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據高裴的推測,如今的天帝許是兇多吉少。神芝道人的賬簿上記得清清楚楚,長盈仙君、疏林仙君與破秋仙君三人這兩千年來都在定期輪流至還元樓采買丹藥與各種香薰、靈水,從交易的物品來看,還呈現着循序漸進的趨勢,顯然是在根據天帝的狀況不斷改進藥方。
“魔神冠共有大大小小一千顆寶石,其中有三顆占據中央之位,足有鴿子蛋大小,為魔神冠的陣眼,素有迷人心智,誘人堕魔的功效。長盈仙君只取一顆黃色晶石,便只有觀賞之用,乃稀世藏品,用于祝賀壽誕再恰當不過,天帝視為心頭之好,日夜把玩也是人之常情。”高裴用靈力将那寶石的模樣畫在空中,緩緩解釋道“然而若他們早有計劃,能找到替代其它兩顆寶石的物品,便同樣可以形成法陣,甚至更具攝人心魄的效果。”
瓊斯好奇地盯着寶石打量片刻,還暗自和自己妖域那些寶石比了比,心道魔神的品味也不怎麽樣,便笑道“那什麽東西可以替代呢”
“疏林仙君買的香薰。從購買的數量來看,大抵是十年一換,摻在天帝慣用的香料中,若不是特意檢測,着實很難發現。而天帝寝宮之中,東西南北各有二十盞香爐,他随身攜帶寶石,居于正中安寝,恰好便是一個八十重改魂換魄巨魔陣,以微量靈力運行陣法,持續兩千年,的确是連天帝也難以料及的局。”
“可若要做到這步,他們勢必要串通所有侍奉童子,難道偌大一個仙域,就真的盡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高裴沉吟幾息,驀地道“光憑猜想無法得知真相,只有當面對質為上計。”
“你不會是打算”
“離開數月,再躲藏下去不過是縱容賊子作惡。我司管天下善惡,聆聽人間願望,既然茍活至此,便不能再拖延時機。我等得,天下人卻早已等不得。”高裴說着,長劍出鞘,握于手中“他們想不到我敢再回仙域,只要闖入天帝寝宮一問究竟,便可知曉一切。此行危險,瓊山好友,你不必”
瓊斯直接召來他的大刀,往肩上一扛,唇角翹起,露出兩顆尖利的犬齒“有這種好玩的事兒,怎麽少了我闖仙域我熟啊,履華小朋友,你便跟在我後頭,看我怎麽鬧個天翻地覆罷。”
“”高裴眸光一轉,手指微動,靈力剛聚在袖中,立馬就被一股子狠勁兒掐住,瓊斯用力擰着他的手腕,咧着唇道“我就知道你想把我弄暈,好自己一個人前去。我告訴你,你想得美。明明和你說過那麽多次,無論去哪我都跟你一起,你都當耳邊風是不是”
“你”
高大的妖皇手臂一擡,勾住他的脖子,止住他的辯駁。瞬時間兩人近得能幾乎感受到對方胸腔的震顫,瓊斯對着他的睫毛吹了口氣“走吧,履華仙君,我救你下來,當然也負責再送你上去,快抓緊時間飛吧。”
拗不過他,又覺得這個姿勢頗為暧昧,高裴不好意思再伸手揪他領子,幹脆趁勢摟住他勁瘦的腰肢,輕輕一帶,将他渾身的重量都放在自己的懷裏,柔聲道“抓穩了。”
于外人而
言,他們不過是化為了一道光消失在原地,于瓊斯來說,卻是天寬地廣,江山蒼茫,萬物皆在身下,而他正全副身心地靠在高裴懷中,仙君有力的雙臂緊緊摟着自己的腰,白璧無瑕的臉寸寸靠近,像是貼着了他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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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第一次他們以這種親密的姿态禦風飛行。
高裴宛如懷抱着珍寶,溫柔地把男人塞在自己的保護範圍中,他微彎的背脊擋去一切狂風,留給他的只有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謝謝。”
“你已經道過很多次謝了。”
“再多也不夠。”
“以後有的是你報答的時候。”
高裴立時彎了眸“好。”
他們這回還是走的南門。
兩名守門天兵騎着白虎,隔了幾裏便開始戒備,待不速之客走近了,看見打頭的正是幾個月前一刀幹掉他們的妖皇,當即兩股戰戰地讓了路,嚎叫着拔腿就跑,飛符都忘了發,只大喊着“妖皇又來了”,結果妖字才出口,便覺勁風襲背,四肢百骸一僵,幹巴巴地瞪大了眼趴倒在地,看見那英俊不羁的男人緩緩走近,也只能從嗓子眼裏發出嘶啞的氣音。
作為獸王的白虎更是夾着尾巴縮在一邊,就差對萬妖之皇的男人俯首稱臣。
瓊斯踢踢他們的腿,嚼着随手拔的仙草,頗嫌無聊地搖頭“還是這麽不經打。天帝老兒的寝宮在哪邊”
