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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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不是安全的地方,王二叔在山上搜尋無果,有可能會再次找來。
王澳提議:“哥,我覺得可以按照王八叔叔說的那樣出村,把伊萬送回去,然後我們可以順便體驗往返包路費七日游。”
伊萬,就是這個金發男人的名字。這個名字在本子的扉頁上,就像是王灣給自己的作業本署名,龍飛鳳舞,帶着“這個字全世界我寫得最美”的自豪,寫在了正中間。
但接下來整整半天,問一個問題,答案就只能全靠想象力。
比如此時王澳提議後,就去問伊萬:“伊萬,你覺得可以嗎?”
伊萬此時不僅沒聽懂王澳的意思,甚至并不覺得王澳在對自己說話,因為他們一直在打量自己。
他悄悄看着王耀放在桌子上的手,緊張地捏着手指:“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但是我承認,我所有的行為都源自我的意願。”
伊萬說完,臉頰有些發燙。要是王耀真的聽得懂,他不确定這些話自己是否真的敢說出來。
王澳認真地聽完伊萬的話,扭頭對王耀:“他說非常贊同,送他回家可以體現人性的善良美好,帶我們七日游可以促進我們親情的和諧,一舉兩得。”
“······”王耀拍了一下王澳的腦袋,“促進親情的和諧,沒有什麽比打一頓更見效。”
伊萬聽見王耀說話,擡起頭偷偷飛快地看一眼他,可看到王耀正盯着自己,這一眼便硬生生僵住了,沒有再收回去。
王耀不喜歡自己看着他,和狼一樣的習慣。
伊萬将眼睛迅速收回自己的手上,但很快又忍不住朝王耀看去。
“哥,他的樣子好像在考試作弊哦。”王灣的經歷限制了她的形容範圍。
“有虧心事才會這樣。”王澳有理有據,“他一定是在為無法正确表達自己,差點害我被打一頓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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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香看到王耀在聽到“有虧心事”的時候,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并低下了頭。
“哥,所以我們要怎麽辦?”
王耀對當前的狀況很清楚:“什麽怎麽辦?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個就是我們一起離開這裏,第二個就是我們繼續過日子,讓他自生自滅。”
“哥,他是人。”王灣拽着王耀的衣角,扁着嘴巴。
“我當然知道他是人。”王灣的強調讓王耀不悅,又淩厲地掃了一眼伊萬,把不悅加諸在他身上已經成為習慣。
伊萬臉立刻唰地紅了,又開始不安地絞着手指。
這是什麽意思?這反應讓王耀自己也覺得不自然。膽怯又縮手縮腳,外邊世界的怪獸們都是這麽個習慣嗎?
“他是人,他死了和作為怪獸死不一樣,大哥救了他,也和救一個怪獸不一樣。”
王耀挑眉:“哪裏不一樣?”
王灣發誓這是她這輩子想的最深奧的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死了,哥會難過。”
王耀反問:“怪獸死了,怪獸的家人不會難過嗎?”
