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島上之事
祝雲瑄一覺醒來已經過了辰時,昨晚他酒喝得有些多,醉得連怎麽回來的都不記得了,難得一夜好眠,夢都沒有做一個。早就醒了的暥兒也很乖地沒有吵他,就坐在一旁玩竹編兔子,見着祝雲瑄睜開眼睛,才撲到他身上來,脆生生地喊他:“爹爹起床了!”
祝雲瑄醒過神,抱住孩子親了一口坐起了身,小孩兒小聲告訴他:“爹爹喝醉了,父親把爹爹抱了回來,暥兒昨晚跟父親一起睡的。”
祝雲瑄愣了一愣,笑着摸了摸兒子的臉:“嗯,你很乖。”
昨夜他确實有些放縱了,喝了許多酒,到後頭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腦中只有一些模糊的記憶,想來想去也想不起太多,便幹脆算了,抱了兒子起身去洗漱,順便叫人送膳食來。
送早膳過來的正是那姓秦的婦人,這幾日都是她照顧祝雲瑄父子倆的起居,暥兒也不再像之前那麽怕她。見她神色有些不對,祝雲瑄順口問道:“發生什麽事了?你們少将軍呢?”
婦人面露猶豫之色,祝雲瑄淡道:“有話直說,別叫朕再問第二遍。”
“……陛下恕罪,少将軍他在前頭,今早幾位将軍們都過來了,像是……像是來找少将軍麻煩的,我也只聽了一耳朵沒大聽清楚,似乎與陛下您的事情有關。”
祝雲瑄微蹙起眉,沒再多說,待到暥兒吃飽了才柔聲問他:“乖寶寶在這裏玩一會兒,讓嬷嬷陪着你,爹爹去辦些事情,一會兒就回來好不好?”
小孩兒看看他又看看那婦人,不情不願地點了頭,舉起手揮了揮:“爹爹快點回來。”
“真乖。”祝雲瑄笑着捏了一下兒子的手,叮囑了婦人好生看着他,起身出了門。
剛走到前院,便聽到了正廳中傳出的喧嚣吵嚷聲,祝雲瑄停下腳步,在門邊站了一陣,看清楚了裏頭都是什麽人,才擡步進了門去。
祝雲瑄的突然出現就像是按下了什麽特殊的開關,原本吵嚷嚷的一衆人同時閉了嘴,廳中驟然安靜了下來,全部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祝雲瑄的身上,帶着打量、猜疑、忌憚,還有其它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祝雲瑄鎮定自若地走到上座,在梁祯身旁坐下,掃了一眼廳中衆人,問梁祯:“發生了何事?我能聽聽嗎?”
未等梁祯開口,便有人搶先出了聲:“來得正好!既然都親自過來了,就請這位‘少将軍夫人’親口說一說,你到底是不是大衍的皇帝?!”
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緊緊盯着祝雲瑄,大多數人都是祝雲瑄來的那日在碼頭上見過的,蕭君泊的部下,為首的神情凝重冷着臉的男人,正是被梁祯稱作榮伯的那一位,榮成。
梁祯皺眉道:“各位叔伯這是想做什麽,非要這般咄咄逼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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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是想要少将軍給一個明确的交代!說清楚這人到底是不是大衍的皇帝!”
“朕是。”擲地有聲的兩個字落下,廳中靜了一瞬,随之而來的是更多針對他們的怒氣和質疑。
“少将軍你将大衍皇帝帶來島上是什麽意思?!這麽多年我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過上太平安生日子,你卻把當初逼我們來送死的人帶來!你這是要将我們置于何地?!”
“快三十年了啊!我們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去認,只能躲在這海外孤島上茍且偷生,我們為的是什麽?!是誰将我們逼到這個地步的?!少将軍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少将軍!就不提當年的是非恩怨,只說你自己,三年前你是怎麽來南洋的你這就忘了嗎?!是大衍皇帝将你逼上的絕路,逼得你只能改名換姓逃亡海外,你難道就都不計較了還要回去為他賣命不成?!”
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宣洩着滿腔的憤怒,有激進的甚至直言不諱要求梁祯将祝雲瑄殺了,以告慰當年葬身海上的上萬亡靈,梁祯直接摔了手中的茶杯,冷眼望向說話之人,沉聲提醒道:“禍從口出,這麽多年家父沒有教過你嗎?家父當年帶着你們出走是逼不得已,但家父從未有過謀逆之意,你撺掇我這麽做,是想叫島上這幾千條性命都死無葬生之地不成?”
那人漲紅了臉,擰着脖子吭哧了一陣狠狠別過了頭去,旁的人有看不過眼的出言争辯道:“老陳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少将軍你一聲不吭就将大衍的皇帝帶上了島,你這是完全沒将我們這幫老家夥放在眼裏了吧?這二十多年我們小心翼翼地避着大衍人就是怕被大衍朝廷發現了我們,從此再沒安生日子過,可你做了什麽?你瞞着我們直接将皇帝帶了來!”
一直淡定喝着茶聽着他們争吵的祝雲瑄忽然嗤笑了一聲,将茶杯輕輕擱到桌上,目光再次緩緩掃過面前神色各異的衆人,沉聲問道:“既然你們都說家和親人還在大衍,朕只問你們一句,你們還想不想回去?”
話音落下,大多數的人都怔住了,相對無言似是完全忘了剛才在争辯些什麽,直到那位叫嚷着要殺了祝雲瑄的老陳又一次不忿開口:“大衍皇帝向來言而無信、背信棄義,當年就是大衍皇帝将我們推出來送死的,如今又問我們想不想回去,只怕是我們前腳踏上大衍的土地,後腳就要被以叛逃罪下獄!”
