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魏長河一案可以說鬧得沸沸揚揚,民間也傳出不少版本。
旁人說富可敵國,多數時候是誇張,或者贊美吹彩虹屁,但放在魏長河這裏,卻是個大實話。
首輔當得富得流油,抄家能抄出個國庫來。
戶部本是魏長河的地盤,他入獄後,承安帝點了幾個沒什麽身份背景純幹事兒的人來上,清點魏家財産,通宵點燈都還沒算完。
承安帝氣得險些再暈過去。
但想想這些銀子都能流回來,他又釋懷了。
官員們判罰不同,這些日子,時不時就有罪臣家眷九族被牽連流放,手上戴着枷鎖,排成長條拉出城門。
某些人查完後,就先行砍頭上路,午門外的腦袋分批砍了好幾天。
楚昭一語中的,果然是血流成河,善後洗刷血跡都許久弄不幹淨。
承安帝得了新金庫,心情好不少,但案子帶來的後遺症仍然留在朝中,原本該年底進行的官員考核索性提前開始,想要再撥出一批人來填補空缺。
善後的事只能一點點來,這時候楚昭卻也開始告假不上朝。
大家都在忙碌且人手不夠的時候,楚昭告假格外顯眼。
承安帝問:“他怎麽回事?”
“是因為子衿。”楚照玉解釋,“本來是去玉州養病的,卻碰上如此兇險情形,心神不寧,就擾得身體也不見好,先前好不容易養起的一點底子都敗光了,最近狀況好像很糟糕。”
楚照玉頓了頓,似乎把一些不吉利的話咽了回去,但神情的憂慮很明顯:“聽說六弟都想放榜去民間尋醫了。”
承安帝撚了撚佛珠,沉吟沒作聲。
如今朝堂人手這麽緊缺,他倒是想起來,沈子衿要不是有個病殃殃的身子,也是個能幹事兒的人。
人才在這種時候顯得格外珍貴。
而且楚昭也跟着告假算怎麽個事,趕緊滾回來幹活。
楚照玉說完話,就安安靜靜垂眸,好像只是個承安帝問什麽就老實答什麽的安分皇子。
承安帝:“讓太醫去看看。”
楚照玉嘆了口氣:“太後當年譴方太醫前去看過,也只說勉強養着。”
方禦醫早已告老還鄉,但他的醫術是公認地好,目前太醫院裏好多都是他徒弟,醫術越不過他。
承安帝這回沉默了更久,最後才道:“罷,讓國師去看看吧。”
國師被招進宮後,并非沒有給除承安帝以外的人看過病,他給太後探過脈,也給楚照玉看過腿。
但那是在楚照玉腿殘已成定局後,承安帝才假模假樣讓國師看了看。
像沈子衿身子不好人盡皆知,承安帝從前卻沒開過口派國師去,也就是眼下聽起來情況好像很糟,而且出于他的個人考慮,才肯舍得讓國師出馬。
楚照玉是沈子衿好友這事兒沒藏過,他眉目一展,口吻聽起來非常真心實意:“多謝陛下,希望子衿能度過眼前難關。”
國師于是得了旨意,帶着他的小徒弟一起去到秦王府。
去的路上,他聽說秦王妃很不好,病得重,總之情況十分危急,秦王焦灼萬分,好像快到走投無路的地步。
國師捏了把汗,他醫術是好,但沒真看到病人,也不敢打包票絕對能治。
但只要這回能治好,就是賣給了秦王一個大人情。
他到了秦王府,直接被領去了明月軒,見到了秦王。
他在宮宴上見過楚昭,秦王風采依舊,只是……看着并不是多着急。
國師納罕。
秦王和秦王妃感情有多好,他是聽過的,秦王的後院裏至今只有王妃一人,非常潔身自好,要不是情比金堅,哪能做到如此。
畢竟大部分達官顯貴家裏,三妻四妾是尋常。
既然感情好,王妃病重,秦王為什麽面上沒半點憂愁呢?
