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愛我
愛我
他不知道為什麽睡覺成了個糟心事,段知羲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分明就困得不得了,可睡姿如何擺都不舒服,總感覺有危險。
于是段知羲只好頂着個烏青眼早早開工。
結果被更早到的老板拒之門外了。“為什麽?”段知羲不解地問,昨兒還好好的,今天就不給他工作了。老板只是不好意思地說店裏不招未成年,讓他回去了。段知羲愣愣地杵住,意猶未盡。
“哦……”他非常不想離開,除了這兒,他沒有其它地方可去了。
屋子裏也死氣沉沉的,唯一熱鬧的地方就是這米線店了……
後來老板也不忍看這可憐的家夥發杵,告訴了他真相。
是一個青年小夥威逼利誘老板這樣做的,還承諾給老板找多幾個人手頂替他的位置,還說段知羲他笨手笨腳勝任不了這份工作。
對……說得挺對的。段知羲抽身無助地笑了。
老板每每回憶起段知羲無辜的身影,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的。
也奈何那青年說得都對,還給了這麽好的條件,換作誰來都會心動啊。
疲倦地回到家,段知羲只是窩在了床角。明明今天才剛開始,他卻提不起一點精神,像死了一樣——不過他還不能死,真相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就在高考成績公布日的前一天,段知羲收到了日盼夜盼的真相文件。
他感覺連幾天的空虛都被補齊了,雙臂緊擁厚厚的文件。
這一刻不知道在他腦海裏經歷了多久,現在,終于,終于要釋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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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功不唐捐,他忍受了十幾年的歲月有了結果。
沒再度踯躅,段知羲拆開了文件。裏頭是一沓紙,密密麻麻的,幾十張紙。沒想到這二十萬還挺多東西的。
一想到後面不知怎麽還路辭的債他就懊惱,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其後段知羲就抱着閱覽,一字一句地看,生怕錯什麽重要的點。
調查社給出的資料十分全面:十七年前,資本主要集中在段、劉、路三家。三者實力不分上下。
為了奪取主權,段家與劉家各位總裁,也就是段明暮和劉思布進行聯姻,企圖打敗路家,在那個經濟趨勢多變的年代,現任總裁有孩子絕對是不行的,可偏偏段明暮和劉思布真的相愛了,并有了愛的結晶——怎麽辦呢?這時恰好也走在一起的段已昌和劉茹願,便提出了轉移撫養的主意,讓外界認為孩子是茹願已昌的。看到自己昔日小氣貪婪的弟妹突然主動幫忙,思布明暮感嘆終于長大了,于是也同意了這個做法。
當然,路家可沒那麽傻,在段家、劉家分別派了一個卧底偵察敵情。其中被派去段家的卧底,就是郝建國——張姨的文夫,而被派去劉家的卧底,就是梁蕪折——段知羲的老師。
不幸的是,郝建國雖是退役偵察老兵卻多次出現漏洞,誤被路辭發現是小事,可被段家發現了便是大罪。辭退後,因為有武而無用武之地,郝建國便去了賭博展示自己的能力……梁蕪折沒那麽慘,反而和劉思布成為了好閨蜜,處處保護着劉家,成了諜中諜。
就在思布明暮認為前途一片光明之際——意外便不出意外地發生了。
段家突然發生了一場火,将包括思布明暮在內的許多工人湮滅了——就是茹願已昌幹的,他們可不是兄姐嘴中的“長大了”,而是學會了僞裝。要不是梁蕪折放在劉家的針孔攝像頭還查不出這一幕呢,還好劉思布臨走之前把段知羲交付給了梁蕪折看養,不然估計他現在在被蒙在鼓裏……
至于為什麽茹願已昌如此執着于孩子,調查社打了一張複印件予之:
劉茹願,段已昌不孕不育證明。
這便解釋得通了一切。經常被打是因為根本不是親生骨肉,梁蕪折中的“撫養人”是依劉思布所托,路辭有聞是偶然之間……
幹得令人頭疼,感嘆完二十萬的性價比,段知羲緩緩地撐在床上。
眼前豁然開朗,他卻高興不起來。夢寐以求的真相,他拿到了。
所以呢,知道了又如何?他接下來要做什麽呢?段知羲陷入了沉思。
一口氣揭開了大謎底,爽是爽了,可以後呢?他真希望早點開學,迅速融入校園之中,适應新環境,來段新成長。可笑的是,事實并非他所願。
半夜,段已昌“砰”地一聲踹開了房間門,燈都沒開先把段知羲搖醒。
粗暴得以為是什麽變态狂。段知羲驚呼一喚,劉茹願随即打開燈。
未來得及适應紮眼的泡燈,段知羲“呼”地被扇了記耳光。
清脆的聲音響徹雲霄。“段知羲你這個逆子!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段知羲僵出神,無知地“啊”了一聲,頰邊赤紅隐隐作痛。
茫然地面對兩位大家長,他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氣到頂頭的段已昌見對方緩慢反應,幹脆又來了一記。
又是響亮的“啪”。強忍疼痛,段知羲立即回神了,眼皮上迅速積了淚。
為什麽……半夜起來就為了打我?我做錯了什麽?