祝雲瑄淡道:“當年下旨要你們出征的是朕的父皇不是朕,但子不言父之過,朕不會去置評先帝做得是對是錯,當年的事情既已過去便就是過去了,你們若當真想回去,朕可以下旨,對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甚至給你們官複原職,若你們打定了主意不回去,從此以後你們便與大衍再無瓜葛,以後是死是活都與大衍沒有幹系,機會只有一次,你們自己考慮清楚便是。”
短暫的沉寂後,人聲再次響了起來,從先頭的質疑争吵變成了交頭接耳、驚疑不定的低聲議論,從祝雲瑄進門起就沒有出過聲的那位榮成冷冷開口:“皇帝陛下好大的架子,可我們不信你,老陳說得沒錯,皇帝陛下如何能保證,我等踏上大衍後你不會翻臉不認人。”
祝雲瑄道:“君無戲言,信不信由你們。”
那老陳撇着嘴角滿臉不屑:“君無戲言本就是皇帝老兒糊弄臣下的托詞而已,我等二十多年前就上當過一次了,又怎還會上第二次當。”
“夠了,”梁祯不耐打斷了他,輕眯起眼睛,晦暗冰冷的目光望向了榮成,靜默片刻後,沉聲下令,“帶上來。”
衆人面面相觑,梁祯的親兵已經押着三人進了門來,用力按跪到了地上。衆人大駭,這三人可不都是榮成的親信手下!榮成微蹙起眉,不動聲色地問起梁祯:“少将軍這是何意?”
梁祯冷聲與衆人解釋:“清早,這三人偷偷摸摸要乘船出海,被我叫人給攔了下來,拷問過後他們俱已承認,是奉了榮伯的命要去爪哇島,給那些番邦人傳遞消息,告訴他們,大衍皇帝在我們手中。”
衆人嘩然,沒等榮成争辯,梁祯又道:“我不管你們心裏是怎麽想的,但是家父在世時三令五申,除了做買賣不得與那些番邦人有過多深入的往來,尤其不能卷入他們與大衍的是非争鬥中,可現在有人做了什麽?陽奉陰違與番邦人私通,想用大衍皇帝向番邦人賣好,你們眼中可還有我這個少将軍,還有家父?”
矛頭瞬間轉到了榮成身上,所有人看他的目光裏都帶上了懷疑和猜忌,榮成冷聲反問梁祯:“少将軍這麽說可有證據?焉知不是少将軍與這大衍皇帝竄通起來,想要對付我們這幫老家夥?!”
梁祯微微搖頭:“我既然敢說出來,自然是有證據的,這幾年你與爪哇島的番邦人暗中往來的證據我早就有了,原本念在你是家父義兄與家父出生入死的份上,我不打算與你追究,還想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可偏偏你這次的做法是要置全島人的生死于不顧,我亦不能再坐視不理。”
人證、物證一一呈上,榮成雖還有一個将軍名,負責的卻是島上的生意買賣,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頭跑,不單與南洋的番邦人私通款曲,這幾年與大衍的商人亦往來密切,樁樁件件,都有他身邊的親信做證,他與番邦人往來的一些信函、物件也落到了梁祯手中,如今當衆拿出來,便是鐵證如山。
不待榮成再說什麽,也不給其他人為之辯解求情的機會,梁祯吩咐自己的親兵:“将榮伯先帶下去吧。”
榮成的面色終于變了,咬住牙根一字一頓道:“少将軍當真如此絕情?”
“帶下去!”
榮成被人押了走,那老陳瞠目欲裂,厲聲質問起梁祯:“少将軍這是想做什麽!榮大哥便是有天大的錯也是我等出生入死的兄弟!少将軍當真要不念舊情将之處置了,我老陳第一個就不答應!少将軍若執意這麽做,不若将我也一并處置了!”
梁祯冷道:“陳叔若當真這般是非不分,一意孤行,便如你所願便是。”
“你——!”
梁祯沒再理他,望向面前神情難堪的衆人,放緩了聲音:“各位叔伯勿怪,小侄這麽做也是逼不得已,若今日榮伯真的将大衍皇帝在島上的消息傳遞出去,引來了那些番邦人,陛下有個三長兩短,後果會是如何,不必我說各位也清楚,我将大衍皇帝請上島,本也是為了你們着想,我且問你們,就當真不想回大衍,願意一輩子隐姓埋名在這海外荒蠻之地茍且偷生嗎?”
梁祯的話重重敲在衆人心上,沒有人比他們自己更清楚,無論在這南洋孤島上漂泊多少年,他們心中所念的,依舊是故土和家人。
終于,有人上前一步,再看向祝雲瑄時的神情都恭敬了許多:“陛下所承諾的,可确實當真?”
祝雲瑄沉下聲音:“朕說過了,君無戲言,你們也不必急于一時,朕還會在島上多待幾日,是去是留,你們想清楚了再下決定。”
衆人似乎這才想起這位大衍的皇帝陛下是以什麽身份上島來的,來的那日是不是還帶了個孩子,說是少将軍的兒子?呃……
祝雲瑄面不改色地喝着茶,并不在意這些人落在自己身上各種驚疑不定的詭異目光。
各懷心思的一衆人總算被打發了出去,又有人來求見,是梁祯的親信,那日在泉州碼頭接祝雲瑄來的撐船人。來人一進門便跪到了地上,與梁祯請罪:“少将軍恕罪,是屬下犯了渾,在舍弟面前說漏了嘴陛下的身份,舍弟亦是無心之過,才将陛下的身份傳了出去,請少将軍責罰屬下一人。”
祝雲瑄站起身,丢下句“我回去看暥兒了”便走了,梁祯眼中滑過一抹笑,待到祝雲瑄走遠了才回神,看向了跪在地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