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又挨了一耳光
“啊……不!”
我陡然從噩夢中驚醒,額上遍是冷汗,兩頰滑過淚痕。
門簾猛地被掀開,湧入一股清冷的晨風,凍得我打了個哆嗦。小波沖了進來,半跪在我身邊:“哥,你醒啦,感覺怎麽樣?”
我沒有回答,而是直愣愣地四下打量,莊蒙蒙不在,黑子也不在,身上蓋着的,也不是繡着小白兔、散發着淡淡香氣的毛毯,右手掌背上有一絲涼涼的鈍痛,擡起一看,上面貼着醫用膠帶,覆蓋着一片淤青。
剛才那一幕,難道不僅僅是噩夢嗎?
我晃了晃腦袋,感到一陣陣地眩暈刺痛,微微閉眼,腦中卻又立刻浮現出了方才那一幕幕——一個滿臉烏黑,沒有五官的女孩,用她無形的眼睛逼視着我:“小濤哥哥,我好熱、我好疼、我好怕、我好恨……”
“唔……”我抱住針紮一樣疼痛的腦袋,渾身都在顫抖,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哥!你……你怎麽了?”小波有些手足無措,伸手攙住我的胳膊,我猛地一個激靈,手臂一掀,甩開了小波的手,兩眼無神、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一搖三晃地朝着帳篷門外走去。
“哥!你幹什麽去?”小波急忙拉住我的手,我悶哼一聲,一把将小**了個趔趄:“走開,別管我!”
說完,我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帳篷,不知什麽時候,天上又開始洋洋灑灑地飄起了細雨,帳篷外面是一片泥濘,我赤着腳踩在上面,感到黏膩濕滑,一個站立不穩,便直挺挺地摔倒在了泥濘之中,污濁的泥漿迸濺在我的嘴裏,無比的苦澀。
小波跟在我後面沖出帳篷,見我摔倒在地,跑過來想要将我扶起來,我機械地揮舞着手臂:“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小波被吓呆了,半伸着雙手僵在原地,我将全身的力氣都凝聚在雙臂上,拼命地撐起身子,整個前襟都被污染,淅淅瀝瀝地向下滴着灰黑色的泥漿,但我不在乎這些,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兩條腿卻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我向四周掃視着,很多人都從帳篷裏探出頭來,莫名驚詫地看着我,透過細密的雨絲,我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到了好奇、恐懼、嫉妒,還有不屑,在我右前方的一個,幾個身穿白衣的醫護人員看了我一眼,便低下頭,繼續心無旁骛地給一個小男孩檢查身體,那個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的樣子,黑黑瘦瘦的,頭發剃光了,額頭上纏了一圈繃帶,上半身沒有穿衣服,右肩上同樣包裹了厚厚的一層,右胳膊已經不見了……
他此刻也在看着我,大眼睛裏閃爍着清澈無邪的目光。
這目光再一次刺痛了我的心髒。
如果……如果我早些提醒大家,這個小男孩還會失去他的右臂嗎?
我挪開目光,繼續看向其他地方,那些從帳篷裏看着我的人們,或多或少都帶着傷,有些人是皮外傷,有些人是肢體殘疾,最後,我的目光定格在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身上,她被繃帶包裹住了一雙眼睛,靜靜地坐在那裏,如同一尊雕塑。
這是一個永遠失去了光明的人,或許,同時還失去了未來。
就在這個時候,從營地深處突然傳來一陣鞋底踩踏泥水的“嗒嗒”聲,兩個醫護人員擡着一副擔架,急匆匆地向着避難所的方向奔去,擔架旁邊,一個中年男子撐着一把雨傘,神色憂急,快步跟随;擔架上是一個面色蠟黃、呼吸急促的女人,看上去應該是中年男子的妻子。
“大夫,我們這是去哪兒?我老婆不會有事吧?”中年男子一邊跟着擔架狂奔,一邊焦急地詢問。
“她是重感冒轉成肺炎,已經有生命危險了,我們治不了,所以必須轉到避難所裏的特護中心,交給陳鑫隊長!他可以治好你的老婆!”擔架尾部的醫護人員回答道。
擔架前面的醫護人員卻又說道:“可是陳鑫隊長這些天不停地救人,不知道他的精力還跟不跟得上!”
“顧不上那麽多了,陳鑫隊長交待過,如果我們實在無法治好的病人,一定要盡早送到他那裏去!這個病人已經不能再耽擱了!”
