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承安帝最後點頭,同意了三堂會審,錦衣衛督辦。
殷南侯在被帶下去時,慌慌張張擡頭在人群中企圖尋找熟識可搭救他的面孔,但擡眼掃過去,竟無一人與他對視。
除了……沈子衿。
沈子衿眼睛淡漠,冰冷,只輕輕看了一眼,就若無其事移開了。
但就這麽一眼,殷南侯忽的如墜冰窖,猛然驚起。
跟工部侍郎人命官司和大額銀子相比,他的事不過微不足道,怎麽就偏偏是他被點了出來?
沈子衿……難不成竟是沈子衿!?
“沈子……呃!”
殷南侯忽的開始掙紮起來,可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只有被人扼住脖頸拖走的份,要是不掙紮,可能面上還好看點。
他拼命去看沈子衿,但直到被拖出殿外,沈子衿再沒看他一眼。
下朝後,承安帝點了幾人議事,錦衣衛指揮使尹洌也在其中,他與沈子衿擦身而過時,朝沈子衿抱了抱拳。
沈子衿只含笑,客客氣氣一點頭。
錦衣衛這一出,他事先也與二皇子打過招呼了。
錦衣衛人不多,但先帝設立之初,挑選進去的也都是些好手,原著楚照玉是登基後才把他們打磨用了起來,但沈子衿現在就需要。
朝堂上三部被波及,怎麽看都跟秦王府無關,美美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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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和沈子衿一道往外走,今兒發生的事太多,許多官員步履匆忙,沒有停駐閑聊的打算,二人身邊沒外人,到了馬車邊,楚昭低聲道:“尹洌沒準今日就會來找你。”
“或許。”沈子衿好像沒把這事兒放心上,關心別的,“王爺今天有什麽特別想吃的菜色嗎,看了戲,值得多來兩個下酒菜。”
楚昭沉凝的目光一散,勾起了笑,他最近就愛聽沈子衿的家常話:“那就加個燒鵝,再給我備壺烈酒。”
沈子衿本來想伸手比個“OK”的手勢,剛擡手才記起古人看不明白,又放下,改成點頭:“好。”
楚昭愉快的打馬走了,沈子衿看得疑惑,吃燒鵝喝酒讓楚昭這麽開心嗎?平時吃的也不差啊,還是楚昭有段時間沒好好喝酒了?
沈子衿琢磨着,那他待會兒認真給楚昭挑點好酒,讓他痛快喝一場。
說幹就幹。
沈子衿專門讓馬車繞到去了趟錦繡閣,買了據說最烈的酒,回到府裏,又問了孟管事。
孟管事聽聞,立馬搬出了三十年的陳釀,差人送去明月軒,沈子衿看着面前兩種烈酒滿意點頭,今晚楚昭肯定能喝盡興了。
楚昭料想不錯,錦衣衛指揮使尹洌從禦書房出來後,就直接趕着時間,先到了秦王府,求見沈子衿。
沈子衿看過原著,知道他是個會來事的,在前堂招待了他。
尹洌帶了藥酒為禮:“聽聞王妃身子不好,這是按古方泡制的藥酒,望王妃多保重身子。”
沈子衿發現,這些登門來見自己的,都愛帶藥材,他病弱一事可真是深入人心了……唉,還不如帶些好吃的糕餅呢。
尹洌先是多謝了沈子衿給皇帝的谏言,而後試探地問:“王妃覺得這案子該怎麽審?”
沈子衿接下來的回答,才能讓尹洌明白他到底是哪路人。
是單純只為皇帝思慮所以提出讓錦衣衛插手,還是另有他意呢?