“勞國師走一趟。”楚昭打量過他,才道,“王妃不喜人多吵鬧,更不喜太多外人在房裏,我帶你進去,您的徒弟就先留在外面吧,若之後必須要他搭手,再喚不遲。”
國師沒入宮前,也見過不少毛病頗多瞎講究的人,他雖然心裏已經在奇怪秦王的态度覺得哪裏不對,但都走到府裏來了,自然也得繼續。
國師表示理解:“好,還請殿下帶路。”
楚昭帶着國師進去,侍從從外面阖上了門。
屋內隔了扇屏風,國師本以為繞過屏風後會見到一個蔫蔫的病人,卻沒想到擡頭,就見秦王妃好端端坐着,面色紅潤,毫無病氣,非常健康。
國師心裏咯噔一聲,頓感不妙。
楚昭在他身後,聲如冷鐵:“國師且先坐。”
國師冷汗唰就下來了。
鴻門宴!
看病不過是個借口,他們費勁周章把自己诓來王府,總不可能是閑話家常,這是想幹什麽!
可他無路能退,只好戰戰兢兢在沈子衿側下方落座。
楚昭則坐到了沈子衿身邊。
沈子衿生的好看,笑起來更是如沐春風:“請大人來其實有一事相求。”
國師不敢動桌上的茶水,硬着頭皮道:“王妃請講。”
反正怎麽看,都不是讓他來看病的。
沈子衿道:“你手邊兩個匣子,打開手側第一個看看。”
國師這才注意到桌上還有匣子,他打開第一個匣子,發現裏面是一堆藥丸。
褐色的小藥丸,就是表面光澤與尋常丹藥都不同,更為鮮亮,看上去甚至很像一層……殼?開匣子的時候,還有點淺淺淡淡的甜味。
沈子衿:“以後便将這些藥丸代替仙丹,給陛下服用,一日兩次即可。”
“啪嗒!”
國師手一哆嗦,啪地一下阖上了匣子,滿目震驚!
居然連圈子都懶得給他繞,這麽直白就要把他拉上弑君的賊船嗎!
這一匣子必定是毒藥,秦王府總不可能沒事搜羅糖丸給皇帝吃,以天家淡漠的親情來說,也不可能真是靈丹妙藥。
國師冷汗冒得更多了。
偏偏沈子衿還很淡然:“陛下無法長生不老,國師絕對再清楚不過,等陛下再害上幾回病,國師人頭還能保多久?”
國師在驚懼中咬咬牙,心口噗通噗通直跳,他本來也是為了抓救命稻草,想着要在這次出宮好好表現,別人都這麽直白把草遞了過來,他也不願錯過機會。
而且不抓,他可能不用談以後了,能不能全須全尾走出秦王府還難說。
國師抓在匣子上的手緊了緊:“陛下每日用的藥太醫院也要驗,毒物很難進口。”
“無妨,”這回開口的是楚昭,“他們驗不出問題。”
“陛下身體會漸漸變壞,太醫把脈,也只能診出是病症而不是毒。”
匣子裏的東西是楚昭實驗室制藥副産物,承安帝雖然保養得當,但他們的人去翻看過皇帝脈案,知道他身上有點什麽毛病,是藥三分毒,有些藥他吃了就會把毛病掀開。
下一吃就死的毒不行,太明顯,所以還是把時間拖一拖好。
國師當即頭皮發麻:“王妃,您也剛說過,若陛下身體再出問題,第一個跑不掉的就是我。”
沈子衿端起茶盞:“放心,你按我們吩咐辦了事,就會有人保你,對了,茶裏沒毒,你放心喝吧。”
國師勉強笑了笑,仍然不敢動茶水,沈子衿又道:“真的,毒在第二個匣子裏呢,你打開看看。”
國師:“……”
我真是謝謝你這麽實誠!