“醒了吧?!啊!你還有臉面對我們嗎?”段知羲顯然是被男人的質問吓着了,防備地後退,搖搖頭。
這小兔崽子還敢後退?!!于是段已昌一眨眼把段知羲甩出來。
所以段知羲就不明不白地跪在地面上,怪冰冷的,左臉在發燙,右臉在發燙,耳邊寂寥成了鳴笛,眼前光亮腦海卻仍是一片黑。
心髒在砰砰跳,不斷複盤自己錯在了哪裏。
一片寧靜,段知羲的內心反而慌恃無措,神情逐漸發麻。
“高考成績三百九十九,你到底是怎麽學的,啊?”看不下去的劉茹願厲聲道。
高考,成績,三百九十九……?猶如道雷劈過心頭,窒息的感覺撲湧上脖頸。不可置信,震驚,難過,眸眶更是沉黯了幾分。
他高考的成績,三百九十九?!段知羲努力地想透過淚水凝望着劉茹願,祈禱劉茹願只是在說笑在騙他。無論怎麽盼,段知羲也等不來了。
是真的,他的求學生涯至此為止了,他的青春止步于此了。
為何是這個結果……為什麽……段知羲從未想過自己也有這一天,就連四百分也沒達上,盡管平日裏是多麽多麽認真,這一切都結束了。
方才對新學期的憧憬還意猶未盡呢,怎麽會這樣……
後面的路他該怎麽走?沒學業,沒工作,沒家人,靜靜地灘在床上等壽終正寝嗎?他已經想得到自己想不到的下輩子了,未來會比此刻心更灰冷。
段已昌突然把資料一眨眼擊打在段知羲腦袋,斥聲而憤:“這是什麽?啊?!背地裏敢偷偷調查我們是吧,我早看你有問題了!”
聽到這,段知善內心“咯噔”一聲,開始冒冷汗。
他……忘記把東西藏好了。自己狼狽的樣子被一覽無餘,他掩蓋得如此艱難的秘密,毀于一旦,“轟”的一聲全盤碎裂。
他也不知道能幹什麽。
啞口無言。是對衆覽全局後的迷惘空虛,是對青春分崩離析的失意哽咽,是對隐秘暴露的恐驚恃怕。他又怎麽辦呢?!
想到這,段知羲早就淚流滿面了,沒有表情面對一切,神情已泣成了團。
再次将那函資料揉成一卷,抽欠在段知羲臉上,段已昌忍無可忍,大吼。
“滾——!”
被對茹願強硬地推出了家門,段知羲心亂如麻,禁自地踱在巷街。
夜半的鎮,阒無人跡。知了蟲依舊在叫,吱吱呀呀,不及白日的車馬輻辏。吹來的風濕熱濕熱,堯有種難以言喻的黏膩。
夏雨後的氣霧格外悶沉,難受得段知羲不斷落淚。
眼前這一切,死氣沉沉,他也是。他停不下腳步,即便漫無目的;他止不住淚,即便淚水沖不走什麽;他活不過此生,即便他愛自己。
花邊牆下是點點的泥水,坑坑窪窪。段知曦帶去了肮髒,卻丢不去泥濘。公園的路燈黃昏熠熠,明亮晃來晃去。
段知羲走累了,只望潤濕了的木椅,嘆氣就無憂地躺坐在那。
他也不得及來感受硌人的知覺,慶幸身旁有物體的存在,不止他一個人。
他身邊的人,全都騙了他,還能向誰尋求幫助呢?
麴可悛麽,一個扮豬欺兔的小子罷了,同樣對他圖謀不軌。
舒頤麽,曾經交集的班長罷了,不過是個大喇叭,企圖捉弄他的天真。
梁老師麽,那位口是心非,兼間諜的懦人罷了,連真相都不願告訴他。
葉謹天麽,是個假面表好的瘋人罷了,總愛用他對付路辭。
蘇淺麽,明中與他競争愛的癫人罷了,一直想要他離遠點。
唐盈盈麽,嘴裏欺辱所有人,玩玩而已的白蓮花罷了,不斷消費他的同情。
杜忠欣麽,按計劃行事,冷嘲熱諷的工具人罷了,還佯裝好情意。
莫娜麽,只是位通風報信,亂開玩笑的社會姐罷了,每刻都在制笑。
李骛麽,光天化日也直言讨厭的小跟班罷了,從未正眼對他。
張姨麽,雖然和藹友愛,卻也成了個石碑罷了,如何也幫不了他。
路辭麽?貫穿全局的罪魁禍首,罄竹難書的渣男罷了,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找他了,永遠,不會,原諒他。
盤算去盡頭,原來他真的被全局人欺詐了,無一例外。
他沒有可以求助的人了,哪怕昔日的羁絆多美好,都是過去了,都是假的!露滴早浸透了他的身子,水皺,麻木。
我愛任何人,也期待任何人愛我,無論是愛人的愛,友人的愛,家人的愛,同學的愛,師長的愛,陌生人的愛或者是事業的愛,還是自然的愛都可以。我只是想要被愛,簡簡單單地被捧在手中就好了。
我愛任何人,卻沒有任何人愛我。
因意逐漸襲來,段知羲也不知自己是何時阖上了眼的。
視角一片漆黑總比一片模糊要舒服,不紮心。
其實兔子沒有吃那顆狼給的暖果,而是把那收藏了。如今,它親手放回了狼的手中,掙紮着離去。
狹暗裏風還輕輕拂,夾雜着不大不小的水露,“噠噠噠”地敲着衣。
段知羲頻頻一笑,擡起因吸水變重的袖子,從袋子摸索出許久前放置的大白兔奶糖,輕輕地,在掌心捧住。
手中握着大白兔的人,大白兔心中也握着他。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