尹洌略有緊張的等着答案,因為他也想知道,沈子衿究竟是不是他的機會。
沈子衿用茶蓋慢慢拂開茶沫,露出底下鮮亮的湯色來:“大理寺證據這樣齊全,若無旁人作梗,我不覺得這事兒有翻案的可能性。”
尹洌神色一凜。
傳聞秦王弑殺暴戾,但王府內卻并不沉肅,風景明豔舒心,而比風景更豔的王妃坐在堂中,淡然自若,周身是總攬大局的從容。
尹洌拱手:“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
錦衣衛本該是天子近臣,若天子不用他們,寸步難行,尹洌要想出頭,必須得給自己選個路子。
魏長河非要三堂會審,無非是想從中再周旋,尹洌領了督查的職,絕對有機會賣魏長河一個面子,從此成為首輔黨,上他的船。
一邊是權傾朝野的首輔,一邊是初入官場的沈子衿,沈子衿背後只有個戴着枷鎖的秦王府。
大部分人,想來都會選擇前者,根本不用猶豫一秒。
但尹洌既然來見沈子衿,就是表明了另一種可能性。
“尹指揮使是能人,先帝設立錦衣衛,就是想讓你們不止幹儀仗的活兒,如今陛下不用你們而偏信宦官,是他們花言巧語蒙蔽聖心。”
沈子衿放下茶盞,透亮的湯色映着尹洌的影子,他嗓音比茶香更芬芳:“花言巧語總有盡時,指揮使,是金子終會發光,你的機會,會來的。”
尹洌驟然握指成拳。
風過堂間,風動,樹也動了。
片刻後,尹洌起身,緩緩朝沈子衿行了個大禮。
“今日承情,銘記于心,王妃日後若有用得着錦衣衛的地方,但憑吩咐。”
論官階,他比沈子衿高,但這禮,他行了,沈子衿受了。
沈子衿笑:“不急,待大人辦完會審的案子再說不遲。”
尹洌在他身上下了注,沈子衿卻不會感動,等辦完這案子,才算尹洌真正的投名狀。
畢竟要能保證重判,就會得罪首輔魏長河,尹洌屆時就算想回頭,魏長河也不可能再要他。
人心太難猜,原著裏尹洌是沒了首輔之後才開始展露頭角,誰也無法保證他這時候怎麽選,沈子衿不賭,他要一個絕對。
他要救楚昭,不能在心腹上給自己埋雷,尹洌要跟他,就休想留着倒戈他人的路。
沈子衿至始至終客客氣氣,語調稱得上如沐春風,那漂亮的眼睛卻看得尹洌心頭發緊,不敢小觑:
誰要是把秦王妃只當個花瓶,恐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尹洌做了決定,帶着任務躬身告退。
待他走後,白枭翻身從房頂上下來,滿是崇拜星星眼:“哇,世子,方才那人被你壓得完全擡不起頭诶,王爺說不一定要功夫好才能站在高處,原來是這個意思!”
沈子衿給他摸摸毛:“跟人交流,哪能只靠功夫,你抽空也多讀點正經書,別老只看話本。”
白枭一縮:“‘之乎者也’太難啦,我真不是讀書的料,記個一兩句不給王爺丢臉就成。”
白枭是懂得告饒的,摸出了他珍藏的油紙包:“世子,吃糖。”
沈子衿失笑:“留着自己吃吧。”
白枭又嘿嘿把手縮回去。
大夫過來,驗過尹洌的藥酒,确認無毒,是補身健體的,喝了沒壞處,沈子衿讓小甄把酒也帶到明月軒去,晚上留給楚昭。
小甄帶着酒離開,大夫在前堂順便給沈子衿再把過脈。
搭上脈間,大夫面露驚愕,反複确認,難以置信:“這怎麽……”
白枭被大夫的态度吓了一跳,難道世子不好了!?
他緊張兮兮起來,連嘴裏的糖都不香了。
沈子衿卻很鎮定,他心裏有數,必然是自己身體好得太快,大夫不敢相信。
事實确實如此。
幾番辨認後,大夫終于信了,松開手,雖覺得不可思議,但真心實意笑了起來:“恭喜世子,身子大好。”
白枭聽到這話,松了氣腿一軟,差點吓死孩子:“好事您怎麽那副表情,吓死我了……”
大夫捋了捋胡須:“我也差點以為自己給了什麽靈丹妙藥,想來殷南侯府造成的影響可能比我認為的還深,離了那裏,世子身子本就在漸漸變好。”
沈子衿收回手:“還得多謝大夫的照顧。”
“世子哪兒的話,應該的。”大夫不敢居功,“補藥不用這麽勤了,我換個方子,三天一次即可,飲食也不必再拘泥在清淡上,想小酌兩杯也沒問題了。”
沈子衿點點頭,沒怎麽放在心上:明月軒廚子手藝很好,不用改口味,至于酒,他在職場上喝到厭煩,完全沒有喝酒的興致。
大夫診斷完,收拾東西離開,白枭嘴裏的糖又甜了,他咂摸着嘴:“對啦世子,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沈子衿:“嗯?”
白枭神神秘秘:“我們發現,王爺喜歡男子!”
沈子衿神色一動:“哦?是哪位公子?”
白枭連忙擺手:“沒有哪位公子,只是剛知道王爺對男子感興趣呢,他親口對黑鷹說的!”
人明白自己的性取向,總得有個契機,不過還真不一定是非得喜歡上哪個明确的人,有些人發現自己對同性的臉蛋更有興趣,從此開啓新世界大門,也有可能。
但也算是個大發現了。
沈子衿:“做得好,再探!”
白枭從沈子衿這兒吃那麽多糖不是白吃的,很聽話:“得令!”
