入水池之中,聲響結束,消失了無痕跡。
琴聲越響,越動聽,方知念的心裏就越不好過。從前他在蘇家也聽過蘇雪霁吟詩彈曲兒的,并不像如今這樣纏綿,多了許多風月的味道。
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能讓蘇雪霁如此變化。琴聲,方知念沒聽進去,他只看向蘇雪霁,目光中全都是深情和難過。
這樣的深情,不适合出現在青樓這樣的地方,到底還是太奢侈了些。
方知念看着蘇雪霁一曲畢,端着一杯酒,走到方知念的身邊去。她笑道:“這裏不是喝酒的地方,你跟我來。”
小木匠還是那個小木匠,小姐說一句話就跟過去,小姐說的什麽都是對的。
可是方知念卻看着蘇雪霁往紅绡帳裏去,也要将他領到那裏頭去。他不敢上前了,頭也都低下去。
“方知念,既然花了錢,自然就要做旁人要做的事情。”蘇雪霁教育他,她并沒有千金小姐那樣的矜持了,腳步輕緩,像踩在雲端上,柔軟來去。
若不是蘇雪霁歪在床上,方知念都沒發覺,蘇雪霁的腳腕上,還纏着一串鈴铛。
紅繩系着鈴铛,像是雪中紅梅,倒是有些文人風雅,但只不過是照貓畫虎,在這醉春樓裏,用這些行徑,讓自己體面些罷了。
方知念看着那一串鈴铛晃動,兩條腿翹着。蘇雪霁橫躺在床上,手撐着頭,另一只空了的手捏着酒杯,搖搖晃晃,她說:“小木匠,你敢喝這一杯酒嗎?”
“我雖然不勝酒力,但是一杯酒,不至于醉的。”方知念認真答。
蘇雪霁還笑着方知念沒明白,她擡手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往自己的身上倒。酒液順着脖頸,一路向下,往胸口裏鑽,又順着起伏一路向下,那酒都比方知念先撫摸到了蘇雪霁的身子,比方知念還要深切感知到了蘇雪霁如雪的肌膚。
“小木匠,這樣的酒,你喝不喝呀?”
這樣的酒,吓到了小木匠。
方知念都不敢多看,偏偏蘇雪霁瞧見了小木匠裏的躲閃,她将自己才堪堪遮住的衣衫拉下來,露出肩頭,她抓着小木匠的衣領,把人拉近,和她對視。
蘇雪霁說:“你看看我,我是那個蘇家的小姐嗎?”
蘇家的小姐不會是這樣的主動,是不會這樣的輕浮的。
“小木匠,這酒,你還要喝嗎?”
方知念站着沒動,他只要微微擡眼,便能将蘇雪霁盡收眼底,從前他想都不敢想,可如今蘇雪霁親自低下頭來,讓他看着自己。
見方知念如此,蘇雪霁更是來了勁頭,她好像,就是要讓方知念失望,就是要讓方知念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如今小木匠在蘇雪霁的眼中,只是一個客人。
“小姐,我會籌錢,幫你贖身。”方知念目不斜視,一字一句說道。
“來這裏的人呢,都說要為我贖身。他們說得天花亂墜,可是呢,一杯酒喝完,便走了,不留下任何跡象,小木匠,這話,我早就不信了。”
“趁着天還早,趁着你還有時辰,喝了這一杯酒吧。”
蘇雪霁将人拉到床上去,方知念沒有提防,只聞得一陣發了頭暈的香味,再擡頭,就看到蘇雪霁捏着他的下巴,捧着他的臉認真看過來。
“小木匠,若是沒這個膽量,這裏你不該來。你應該回去,過你的生活,那個蘇家的小姐,已經死了。”
蘇雪霁在等,在賭,她在看方知念是不是真的能有膽量,和她共赴雲雨。若是他敢,那麽也就當是蘇雪霁對過去道別,若是他不敢,那麽平生不過是平添一段遺憾罷了。
她的人生,已經有太多的遺憾了。
可方知念沒有。
方知念将人翻轉過來,俯身壓上來,他要發狠,要吓唬蘇雪霁,他要親下去,可是才落到唇瓣上方,他就停住了。
“酒,我不喝。蘇家小姐有自己的苦衷,她應該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要蘇家的小姐,妄自菲薄。不管她變成了什麽樣子,都是世間對她不公,不是她的錯,她不應該受到世間的輕視。”
方知念把人拉起來,從懷中掏出了帕子,遞給蘇雪霁的手邊。他說:“蘇小姐,擦一擦身子吧,在我的心中,蘇小姐,永遠都是蘇小姐。”
溫柔的吻,落在了蘇雪霁的額前。
方知念知道的,蘇雪霁的身邊總是站着一位華貴的公子,蘇雪霁站在那人的身旁,若是蘇雪霁贖身出去了,也只會與那位公子攀扯上關系,不會與他。
方知念和過去一樣,他覺得蘇小姐是容貌清麗的人,是誰都不可玷污的人,是他從沒想過要占為己有,但是想要捧在手心的人。
“我願蘇小姐能做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早日離開這裏。錢,我也會攢着,會給蘇小姐留着。”
沒人知道,醉春樓的花魁娘子,在小木匠走了之後,站在樓前,凝思了好久。淚落了下來,蘇雪霁沒有擦拭,任由兩行清淚不斷,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雙手撫了上來,将那淚痕擦幹,蘇雪霁看向那人,露出慘淡的笑。
“雪霁如何能勞煩太子為我拭淚呢。”
“陸守仁的事情了了,我聽老媽媽說,你用自己攢下來的錢,給自己贖了身。既然不在這醉春樓裏,以後要去哪裏?”
