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第20章 鋼琴

20 鋼琴

沈綿緊閉雙眼，緩和了一瞬，聞言靜靜掀起眼皮，波瀾不驚地看着陸皎，一字一句問：“誰是姐姐？”

陸皎收回手，原地比畫了一下自己的肌肉，笑着說：“看我，我不夠姐姐嗎？”

沈綿從位置上跳起來，正準備往陸皎的方向撲過去，陸皎察覺她的目光，連忙向後面躲去。沈綿窮追不舍，最後一下子将陸皎撲到了沙發上。

一開始，陸皎還掙紮了幾下，發現被沈綿摁住無法逃脫，才放松了下來，在原地笑成了傻子。她笑起來眼睛都成了一條線，肩膀不停聳動，還擡起胳膊，輕輕扶在沈綿的身上。

沈綿眉梢微挑，也帶着一絲喜色，她下手鑽進陸皎的衣服下擺，撓得陸皎笑得前仰後合，混亂之中連連伸手攔住她的，投降道：“姐姐，姐姐……哈哈哈哈哈你是姐姐！沈綿姐姐……別撓我了！”

“哦。”沈綿壞心思地應了聲，停下了動作，“誰是姐姐？”

“你是，你是。”陸皎就差把腳也舉起來以表贊同了。

“這還差不多。”沈綿直起身子，心裏輕松多了，“不鬧了，快把飯吃了。”

“哦。”陸皎霎時間收拾好了情緒，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飯吃完，沈綿把碗筷收拾起來給了陸皎，趁着鹿角洗碗筷的時間裏，她在家裏轉悠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房子大變樣。

因為大的家具都沒有什麽變化，所以她剛回到家的時候，沒覺得和之前有什麽不一樣。但現在，她仔仔細細看了，發現了許多充滿生氣的小細節。

譬如家裏的枯萎的盆栽被人換成了新的，還澆了水；譬如原本落了灰的桌椅此時此刻被人擦得幹幹淨淨；譬如窗臺上忽然多出了許多正在晾曬的床品——之前沈綿都是直接找人換掉。

沈綿若有所思，站在茶幾旁，指腹情不自禁覆上茶幾的表面，冰涼的觸感給她一些新的體驗，擡起手看，指腹沒有沾染到任何一絲灰塵。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愣愣地想：這是生活的感覺嗎？

沈綿猛然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下，果然，腳底的地板也是幹幹淨淨的，她環顧這個自己不太習慣的家，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有些陌生。

這是陸皎的計策嗎？這是陸皎有意為之的嗎？她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她不應該……

沈綿連忙拿起手機，打開短信找到裏面和銀行的通知欄。

今日的花銷零零散散的，沈綿從最底下往上面翻閱，全是陸皎的花銷，沒有一項超過五百塊。

陸皎這只被包養的小金絲雀，想什麽呢？

沈綿一直堅持着一個原則，只要一個人表面上無欲無求，那就證明她的欲望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陸皎不花她的錢，有可能就是在搏一個更大的好處。

要不然，她在這兒做着平時家裏保潔和廚師的活兒是為什麽？難不成……

沈綿閉上了眼睛，終止了自己腦子裏無窮無盡的想法。

她走到廚房，驀然從身後抱住了陸皎，低聲說：“別洗了，我明天叫保潔。”

陸皎只在她抱上去的那個瞬間愣了一下，而後便反應了過來，無比自然地貼貼她，“為什麽？就這兩個碗，一會兒就結束了。”

“不許洗了。”沈綿悶悶道：“陪我。”

“好嘛。”陸皎輕聲應她，将手上的泡沫沖掉，扭頭看沈綿，“不洗了。”

真聽話。沈綿心裏想，真可愛。

她彎腰低頭，埋進陸皎的懷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陸皎為了做家務，将頭發盡數紮了起來，但洗發水的香氣卻掩蓋不住，肆無忌憚地飄出來，讓沈綿深深地吸了一口。

“工作太多了。”沈綿擡頭看她，“陪我看電影吧。”

陸皎幾乎沒有猶豫，“好啊。”

-

客廳的燈為了看電影，被陸皎關掉了，現在這個房子只有電視還在散發光芒，沈綿陷在柔軟的沙發裏，沒一會兒，居然睡着了。

可能是陸皎找的電影實在是太文藝了，沈綿讓她找電影，她就留了份私心，想看一些小時候沒來得及看，長大後沒條件看的，于是點開了美麗人生。

前面的部分雖然有趣，但可能會讓人看得雲裏霧裏，也許是沈綿早就看過這部經典電影幾百遍……不論如何，她現在睡着了。

陸皎默默調低了電影的聲音，在昏黑的房間裏，輕輕低頭，看倒在自己懷裏的女人。

電視的光在她臉上一明一暗，她輕薄的呼吸不停地拍在她的耳側……陸皎心想：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成熟、漂亮，有責任心，有時候也會和她一樣幼稚。

她身上有所有她向往的，不論是樣貌、能力還是性格。

“丁零零——”

沈綿的手機突然響起，一下将沈綿驚醒，陸皎連忙移開視線，不動聲色地将沈綿扶正，将一側的手機遞過去，瞄到了上面的來電聯系人：媽媽。

看着沈綿接過手機，朦胧着雙眼，看到手機屏幕上來電顯示，陸皎見到她蹙了蹙眉，而後暫停了電視，低聲說了句：“抱歉。”而後走到了不遠處接電話。

陸皎看着她的背影，聽到她說：

“嗯，我還是一個人呢。”