他打開第二個匣子,比起第一個的滿滿當當,這個小匣子裏就一顆藥丸。
“給死士用的藥,吃下去後需得每個月定期服用解藥,否則就會毒發身亡,你把事辦完,就給你徹底解毒。知道國師醫術好,我們敢用,自然就不怕你能自己解開。”
楚昭:“自己吃還是我們灌,國師選吧。”
聽了皇子要造反的話,怎麽可能就放他這麽離開,國師心知肚明,長嘆一聲,拿起藥,踟蹰片刻,還是吃了下去。
不過他用指甲偷偷刮了點藥末,到底還是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做出解藥。
他把另一個匣子也抱了過來,俨然是收下同意做事了,他還是緊張:“王爺王妃可說話算話,能保我性命?”
“當然,”沈子衿道,“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背上條血債?”
楚昭是唱黑臉的:“回宮後你就動手,給你三天,不然,國師夜裏可別合眼。”
國師一抖,不敢吭聲。
他在房間裏待夠了時間,才慢吞吞走了出去,徒弟好奇湊上來:“師父,王妃如何啊?”
“王妃底子不好,大驚大懼下落了心疾,但我已施針,又開了藥,養些日子就能緩過來了,無事。”
徒弟點頭,雖然遺憾錯過了一場教學,但貴人府裏,他不敢多說,只看着國師多出來的匣子好奇:“師父,這是?”
“王爺大喜,賞賜的東西。”國師拿袖子掩住,“走吧。”
國師走後,楚昭饒有興致把玩空掉的杯盞:“你說他會動手嗎?”
“會,他貪財惜命,如今走投無路,沒得選。”沈子衿懶洋洋地舒開眉眼,“他來後,過幾天,我也總算能病愈出門了。”
楚昭笑:“這話真拉仇恨。”
為了魏長河的案子,多少官員想休假都休不了。
楚昭放下杯盞,神情微不可查頓了頓,太快,沈子衿也沒發現,他以尋常口吻道:“平常都在你院子裏吃飯,今晚要不去我院子吧,廚子學了幾個新菜,大有要跟明月軒廚子一較高下的意思。”
要抓住主人的心,就要抓住主人的胃,楚昭院裏廚子已經被冷落多時,也想一展身手。
沈子衿不疑有他:“行啊。”
因為楚昭平常要上班,不像沈子衿那麽自由,所以多數時間都是他下班後往明月軒跑,沈子衿只偶爾去過楚昭院子,次數很少。
今夜去楚昭的院落裏吃飯,果然是幾個新菜色,味道都不錯,沈子衿吃得很開心。
不過他注意到了楚昭一絲莫名其妙的緊張。
盡管壓制得很好,但沈子衿多了解他啊,一點兒破綻就夠他看穿了。
緊張什麽?
沈子衿眯了眯眼。
用完飯後,兩人在院中散了會兒步,然後楚昭帶着沈子衿進了自己屋子。
一進屋,沈子衿就愣了。
因為屋內挂了紅綢,擺了喜燭,連床鋪上都換上了鴛鴦錦被,俨然是大喜之日時的模樣。
滿屋子的布置,用意太過明顯。
沈子衿突然就明白了楚昭在緊張什麽。
他臉頓時一熱,也跟着緊張起來,抿了抿唇,視線亂晃,最後落到桌面上。
桌上一壺酒,兩個杯盞。
楚昭輕咳一聲,拉着他到桌邊坐下,擡手,倒了兩杯酒。
“這是找來的果酒,度數非常低,就跟飲料差不多。”楚昭坐得板板正正,“新婚當天,我們還沒喝過交杯酒。”
所以新婚的儀式,他們其實不算走完。
那時候兩人誰都沒把那場婚宴真正當成一輩子的承諾。
但現在,他們已經決定許給對方餘生。
這點缺憾正好補上。
沈子衿那一杯倒的酒量,高度數白酒是不能上的,跟飲料相差無幾的果酒大概無事。
“王妃,我們走一盞交杯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