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曹知州的嘴到底也不是萬年龜殼,終究被撬開,把與魏長河做的事吐了出來。
玉州搜刮的錢財數額太大,要給魏長河,不可能走現銀,也不敢在錢莊直接挂號,而是七拐八繞,中間過了好幾道彎,最後才以産業和銀票落到魏長河手裏。
沈子衿擡手讓人記下,之後好去取證。
曹知州的背終于全然垮下,再無半點精神氣。
簽字畫押的時候,他注意到紙上還有這樣的話。
【秦王妃被楓山匪徒所擄,玉州知州因擔心勾連匪徒之事敗露,遲遲不敢上報朝廷】
跟他其餘罪狀比起來,這一條頓時顯得微不足道,認不認都不妨礙他死罪一條。
曹知州已經知道沈子衿他們做好準備,就是沖他來的,寫上這條不過是要把沈子衿等人的謊圓上,在皇帝那兒好有個說辭。
畢竟即便他罪大惡極,也是要押解進京的。
沈子衿見他讀完:“進了京後,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曹知州想必已經有數。”
曹知州沉默片刻,他方才就已經在沈子衿幾句話裏潰不成軍,乞求地開口:“黃娘子和我兒……”
“她不知你身份,你連說給她的姓名都是假的,她也是倒了八輩子黴,居然被你喜歡,”沈子衿冷冷道,“她和孩子都是可憐人,只要你管住自己的嘴,我自然不會為難無辜的人。”
曹知州松了口氣。
沈子衿愈發覺得好笑與諷刺,曹知州和黃娘子的情誼,從頭到尾都是謊言,他用虛假的身份接近,那兩個兒子甚至都不姓曹,就算論香火,以後都跟曹家無關。
他蠅營狗茍害人無數,合該鳏寡孤獨。
拿完口供,出了地牢,那股陰暗濕膩如附骨之疽的寒涼總算消失了,沈子衿舒舒服服在太陽下站了會兒,可不希望才好全的感冒又被勾出來。
放從前他是不會在意的,但現在不同了。
他要是有一點不舒服,都會有人替他擔心。
那不行,比起楚昭皺眉的模樣,沈子衿還是愛看他神采奕奕的樣子。
楚昭在楓山上生擒了自稱刀王的匪首,事實證明匪首起得這稱號不行,照面就被楚昭一刀掃下馬,也好意思稱刀王。
按理說刀王也該一起押走,回京等斬首示衆,但把該審的審完,什麽暗室地板倉庫裏的證據都搜完後,楚昭直接就地手起刀落,眼也不眨就把人斬了。
血浸沒過雪白的刀刃,楚昭随手一甩,讓人把屍體收了。
“就說他是在剿匪時負隅頑抗,亂軍中被殺了。”楚昭把刀随手擦在了匪首的座椅上,留下一道血痕,“明白嗎?”
親衛們垂首稱是,把刀王的屍身拖了下去。
沈子衿把楚昭從京城叫來玉州,敲門磚的一條理由是“楓山上土匪綁架了秦王妃”,但實際上,土匪沒這麽幹。
玉州官員那邊的口供沈子衿肯定能搞定,但土匪這邊,變數太多,多說多錯,還是直接殺了幹脆。
地上被拖出來的血痕延綿拉長,楚昭還刀入鞘,踏出寨門,士兵們已經把山寨裏的東西都搬出來了。
金銀財寶、糧食兵器的數量令人咋舌,大夥兒呼哧呼哧搬了許久還不算完。
南将軍也看得驚異,繼而怒火中燒,一個山匪窩裏能搬出這麽多的糧,他們真正在外面打仗的,要糧草還得跟朝廷來回扯皮。
匪徒尚且富得流油,跟他們勾結的玉州官員們,腰包又得鼓成什麽樣?
楚昭點了點糧食:“金銀先封箱,糧食搬回城裏,分出一批,起幾個粥棚,施粥放糧。”
南将軍回過神來,他不是草莽出身,家中有人為官,也明白朝堂上一些東西,他湊到楚昭身邊,低聲道:“王爺,放糧是好事,但您回頭會不會不好跟皇上交代?”
開倉放糧要的手續可不少。
“我又沒開官府糧倉放糧,”楚昭道,“玉州糧價擡得比京城貴幾倍,餓殍遍地,這算維持玉州穩定,查起來我也不怕。”
楚昭身上穿了輕甲,功夫再高,上陣殺敵那也是得穿甲胄的,他此刻把甲去了,剛好南将軍離得近,他問:“我身上有血腥味兒嗎?”
南将軍剛要回答,楚昭又自顧自道:“算了,還是回頭沖個澡,換身衣服再去見人。”
南将軍于是把原本的話咽了回去,沒聽說朝廷還派了什麽要員來玉州啊,他疑道:“王爺是要面見哪位大人?”
這麽鄭重。
楚昭嘴角微微上揚,把甲往親衛手裏一抛:“見沈大人。”
沈?南将軍腦子裏想了一圈,楚昭親兵真怕他又給王爺提供花式閃瞎狗眼的機會,輕聲提醒他:“就是沈侯爺。”
您可別再問了!
南将軍恍然大悟:那不就是王妃嘛!