“嗯······會吧。”王灣一秒陣敗。
“但是我們可以欺騙自己啊。”王澳開始翻閱手邊的書籍,發表演講,“如果家裏沒錢了,喂豬的時候稀釋一點豬糧,我們會自我腦補認為多喝熱水對豬的身體好,反正它又不會像王小紅一樣皺着眉說讨厭你。它們不會做出人認可的表情,做出了也可以裝作不理解。”
王澳總結:“人和人之間才要活得那麽累,還要去在意和了解對方的看法,但是我們可以自我麻痹,輕松地對動物為所欲為。”
“真好。”王耀感嘆,“有時候真希望你們也是豬,反正你們多喝熱水就能開心。我就不用這麽累,現在居然要聽你們教育小學沒畢業的我。”
說着王耀掃了一眼伊萬,伊萬心中有鬼地趕緊把手縮了回去,這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溜到了自己的手旁邊。
人對人不會自我麻痹?現在知道這家夥是人,王耀還是手癢想要打他。
“我不要變成豬。”王灣把王耀抱住,“變成豬,哥就不會在意我的感受了,連我愛大哥,大哥都裝作不知道。”
“······”王香王澳對王灣見縫插針的撒嬌功力十分欽佩。
王香才翻了個白眼,又見王澳也把王耀抱住:“我也不要變成豬,變成豬,別人要打我罵我,就不會在意大哥的感受了。大哥好可憐。”
“······”王澳明着是在撒嬌,暗裏是在為伊萬說情,王耀往那邊的伊萬又殺去一眼。
兩個小孩的頭已經把視線擋得差不多了,但王耀還是注意到那怪獸往這邊看來,似乎對現在的情況不是特別了解,滿臉愕然,正在思考什麽。
“我也不要。”
剛才還翻着白眼的王香,現在也別扭地學着撒嬌,雖然他的年紀已經不适合撒嬌了,沒辦法自然地像王灣王澳一樣,自然地與大哥摟摟抱抱增進感情。
但他還是跑到王耀的椅子之後,從身後連同椅子一起把王耀抱住:“我變成豬,那大哥就是豬哥······大哥也好可憐。”
王澳和王灣感到王耀身體肌肉緊繃,似乎很想打人。
王耀被抱得幾乎窒息,卻忽然看到伊萬帶着猶豫和糾結的神情,突然紅着臉站了起來。
三個小孩一齊看向他,高大個子在幾人身上投下陰影。
王耀看他帶着一臉“我明白了”的坦然,感到不妙:“你······”
伊萬越過桌子,地伸出雙手,向王耀湊近。
是這個意思吧?伊萬想,肯定是。
伊萬的地理位置風水好,離王耀的視線越來越近時,還能越來越清晰地感到王耀的呼吸。
但是伊萬靠得越近,卻越是不會呼吸了,喪失了呼吸也幾乎喪失了聽覺,現在只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視力也不太好,只能禁锢在王耀鼻子以下下巴之上的位置。
絕對是這個意思!伊萬吞咽着口水,自我麻痹妄下定論,順便為所欲為。
從站起身伸手擁抱,到突如其來的親吻,思維和動作都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伊萬對此舉的正确性堅信不疑。
“啊!哥!他喜歡你!”王澳一聲叫喊,讓幾人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
砰!伊萬被掀倒在地,王耀欺身而上,手腳并用。
“啊——”王灣怒吼着也撲了上去補刀,氣勢洶洶,讓王耀幾乎都只能淪為打架副手。
“哥!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進化成這樣了,女人都長得這麽壯碩!”王灣邊打邊哭,“我還沒做好有嫂子的準備!”
傍晚王耀把伊萬拖進屋子裏,看他被打得眼睛上青了一塊,不免覺得後悔。
自己手下還是留了情,但王灣卻是沒客氣,誓要把勾引大哥的“外來女人”打飛。
現在王耀還得一個人把他拖進屋中,面對面上藥,因為三只小狗都在龇牙咧嘴揮舞着拳頭。
王耀一手拿着藥,冷着臉走近伊萬。
“哥!哥!”王灣拍着窗,“小心別被壞女人勾引了!年輕人容易沖動,氣血上湧。”
“他是男的吧!”王澳相信所見即所得。
王灣哭嚎:“他都親大哥嘴了!”
窗外六束和刀子一樣銳利的目光,就算真的跨越種族,也能傳達到伊萬心裏。
但此時伊萬真的沒有心情去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危,因為他坐在的是王耀平時睡覺的地方,手下摸着粗糙的席子,似乎都能感覺得到王耀身體的溫度。
默認讓外人坐在自己的床上,是一件多麽暧昧的事情,但這種認知只構建在文明富饒的社會基礎上。
因為這麽多房間,在卧室獨處便已經讓人足夠遐想。而屋內有椅子凳子,非要坐在床上便覺得暧昧。但王耀讓他坐在這裏,純粹是因為僅有一間大的房間,房間內僅有一張床可以坐。
但伊萬頭腦發熱,被青春熱血蒙蔽了雙眼,別說此時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原因,就算此時真的被王耀繼續扔在地上,看到王耀拿起藥的時候,心裏也會根本抑制不住地狂跳。
耳邊一聲嗤笑,他擡頭看,見王耀盯着自己的眼睛,朝自己咧開了嘴。
“你以為當人就能好受?人對人的要求更高,你看,現在不是又被打了?”
