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與君同醉
用過午膳,祝雲瑄帶了孩子回屋去午睡,梁祯回了前院去,叫了那位姓秦的婦人過來問話。
“夫人早上可有出門?”
婦人恭敬答道:“沒有,只帶着小少爺在府裏轉了轉,來前頭看了看就又回去了。”
梁祯心念電轉,繼續問道:“那早上可有什麽人來府上?”
“只有仁哥兒來了一趟,送了些茶葉過來,恰巧叫夫人遇上了,順口問了兩句他是做什麽的,我便與夫人說了他是跟着少将軍您從京裏來的。”
聞言,梁祯神色一頓,勾唇笑了起來:“原來如此……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祝雲瑄醒來時梁祯正倚在他身旁看書,聞着梁祯身上淡淡的茶香味,祝雲瑄恍惚了一瞬,睜開了雙眼。
梁祯正低下頭來,四目相對,祝雲瑄怔了怔,閉了閉眼睛,避開他的目光坐起身:“你怎在這裏?”
梁祯踱去桌邊倒了杯熱水來,遞到祝雲瑄手邊:“潤潤喉吧。”
祝雲瑄接過水杯,抿了一口,又擡眸望向面前笑吟吟的梁祯,躊躇問道:“你……現在熏屋子用的還是從前那種雲霧茶?”
“是啊,習慣這個味道了,島上自産的茶葉不如這個好聞,我自己其實一直就更喜歡雲霧茶,都是通過那些南洋人與大衍的商人買來的。”
梁祯說着在床沿邊坐了下來,傾身過去,直視着祝雲瑄的雙眼,笑着呢喃:“陛下,我很長情的,茶是如此,人亦是。”
祝雲瑄怔忪了須臾,別開了目光:“……不知所雲。”
梁祯輕笑出聲,見好就收,未再多逗他。
待到暥兒也醒了,已至申時,一家三口收拾收拾便出了門。
梁祯今日帶他們去的地方,卻是島上的茶園。茶園在海島的西面,占地廣闊,成片成片的茶綠色呈梯田狀分布,漫山遍野,園中随處可見正在忙碌幹活的婦人和孩童,放眼望去俱是欣榮繁盛之景。
Advertisement
聽說梁祯過來,茶園管事立即帶了人來迎接,那個叫仁哥兒的小郎君也在其中。梁祯随口叮囑管事:“不用忙活了,我們自個進去走走就行,也不用派人跟着。”
“諾,”管事一臉讨好的笑,“早上仁哥兒送了剛曬出的茶葉去将軍府,是用了新法曬制的,少将軍用了覺得可還好?”
被點名的少年猶猶豫豫地走上前了一步,低着腦袋不敢看梁祯,梁祯笑了一笑,與那管事道:“早上送來的還未試過,回頭再說吧。”
少年漲紅了臉,開口道:“少将軍上回說……說想喝這樣的,小的特地曬的……”
“行了,你有心了,去忙吧。”
三言兩語地說完,梁祯便抱起暥兒,領了祝雲瑄進去茶園裏頭。錯身而過時,祝雲瑄瞥見那仁哥兒怔怔出神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
走進茶間游道裏,暥兒滿眼新奇地東張西望,堅持要自己下來走。梁祯将人放下地,小孩兒跑跑跳跳高興極了,跟在後頭的祝雲瑄卻是一副心不在焉之态,直到細嫩的茶葉子撫過面頰,祝雲瑄下意識地側過頭,梁祯手裏捏着不知何時摘下的葉子,正眼中帶笑地看着他。
“陛下想什麽呢?”
祝雲瑄目光微凝:“你做什麽?”
梁祯将手裏的葉子扔了,抱起雙臂,笑容中透出了些許玩味揶揄之意:“陛下為何從方才進了這茶園子起,就這樣一副魂不守舍之态?”
靜默片刻,祝雲瑄垂眸輕嗤:“梁祯,你明明都知道的,非要這樣有意思嗎?”
梁祯不以為意地笑道:“陛下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會在意那樣一個小人物嗎?”