我的視線穿過茫茫的雨絲和此起彼伏的帳篷頂,目送着那四個人去往避難所,直到再也看不清楚,然後,我感到自己的心口堵得十分難受,胃部一陣陣地緊縮,不禁彎下腰,捂着肚子哇哇嘔吐起來,由于長時間沒有進食,我的胃裏空空如也,只吐出了幾口酸水,小波慌張地拍着我的後背:“哥,哥!你到底怎麽了?別吓唬我好不好?”
我吐夠了,猛地回過頭去,緊緊地盯住小波,小波被我的目光吓了一跳,不禁後退了兩步。
“小波,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哥,你說什麽呢?”
“我是不是早就該說出來?我是不是不該瞞着他們?你看看,這些人傷的傷、病的病,還有八十多萬人,連命都沒了!小波,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死死地盯着小波,一步一步地緊逼,小波被我吓壞了,後退兩步,絆在帳篷門的鐵架上,身體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倒。
“小濤,你幹什麽呢?”
一陣驚呼聲從我身後傳來,我迷茫地轉過頭,只見老媽提着一個保溫桶,在莊蒙蒙的陪同下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她扯住我的衣袖:“病還沒好,不好好躺着,跑出來幹嘛?淋出病來怎麽辦?”
“您別管我,淋死我算了!”我頹喪地低下了頭,任憑老媽怎麽拽我,腳下就像是生了根一樣,動也不動,老媽也動了火氣,把保溫桶塞進莊蒙蒙手裏,一把扯掉身上的雨披:“行啊,那就一起淋着好了!”
“媽,你這是幹什麽?”
“幹什麽?你不是想淋死自己嗎?媽陪着你!”老媽平日脾氣溫和,但是一旦動起肝火,當真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我萬般無奈,只好求助于莊蒙蒙:“蒙蒙,幫個忙,把我媽送帳篷裏去!”
莊蒙蒙搖搖頭:“你看不出來嗎?你不進去,阿姨是不會進去的!”
小波畏畏縮縮、戰戰兢兢地從帳篷裏探出頭來:“哥,你別再犟着了,趕緊跟媽都進來吧!”
帳篷裏,老媽顧不得擦幹頭發,逼着我換掉了身上又濕又髒的衣服,嘴裏不停地數落着:“你這孩子,發什麽神經啊?哪個筋不對了?啊?你看看,你看看!手上還有針眼呢,也不怕沾上泥水感染了!”
我低垂着頭,任憑老媽擺布、唠叨,只是一言不發,帳篷外面,小波和莊蒙蒙的對話聲卻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蒙蒙姐,我哥他到底是怎麽了?從醒過來就變得神神道道的,老是問我他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做錯了?他明明做得很好啊!”
做得很好……我苦笑起來——有那麽多人因為我失去了性命,我哪裏配得上“很好”這兩個字?
“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受了什麽刺激吧!”莊蒙蒙答道,“也可能是休息不足,這幾天他一直在外面搜尋幸存者,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又跟丁正正發生了沖突,然後一口氣睡了一天一夜,這麽時緊時松的,很容易讓人犯迷糊。”
“他跟正正哥發生了沖突?為什麽呀,他倆不是好朋友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趕過去的時候,你哥已經昏過去了。不過我好像聽到丁正正說什麽‘娜娜死了’。娜娜是誰呀?”
小波沉默了一會兒:“娜娜……她是正正哥的堂妹。”
娜娜……這個名字仿佛一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我的心窩上,痛得我一陣痙攣,又要幹嘔。老媽吓了一跳:“小濤,你到底哪裏不舒服,趕緊跟媽說!要不就去找陳鑫隊長讓他看看!”
我無力地擺了擺手:“我沒事。媽,您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嗎?我想靜靜。”
“你這孩子……好吧,真要有什麽事就跟媽說,千萬別憋在心裏!對了,保溫桶裏有剛炖好的鴿子湯,夢絮打下來的野鴿子,金燕隊長給的保溫桶,蒙蒙幫我打下手一起熬的——大家都很關心你,你記得要趁熱喝啊!”
“嗯,我知道了……”我機械地點着頭,老媽無奈地嘆息一聲,起身出了帳篷。
我把頭抵在膝蓋上——是,大家都很關心我,可我到底做過什麽值得他們關心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到面前有了一片陰影,好像是一個人站在我面前,遮擋住了光線,我擡起頭來,正對上了莊蒙蒙的面龐,她的表情冷若冰霜,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蒙蒙,你……”
話還沒說完,莊蒙蒙突然掄圓巴掌,“啪”的一聲抽在了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