王耀說的話,伊萬聽不懂。
随着王耀的走近,伊萬的眼睛越來越不敢在王耀臉上停留。特別是王耀肌肉放松,神态自然,這與前段時間時刻準備揍自己的戒備氣氛相差甚遠。
人與人之間本應該保持距離,但兩人從相遇之時便數次貼身接觸。如果當初因為針鋒敵對兩人察覺不到異樣,那此時伊萬便因為王耀的放松極其敏感。
實在受不了現在的氣氛,伊萬身子突然用手捉住王耀的雙臂,不敢看他:“雖然知道你聽不懂,但是我還是要說,不要再靠近我······我有生理反應了。”
要是王耀真的聽得懂,這句話他肯定不敢說。
感受到手下僵硬的肌肉,伊萬趕緊把手放開:“抱歉,這個我控制不住,你發現肯定還會生我的氣。”
王耀認真地看着他,又看着自己被捏住的手臂,思考片刻,但最後什麽也沒想明白。
他搖搖頭,伸手捏住伊萬的下巴,将他拉過來。
“聽不懂,別費勁了。過來上藥。”
王耀指尖将藥輕輕塗在伊萬的眼眶旁,伊萬心跳得幾乎快要湧出胸口。
“哥!哥!他的手!”王灣在窗外,目光如炬。
王耀眼睛一滑動,便看到伊萬的手悄悄地,想要撫上自己腰間。
回過神再看伊萬的表情,果然又是燒紅着臉,眼神又怯又熱烈,小心看着自己。
在這個村中最害羞的少年身上,王耀也沒看到過這種表情。這就是所謂文明社會帶來的惡習,用抑制的手段控制欲-望,但更加欲蓋彌彰。
因為人的野性是欺騙不了野獸的眼睛。
不知出于何種打算,王耀向旁挪了挪,擋住外邊窗戶的目光。
将兩人之間困在自己的陰影下,王耀清晰地察覺到了自己心中的興奮。抹着藥的手順着伊萬的臉頰滑到了他的下巴,接着他順着頸脖滑下,清楚地感受着這人咽喉的吞咽。又劃過結實的胸口,敏-感的下腹,最後落在伊萬不老實的□□。
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又灼熱,直視着伊萬深紫的眼眸,看得伊萬幾乎按捺不住,只想湊上去吻他。
伊萬往王耀身後挪了一眼,現在那邊幾個孩子的身影被王耀遮住了,但聲音卻依舊吵鬧地咋呼。
即使此時BGM不是很匹配,伊萬依舊緊張地期待着。
“唔!”
王耀在伊萬下邊輕輕捏了一下,伊萬擡起頭震驚地看着他。
“不錯。”王耀看着他,眼神晦暗,低沉着嗓音。
伊萬不知道王耀說的是什麽意思,但他認為王耀此時并不厭惡自己的反應。伊萬心跳如擂鼓,卻又極其小心地壓抑着自己。他不确定這次自己究竟有沒有猜對王耀的意思。
伊萬額頭滲出汗水,王耀撫摸着他,低聲道:“村外的人,腦子裏都總是想着這些事?”
王耀看着伊萬的眼睛,只覺得心髒掙脫枷鎖一般的暢快,他湊近了伊萬。
還未碰到他的唇,伊萬卻控制不住,突然将他掀倒在了床上。
“嗬啊——”
房門瞬間被踹裂,三個小兔崽子健步如飛,張牙舞爪地沖進來,把伊萬手腳按住了。
從前充滿善心充當伊萬保命符的三個小孩,現在已經化身文明進步的綠壩标兵,以比新浪微博更為迅猛的和諧力扼殺着伊萬的獸-欲。
王耀驚醒過來,從床上爬起。
回過神,只覺得臉頰滾燙,他看了一眼那被揍得狼狽的伊萬,伊萬一邊雙手護着自己的腦袋,一邊還在暗暗偷看自己。
眼神往旁邊不自然一躲,王耀捂着臉揉了揉眼睛,抱怨自己一時不慎,卻恍然看見三個小孩都在偷偷看着自己,眼裏疑惑。
王耀做賊心虛,咬咬牙,攥着拳頭,也往伊萬肚子上就來了一記重拳!