他還沒見過沈子衿,戍邊将領早先聽說皇帝要讓楚昭娶男人時,無人不咬牙切齒,誰都知道皇帝沒安好心。
本來以為會湊出一對怨偶,但他們在外,也聽過幾回京裏的風聲,比如著名的宮門事件,以及萬朝節上,秦王和王妃的琴瑟和鳴也廣為流傳。
分明是感情非常好的神仙眷侶。
沒想到承安帝無心插柳,還真點了對好鴛鴦。
南将軍卻不知道親衛是想讓他停下話頭:“王爺和王妃果然感情甚篤。”
昨兒剛正式确立關系的楚昭就愛聽這話:“誰讓我家王妃那麽好,世上知心人難得一遇,我們就恰好碰上了。”
楚昭感慨:“可惜其中某些故事不方便說與你聽,否則你一定會大呼精彩,總之,記得我倆情投意合就成。”
既然不方便說你幹嘛還非得抛出來吊人胃口啊,故意,太故意了,親衛們沒敢吱聲,好在南将軍非常木頭,領會不了其中真谛,不得不說,他簡直是送給王爺的好樹洞。
等等,如此一來受傷的就只有他們。
親衛們對視,心有戚戚。
楚昭調轉馬頭:“走,回城。”
士兵們大勝而歸,楓山的大匪患一除,剩下的小幫派山寨就用不着楚昭親自去打,南将軍打他們都是殺雞用牛刀,楚昭把糧食帶回去,沈子衿和白君行從玉州調了人手,開棚施粥。
附近的流民聞言而來,沈子衿帶着東寧親自在棚裏給人遞粥,不多時,秦王妃和公主殿下樂善好施,在城門施粥的消息就傳遍了。
兩人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為着要來粥棚,沈子衿挑了身最簡單的衣服,不戴任何配飾,奈何他現在的衣服都是秦王府置辦的,最低調的衣服也看得出料子不菲,是金玉鄉裏的貴公子。
東寧也除了珠釵,簡簡單單一身衣服,一碗碗将粥遞給流民。
他看着這些瘦骨嶙峋朝他道謝的人,心中不覺得寬慰,只覺得難受。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們所求不過吃飽穿暖,京城裏達官貴人遍地,金銀如流水,卻給不了這些人一碗粥。
東寧眼眶通紅,偏過頭,悄悄抹了抹眼。
沈子衿輕輕在他頭上揉了揉:“去旁邊歇着緩緩?”
東寧搖頭,轉身要繼續,他鄭重對沈子衿道:“皇嫂,謝謝你帶我來,我……明白了很多。”
沈子衿低低嗯了一聲。
其實從京城出來的路上,他也沒想過這麽多,玉州百姓的現狀,也是親眼見過,才觸動了他的心。
他和楚昭日後都得生活在這一方土地之上,無論他們先前是不是穿越者,如今與這些普通百姓一樣,也都是大齊的人。
雖然最初沈子衿制定玉州計劃是為了肅清魏長河之流,但若能幫到衆人,讓大齊更好,他和楚昭不是也能過得更舒服點嗎?
沈子衿眉目如畫,宛若谪仙,正在做的又是善事,跟先前他在飛虎寨裏把糖遞給小孩兒後一樣,又有孩子呆呆看着他,不由問:“您是來幫我們的神仙嗎?”
沈子衿失笑:“我不是神仙,來,你的粥,小心拿好。”
前來讨粥的人不少,隊伍排得很長,自然需要官兵把手維持秩序,楚昭就站在官兵邊上,也不過去,就這麽遠遠瞧着沈子衿。
黑鷹站在楚昭邊上,不解:“王爺,您不過去嗎?皇帝敗壞您名聲,若也去施粥,讓百姓們知道秦王仁善,那些流言也能變一變。”
“不用,”楚昭道,“秦王妃心慈的名聲傳出去就行,我自己做得太周全,皇帝又該睡不着,反正我跟子衿一體,他負責塑造好形象,我要做的事就簡單了。”
黑鷹疑惑,虛心求教。
楚昭彎彎嘴角:“我負責對他好,恩恩愛愛。”
黑鷹:“……”
他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王爺……這兩段話之間有什麽聯系嗎?”
“怎麽沒有。”楚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子衿在他們眼裏跟神仙似的,而我能跟他這般的仙人能相濡以沫,不也變相讓人們重新琢磨我的性格嗎?”
楚昭讓他學着點:“這可比直接大喊‘秦王不殘暴’有用多了。”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但黑鷹總覺得這裏頭水分很大,他懷疑在楚昭心裏,讓其餘人都知道他跟沈子衿天生一對時最重要的,什麽名聲不名聲,那是順便的事。
但黑鷹只能說:“屬下受教。”
楚昭:“不急,我還沒說完呢。”
黑鷹大驚:怎麽還沒完?
“我不過去的理由還有一個。”
楚昭可不管黑鷹聽不聽,反正他一定要說:“美人如畫,遠觀和近賞是不同的意趣,我站在他身邊,就看不了這樣全,偶爾也該換個角度充分欣賞他的風姿,我的心情你可能很難理解。”
黑鷹:的确很難理解!
他突然無比懷念起曾經那個義正言辭聲稱對愛情沒有興趣的王爺來,起碼那個時候,他不用每天被楚昭換着花樣折磨耳朵和心靈。
楚昭看人的視線太明顯,那邊的沈子衿若有所感,擡頭望來,看見楚昭,遠遠朝他清淺一笑。
仙人一笑,秋水橫波,雲拂花開。
黑鷹站在楚昭身邊,清晰感覺到王爺周圍桃花亂冒,一朵朵仿佛如有實質,飄得他非常想後退。
但是不行,他是個盡職的侍衛,得好好護在王爺身邊。
這是他引以為傲的身份。
楚昭也揚起嘴角,視線就沒離開過沈子衿,嘴裏話卻是對黑鷹說的:“他看見我就笑,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意味着……”
他開始了,他又開始了。
黑鷹:身份好像也不是特別驕傲了……侯爺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