“跟我來。”高裴看見又一隊天兵巡邏至此,悄無聲息地解決了數十人,帶着瓊斯直往九重帝宮飛去。
仙域境內遍是耳目,無論如何隐蔽行蹤,造成的動靜依舊驚天動地,等行至天帝的所在,他們身後已跟了數不清的尾巴,而九重帝宮本就有一百零八層防守,一時間可謂陷入了狼虎環飼無路可逃的境地。
帝宮曾是高裴最敬重的地方。
它鎮守在仙域中央,承受天上地下的無邊敬仰。整整九重宮殿,萬物的意象盡皆蘊含其中,它象征着至高無上的權力,有如天道一般維持着世間的平衡。衆仙無論身處何處,只要眺目一望,總能看見它散發出來的九重神光高挂雲間,這正是天帝的魂光,其中滿是慈悲與智慧,三千世界無人不為其折服。
然而如今再看,神光依舊,卻空洞而污濁,高裴從中只能觀出數不盡的暴戾和貪婪,比之罪惡滔天的凡人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高裴你已被革了仙籍,如今勾結妖族硬闖至此,是真想造反嗎”十餘天将持戟逼近,大多仙班還未趕到,他們身後密密麻麻的全是包圍而來的天兵。
“造反”高裴周身銀光如龍,長劍一起,掀起狂浪般的兇狠劍氣,千重陣法頃刻間崩壞消失,他鶴立其中,冷聲喝問“我不反天道,不害世人,本君是造的何處的反”
這一瞬間,為首的金甲天将仿若又看見了數千年前一劍斬開天壑,力分三界,将混亂的世界一舉平衡的仙君。
他正是憑這一劍之功成為了東雲玄境之主。
過得太久,人人都忘了,這位平日坐在靈湖邊垂
釣飲茶,仁慈溫柔的仙君,曾足以令三界變色,魔神讓步。
“我本欲以死證道,令天道因我重建仙域。然我僥幸留得一命,窺得半角真相,便不能再放任你們一錯再錯。”高裴的劍,一如當年的天壑,深深地隔在帝宮之前,天兵天将無不因其色變,心中大駭,惶惶不敢上前。高裴環視他們一圈,揮袖在地上劃出一道百丈金線“此為界,無論何人,膽敢再攔本君之路,我都絕不姑息。”
說罷,他負劍輕喝“東雲玄境之人何在”
果然立即有數百位次仙不安地從人群中擠出,并排站在他面前。他們只認履華仙君為主,縱使他沒了仙籍,還意圖造反,但骨子裏的尊重與順從卻無法輕易消失。
“守在此地,無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入帝宮。”
衆仙對視一眼,果然還是聽從了他的命令,頗有秩序地站在了帝宮之前,襯着那道金線與身後雄偉莊嚴的宮殿,竟也生起無邊底氣與氣勢來。
見狀高裴這才步步踏進宮內,劍氣所至之處所有陣法皆撐不了片刻,侍衛更不敢與他相抗,紛紛逃竄,瓊斯走在他身後,只覺這一路通暢無比,高裴着着白袍的身影亦是高大得驚人。
天帝內殿的朱門前又設有一道上仙品級的陣法,高裴仰目看去,但見陣中金光隐隐,有九龍高鳴,威壓沉重,似有吞鯨之勢。他卻也不懼,束起的長發驟然間被勃發的劍意吹散,掃過眸中冷光,落在頰側,勾出滿面怒容。天下山水放在一起也比不上其半分的美麗姿容,在這一刻如有千丈之高,仿佛神佛也不及他一絲仙姿,也會怯他三分劍意。
他擡劍而去,長刃自門中斬下。
一劍天地震動。
但聞轟然一聲,九龍哀鳴,九重帝宮在劍氣中震顫不已,玉石崩裂,無數天兵稽首。
塵煙未散,高裴攜劍而入,頓聞奇異濃香彌漫殿內,高床的帷帳之中,天帝只穿了一件薄衣,聽見動靜勉強探出半個身體來。他原本俊朗的面容憔悴得像個陌生人,明明身懷着堪稱當世鼎峰的修為,如今竟是斑白了雙鬓,此時他眼下青黑極重,眼皮一掀,瓊斯便從他瞳孔中窺見了令人心驚的病态之色。
高裴同樣觀出他的異常,卻只是身形一頓,默然地看着他。
兩千年,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卻不想已恍如隔世。
天帝不止是身體有病,他的心病早已無可救藥。
看到大破陣法的人是高裴,天帝立即怒發沖冠,猛烈地咳嗽了一陣,擡起枯槁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啞聲罵道“是你你這個反賊,叛徒我将你一手提拔至一品上仙,為東雲玄境之主,你卻搶我信力,毀我清譽,令我脆弱難堪我今日一定要殺了你祭天”
高裴依舊靜觀他毫無儀态地破口大罵,當初那位不怒自威,優雅雍容的天帝,已然無影無蹤了。
許久,天帝累了,方停下口舌,寂靜中他突然渾身發冷,愣愣地對上高裴的雙目,眼皮便猛地一抖。
為何他竟從中看到了幾分悲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