王耀讓伊萬躺在床上,給他蓋上被子。本來是要給伊萬上藥,可伊萬的傷反而更重了。
王耀用食指指了指伊萬的胸脯,又指了指窗外的遠山:“上次你是這麽說的,你要上天。”
伊萬拉住他的手:“你要帶我走?”
在現在人的意識裏,在不靠着GPS指南針或地圖,是很難活着走出山林的。
“嗷啊——”窗外三只惡犬把臉貼在窗欄上咆哮,面部猙獰。
伊萬吓得趕緊松開手,尴尬地看着王耀:“抱歉。”
兩人對話就是雞同鴨講,所以王耀在伊萬說話時,基本不會去聽他說的是什麽,而是觀摩着他的表情,他的動作。
王耀将那只被抓緊的手握成拳頭,在伊萬面前揮了揮:“我明明用拳頭揍過你無數次,也用拳頭告訴過你無數次不要靠近我,為什麽你還想要碰我?不會覺得危險嗎?”
王耀說着卻忽然閉了嘴。
這家夥難道不也曾無數次,用金黃色的頭發和紫色的瞳眸警告過他,讓他不要靠近。但自己還不是與他在那光怪陸離的岩洞裏,臣服于惡劣的欲望,瘋狂糾纏。
而且反而因為知道彼此緣分的薄弱和隐秘,對于征服彼此的快感更是享受。
伊萬一直等着王耀再做些動作和神情,讓自己獲得足夠多的信息,去理解他的話,可王耀卻沒有給再多的暗示。
“怪獸。”王耀低聲說道。
他走出了門,向王香王澳揚了揚下巴:“今晚去你們房間睡。”
這一晚誰都沒睡好,把王香王澳兩個人的小床拼在一起,三人擠着難受。王灣來開門的時候,看到王耀為避免兩個小的掉在地上,只能左擁右抱。
而王澳王香都是一臉虛脫的樣子。
王灣捂住眼睛:“大哥,男人和男人之間太親密,會對我的身心發育不好的。”
“哥,要不今晚你讓王澳睡地上。”王香黑着眼圈提議,“反正以前王澳每天早上,都是在地上睜開眼睛的。”
“不會有今晚了。”王耀也黑着眼眶,他兩只手同時放開,王香和王澳同時滾到了地上,“想要救伊萬,那就抓緊點時間,今天我就帶伊萬出去。”
三個小孩面目震驚。
“開始怕了?”王耀起床,把衣服穿上,“早幹嘛去了?你們不是一直想着要救他嗎?”
幾個小孩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誰做出頭鳥。
“哥,他們想着救他,是因為平時不是擔心今天吃什麽,就是在擔心明天吃什麽,所以有精力想象自己助人為樂後的美好明天。”王香首先道,“反正要做事的又不是他們。”
“不是的,大哥。”王灣狠狠剜着說着“他們、他們”的叛徒王香,“只是······”
“救他有可能會在這個村裏呆不下去,不救他,就只能把他交給王二叔,來換我們繼續過平安日子的機會。”王耀看三個小孩瞪大了眼睛,“看看,你們又不願意。”
王灣嘟囔:“大哥,你們可以不用管我們願不願意······”
看三個小孩從未這麽嚴肅,王耀卻輕松地笑了:“比起你們心理受傷害,我當然更怕你們身體被王二叔傷害······那我們就是一起把伊萬殺了。”
“不要!”三個小孩都快哭了,家裏所有的宰殺工作都是大哥做的,他們連雞都還沒殺過,一時怎麽能接受這麽高級別的間接屠殺。
“一開始我就讓你們不要去招惹他的。”王耀懶洋洋地把袖子挽起,像是平時要宰魚殺雞一般,看得三個小孩心驚膽戰,“在野外自己餓死的兔子,和在你們手裏餓死的兔子,人看到的心情本來就不一樣。”
王耀腦中忽然記起第二次伊萬見面時,月明如水,他從這二樓看下去,那只怪獸就站在一樓望着他,漂亮的紫色眼眸中,既警惕又期盼。
王耀幾乎可以把所有的緣分,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對于人,他可以用冷漠拒絕或容忍,對于動物,他可以用冷漠宰殺或放生。
人捉襟見肘的時候,就該知道過多的牽扯,會讓生活陷入無數兩難。
“看着就很難纏的兔子,就不應該去惹。”王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