祝雲瑄冷下了目光,他在意的并非對方是什麽身份的,而是梁祯的态度,就因為那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梁祯卻千裏迢迢特地将人從京城帶來這裏,若僅僅是因為那人的相貌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則更是叫他如鲠在喉。
但梁祯親口問了出來,他卻說不出口這些,畢竟……他們之間的關系,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似乎都沒有立場計較這些。
見祝雲瑄沉默不言,梁祯嘴角玩世不恭的笑意淡去,難得地恢複了正經之色,握住祝雲瑄的一只手認真與他解釋:“陛下會介意我身邊有別的人,證明陛下心裏有我,我自是高興萬分,只是陛下确實誤會了,事情并非陛下想的那般。”
“那個小郎君當初是梁家人獻給顯王再硬塞給我的一個戲子,那些人不過是看中了他有幾分肖似陛下而已,存的本就是龌龊的心思,我壓根不可能碰他,叫人将之打發去了莊子上做雜役便忘了這事。”
“後頭我手下一個親信,你見過的,就是那日撐船去碼頭接你的那人,他家有個兩三歲大就被拍花子拐走了的弟弟,竟就是那仁哥兒,兄弟倆相認後便把他接回了家,三年前我離京來南洋,他們兄弟二人一塊跟了來,并非我的意思,可那仁哥兒在京中沒有別的倚靠,只有這麽一個哥哥,我總不能叫他們兄弟又一次骨肉分離。”
“那仁哥兒因為小時候過得颠沛流離虧了身子,進不得軍營,我那手下求到我這裏,我才叫人安排了他去茶園做事,他偶爾會來将軍府送茶葉,我統共也就只見過他幾次,一共沒說過幾句話,偏偏這就叫陛下給記挂上了,陛下可當真是冤枉了我。”
說到最後梁祯竟還委屈上了,知曉自己鬧了個笑話,祝雲瑄有一些尴尬,抽回了手,嘴角微撇:“……你是瞎子才會感覺不出,人偷偷愛慕着你這位少将軍吧。”
“那又如何,本将軍風流倜傥、玉樹臨風,傾慕之人不知凡幾,連陛下都心悅于我何況那些凡夫俗子。”
祝雲瑄:“……”
祝雲瑄無言以對,跑去前頭玩的暥兒折返了回來,手裏捏着朵不知從哪裏摘來的明黃花朵,遞到他面前:“給爹爹。”
祝雲瑄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接過了花,梁祯則彎腰将人撈了起來,舉高讓他坐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猝不及防之下小孩兒吓了一跳,而後又尖叫着大笑了起來,坐穩之後緊緊抱住梁祯的脖子左右四處看,新奇的視角叫他驚喜不已:“好高哇~”
祝雲瑄本想叫梁祯将人放下來,見他們父子倆俱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話到嘴邊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罷了。
沿着茶園一路往前走,便又轉到了海邊。
轉眼間落日已至,漫天紅霞籠罩在海面上,他們在海灘上坐下,被眼前這蔚為壯觀的落日之景吸引了目光,連一直鬧騰不休的暥兒都安靜了下來,靠在祝雲瑄的懷裏,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
早晨出海去的漁船已經回了來,就停在不遠處的碼頭上,婦人孩童們齊齊湧了上去,興高采烈地從船上卸下一筐又一筐捕撈回來的海産。梁祯忽然側過身,笑問祝雲瑄:“陛下,想吃烤魚嗎?”
祝雲瑄随意點了點頭,暥兒拍着手嚷了起來:“我要吃大螃蟹!”
“好,”梁祯笑着捏了捏兒子的小鼻子,“小寶貝想吃什麽都有。”
海邊升起了簇火,烤魚的香味漸漸飄散開來,暥兒想吃的大螃蟹埋在炭火下的沙堆裏,很快便烤成了金黃色,剝出來的肉鮮嫩無比,別說是暥兒這麽小的孩子饞,連祝雲瑄都忍不住多吃了些。
梁祯還叫人送了酒來,是島上自釀的一種茶樹花酒,甘甜醇香,十分誘人。一口美食一口酒,不多時祝雲瑄便已醉眼迷蒙,醺然醉意在他的眉目間浸染開,卸下了時時端着的帝王儀态,變得格外真實動人。梁祯一直笑看着他,祝雲瑄被他盯得分外不自在,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小聲嘀咕:“你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着三年過去了,陛下依舊不勝酒力。”
“有什麽好笑的……”
吃飽了的暥兒鑽進祝雲瑄的懷裏安心睡了過去,祝雲瑄抱着孩子輕輕搖晃,片刻之後慢慢閉上了眼睛,靠到了梁祯的肩膀上。
梁祯側頭用面頰蹭了蹭他的頭發:“陛下醉了嗎?”
祝雲瑄依舊閉着眼睛,貼着他仿佛呓語一般:“沒有……”
那就是醉了,梁祯輕嘆:“陛下是不是許久未有醉過酒了?”
“嗯……不記得了,我沒有那麽容易醉,這幾年我從來沒有喝醉過,從來沒有……”
其實是有的,在泉州再見到梁祯時,他難受得只能将自己灌醉,但是他不願再說出來。
梁祯記得的卻是,那一年祝雲瑄在國宴上喝多了,多看了幾眼那些獻舞的外邦女,他醋意大發,失去理智下逼迫祝雲瑄在他身上刺下了叫他屈辱不堪的刺青,從那以後祝雲瑄再未在他面前醉過酒,再也沒有。
如今祝雲瑄卻又一次在他面前卸下了心防,放任自己沉溺于美酒之中,是不是代表……他當真已經不計較,自己當年做過的那些錯事了?
低了頭,在祝雲瑄的額頭上印上一個輕吻,梁祯擡手攬緊他失而複得的寶貝,低聲喃喃:“以後陛下想喝多少,我都陪陛下一塊喝……我與陛下一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