“去哪裏都可以,這天下,去哪裏都一樣。”蘇雪霁搖了搖頭,只要不在都城,只要遠離了這裏的一切。
“那為何不能跟我走,蘇雪霁,他有什麽好?”
蘇雪霁不是不懂太子的心意,她也知道,太子或許是有那麽一片真心,但是這點真心是不夠在宮中存活的。她不想要再覆滅一次,不想要再卷入這些紛争之中。
她願意做一只天地自由自在的鳥。
“不管是誰,太子殿下,風月場裏久了,我不願意再陷入風月。”
風月誤人,自然有人想要從中脫身,做凡塵仙,清冷出塵。
“我說過,你和溫霁雲的那位心上人很像,只是可惜了,你們相識卻走向了不同的命運。”葉天逸輕笑了出來。
“太子殿下,我會遠離都城,永不回來。太子和陸守仁之間的恩怨,我會永遠埋在心中,就當從未知曉。太子殿下為我複了仇,我不會再奢求任何東西。”
蘇雪霁這話是要說出來的,她看着正喝着茶盞的葉天逸的手一頓,便知道這話是說進了葉天逸的心裏去了。
太子對人,或許有那麽一點真心,可是也只有一點。
“為何與我說這些,倒像是我要把你趕出都城一般。”葉天逸将茶盞放下來,眼睛一直看着蘇雪霁,想要從中,看得蘇雪霁的真心。
蘇雪霁不喜歡這樣的試探,她敞開心扉,對葉天逸道:“太子殿下用人大膽,但是太子殿下終究是太子,是來日的儲君,有些事情不得不多想一些。溫大人幫了您,可是他不受重賞,要和江枕月逍遙世間,這不正是太子殿下想要看到的局面嗎?”
留着溫霁雲,成為權臣,日後太子登基,那麽溫霁雲就是抓住了太子的把柄。太子怎麽會允許有這種事情發生呢,大事一了,溫霁雲自請離開,說是為了滿足江枕月的心願,可是說到底還是怕太子多疑。
溫霁雲的前程,早在答應太子的那一刻便斷了,但是為了朝堂穩固,為了來日天下太平,溫霁雲甘願做這個犧牲。而那位江枕月,蘇雪霁能看懂,也能看明白,經歷了那樣多的事情,沒人想要重蹈覆轍。
蘇雪霁也知道,葉天逸對她有真心,但是留她在身邊,更多的也是掌控,也是害怕她有朝一日說出當年之事,留作人質罷了。真心對利益,更是利益動人心。
若是她還是蘇家的小姐,江枕月也還在江家,她們或許真的會如葉天逸所說,成為知無不言的好友,來日嫁得一個最好的夫君。
這本該是她們的人生,可最後這一切都被毀了。
“對了,那小木匠,仍然日日都交定金給醉春樓的老媽媽,他說,他說到做到。”葉天逸臨走前,對蘇雪霁道。
“你離開都城前,可以去看看他,和他道別。”
不用了,道別也是傷心,都城是個傷心地,要到冬日了,大雪茫茫會覆蓋一切,等來年一切都會是新生。
醉春樓下,方知念仍然送來了銀錢,可這一回,老媽媽沒收。她将先前所有的銀錢都還給了方知念,她說花魁娘子早就贖身走了。
她走了,方知念呢喃,他到底還是沒抓住蘇雪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