“這邊一切都好……媽，真別來，你來了幹什麽啊？我公司剛落地，忙，我也沒時間去照顧你。”

“好了好了，怎麽又說到相親去了？人家相親都是為了早點讓孩子成家，繁衍後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兒對男的——哦，相親女的？再相親我們也成不了家啊，法律不允許。”

“行了行了……我？我和女……額，朋友看電影呢，別打電話了啊。”

“……”

陸皎聽着聽着，收回了視線，看着面前電視裏，被雞蛋砸了一頭的男人，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可望而不可即的部分，當然還有家世。

陸皎忽然陷入了有關過往的回憶裏，濃濃的自卑從心底湧了上來。

她早就知道，沈綿的母親不可能喜歡她。

所有的開始，要回到陸皎十歲時候的那個冬天。

那是陸皎第一次離開福利院，以“陸家人”的身份進入了一場上流的宴會，按照朦胧的記憶，這場宴會應該就是陸家為了慶祝陸皎的回歸，而在圈內開的一場“宣告會”。

可是作為話題的中心，小小的陸皎卻并不高興。

她和這裏的大人都不認識，但大早上就被“媽媽”叫起來，換上了一點都不喜歡的小裙子，打扮成了奇怪的樣子，雖然确實好看，像一個公主，但小小的陸皎覺得，沒有福利院的媽媽随便給她套的衣服舒服。

裙子的繃帶好緊，她幾乎呼吸不上來，但“媽媽”黑着臉，一遍遍綁得更緊，反複說：“今天的宴會是為了你辦的，你必須表現的好一些。你今天不是福利院的野孩子，而是陸家的千金，記住了嗎？”

“媽媽”板着臉，眼神兇狠，吓得陸皎不敢說話，只好不斷地點頭。

可她心想，這場宴會不是她要辦的啊，怎麽算是“為了她？”

宴會來了許多人，小孩子卻少得可憐，說是為了她辦的宴會，可大多數都是大人在觥籌交錯、虛與委蛇，她不明白，也不理解。

小小的她攥緊裙角，在華麗的衣服間游走，不知所措，眼神都不知道該落在哪裏。

就在這個時候，“爸爸”的聲音忽然響徹會場，“感謝各位來賓，今天是我小女兒的歡迎會，是我這個當爸爸的不合格，居然讓她一個人生活了那麽久……”

陸皎聽到，“爸爸”當衆給她起了個名字，名叫“陸皎”。

她霎時間成為了話題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齊聚之處，這時候，忽然有人在一旁喊道：“陸家的千金肯定多才多藝，能不能給我們表演一個啊？”

立刻有人迎合：

“就是就是，剛好臺上有鋼琴，不如彈彈鋼琴？”

“陸家的千金啊，不是在外學習了很久嗎？”

“……”

陸皎聽不懂大人們話語裏有意對陸家設下的陷阱，也不明白什麽叫“埋坑”和“陰陽怪氣”，她只知道大家給她讓出了一條通往高臺的路，路的盡頭是她從沒見過的東西。

緊接着，“爸爸”和“媽媽”強迫她上了臺。

那個如今看來沒多高的臺子，在當時對于陸皎，簡直就是高山一樣的存在，她被“媽媽”坐在漆黑的陌生物件旁，通過其他大人的話，判斷出這個叫“鋼琴”。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鋼琴。

“可是媽媽，我不會……”小小的陸皎紅着眼，小手攥着“媽媽”的衣角。

“不會也得會。”“媽媽”咬牙切齒，“你不是陸家的孩子？”

“媽媽”不喜歡她，她知道。

但她不知道，她對她的不喜歡到了恨的程度，甚至不惜讓陸家出醜，也要想個理由把她趕走。

臺下的大人們起哄聲越來越大，身後“爸爸”“媽媽”的壓迫感越來越強，陸皎泫然欲泣，又被“爸爸”嚴肅的表情吓得不敢掉眼淚。

箭在弦上，她不得不發。

她正準備擡起手，忽然，臺下有一個相對來說稚嫩的聲音響起：

“你們不懂吧？小朋友彈鋼琴需要大人帶着的。”

一個女孩，沒比她大幾歲，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自信地揚起頭，朝宴會上的人說：“看我的吧，我來帶她。”

女孩的腳步愈來愈近，與她的不同，她踏上臺的每一步，都堅定不移。腳步聲愈來愈近，直到在陸皎的身側停下。

陸皎愣怔扭頭，女孩的身影擋在她面前，她裙子上細密的鑽石在舞臺燈光下不斷閃爍，她逆着光，似乎沖她笑了笑。

緊接着，她坐下，悄悄告訴她：“你等會兒只需要摁這兩個按鈕……記得心裏默念數字，別亂了節奏。”

她狡黠一笑，陸皎呆呆地聽她的話，就這樣，她看着女孩兒在她面前用手指奏出一首悠揚的曲子，自己沾了光，也收獲到了臺下的掌聲。

女孩拉着她起身，示意她一起鞠躬。

舞臺燈光晃眼，舞臺下人聲鼎沸，鞠躬的時候陸皎側頭看身邊的女孩。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沈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