下午時,楚昭讓人送了口信回來,說今天會稍微晚點下值,到家的時候可能剛好趕上晚飯,沈子衿要是餓了就先吃着,不用等他 。
既然能趕上,等一會兒又有什麽關系。
昨兒院中新開了花,沈子衿今晚把用餐地點挪到了院子裏,還能賞景,他在飯桌上等着,眼神落到準備好的酒上,讓小甄先從壇子裏裝一壺出來。
小甄想了想,把尹洌帶來的藥酒拎起來:“今日驗毒時已經将這酒開了封,我聞着很香,大夫說裏面的藥材都用得好,先把這個裝一壺吧。”
沈子衿點點頭,如果楚昭喝不慣再換就是,他準備了幾種酒呢。
小甄掀開壇蓋,從裏面往酒壺裏分裝。
給酒驗毒時沈子衿也在,當時沒覺得如何,此刻坐在院中,藥酒卻散發出一股格外清冽好聞的味道,芬芳撲鼻,竟是把花香都比了下去。
沈子衿嗅着這股香味,居然被勾起了想嘗一點的念頭。
楚昭跨進院子裏的時候,也正好聞到了香味。
“什麽酒,這麽香。”
他撩起衣擺坐到沈子衿對面,讓小甄給他倒上一杯,沈子衿道:“尹洌今日來了,這是他帶的藥酒。”
既然能上桌,那肯定已經驗過能放心喝,楚昭端起酒杯:“藥酒通常不能多喝,來個兩三杯嘗嘗,之後再換別的。”
楚昭先品了一口,贊道:“好酒。”
沈子衿被鋪天蓋地的酒香裹着,動了動指尖,頗為意動:“……什麽味兒?”
“醇香濃郁,回味悠長。”楚昭說完,就發現沈子衿眼神一直落在酒杯上,他笑着晃了晃酒杯,“你也想嘗嘗?”
沈子衿眼神動了動,明顯有被酒吸引的意思。
楚昭:“可你身體不好,不能沾酒,還得聽大夫的話。”
他不說便罷,這麽一說,沈子衿反而開口:“大夫診過脈,說我身體大好,能飲酒了。”
楚昭愣了愣,倏地扭頭看向小甄:“真的?”
小甄笑眯眯:“是的。”
楚昭驚喜:“好!”
養了些時日,終于有成效了,沈子衿能把病養好,楚昭是真高興。
“朝堂事順,你身體變得康健,雙喜臨門,當浮一大白!”
楚昭起身,親自給沈子衿倒了一杯:“那咱們碰個杯,慶賀慶賀。”
沈子衿并不阻止,由着楚昭給自己倒酒,他的确好奇起這酒的味道來,聞着是跟他從前喝過的都不同。
莫非只要不是在令人窒息的飯局上,酒也能變得好喝嗎?
楚昭将酒倒好,沈子衿輕嗅:啊,真的好香。
楚昭舉杯:“來,世子,走一個。”
沈子衿端起杯,跟楚昭一碰,叮鈴輕響。
楚昭仰頭,一口幹完,對他來說杯子量小,就是嘗個味兒,畢竟千杯不醉。
等楚昭放下杯子一瞧,沈子衿居然也一口幹了。
楚昭意外:“世子竟也好酒量?”
怎麽說也是白酒泡的,度數不算低。
沈子衿輕輕放下杯子,含糊地“嗯”了一聲。
楚昭還待張口,卻發現沈子衿白皙的臉上驟然蒸騰起紅暈,飛霞漫天,稠麗無雙,在他眼角也勾勒出胭脂緋雲,漂亮的驚人。
他身後就是花,花豔,但人更豔。
美人醉花間,玉盞盛浮光。
楚昭話音被這幅美景給生生截斷了。
然而不等他跟着沉醉,好景不長,此刻驚豔,眨眼驚吓。
沈子衿清澈的眸中氤氲出了水意,他擡手撫住額頭,袖口滑落,露出雪白的皓腕,連指尖都染上了幾抹胭脂色,可憐可愛。
然後他身形一晃,一頭栽倒。
楚昭:!
小甄驚呼:“世子!”
小甄大驚失色,驚呼聲剛出,楚昭就已身手矯健地抱住了沈子衿,面上喜色蕩然無存,厲聲道:“快傳大夫!”
院中侍衛直接沖了出去,他們的腳程可比小甄快多了。
世子在飯桌上喝了外人帶來的酒後驟然暈厥,此事非同小可。
雖然楚昭喝了後目前看着沒什麽事,但沒人敢掉以輕心。
楚昭心悸得慌,他不知道,自己凝重的神色間還夾雜着一絲緊張。
是在為沈子衿緊張。
若沈子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楚昭抱着人的手緊了緊。
侍衛很會來事兒,直接把大夫背了過來,眨眼就趕到了。
大夫把完脈,在所有人的提心吊膽中,卻是淡定宣布結果——
“世子醉了。”
其餘人:……
啊?
楚昭方才心中已滾過好幾撥驚濤駭浪的情緒,乍聽到大夫的宣告,情緒大起大落之下嗓音都被逼得喑啞起來:“……只是醉酒?”
大夫肯定:“只是醉酒。”
楚昭:“……”
他收回剛才的話,什麽酒量好,誇早了。
沈世子居然是個一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