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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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王八在屋裏絮絮叨叨之時,外邊又下起大雨來。
王耀費盡了心思要去明白王八話裏的意思,聽着聽着便走了神。往窗外看去,外邊大雨磅礴,把這村裏街道都洗刷幹淨了。外邊半個人影也沒有。
“你們真行!你們是把王家村外面的世界看得有多精彩,還有這種人形怪,種田網游打PVE啊?不是我說,外邊有句話,都說越無知的地方越迷信,我這算是知道咯!”王八罵罵咧咧,看着王耀走神又氣不打一處來,“你剛才說把那怪······把王小明藏山裏,是藏哪了?我聽說昨天王二叔剛從山上下來,今天還得上去。”
王耀把一些不該說的事省去了,只挑了個大概說給了。王八聽得是兩眼瞪直,拍桌頓腳的,現在說句話都像是在罵人。
王耀沉默了片刻,又問:“王二叔為什麽要找他?”
王八激動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他努了努嘴,緩和緩了臉,吊起的嗓音像是洩氣了一般:“我怎麽知道,但是王二叔肯定不想讓他活着出去。別說這王家村的消息被那怪獸帶出去,這村長的位置會怎麽樣。那人被王二叔關着打,這出去那是要蹲牢裏的!如果你是王二叔,你會讓他出去?你蹲牢裏了,讓王香他們乞讨去?”
王耀看出王八的不對勁,依舊盯着那王八,重複道:“王二叔為什麽要找他?”
王八一看王耀那副陰沉的模樣,就知道自己瞞不過他,一時緊張,便把手伸到口袋裏要摸煙。王耀也不阻他,看着他把煙顫悠悠點上了,狠狠啜了幾口,吞雲吐霧。
王八知道王耀不愛抽煙,便也沒遞過去,自己享受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道:“你應該問,他怕這怪獸把消息帶出去,怎麽不怕我這個進出王家村的把消息帶出去。”
王耀只是看着他,面色冷靜,眼睛卻一眨不眨。王八知道要是自己要是敢說半個和王二叔搭夥的話,王耀現在就能拿廚房裏那剁豬肉的刀把自己切碎了。
“我說,剛才你老看外邊的天氣,我和你說的東西你聽進半個字沒有?”王八問。
王耀想了想,終于把話說清楚了:“你是在說,咱們村與外邊隔絕久了,這二十年基本只通過王二叔這條線與外邊聯系,村裏已經遠遠落後于外邊的世界?”
王八才點點頭,王耀立刻往他腦袋上來了一掌:“這事村裏人誰不知道?那外邊路阻斷了,一般人能出去嗎?不靠王二叔那夥人靠誰?你以為誰想要落後?”
王八被打得疼,整個人就像是外邊孩子玩的慘叫鴨一樣,一打那聲音就飙高一度:“阻斷個屁!你以為我是怎麽出去的?村裏人都以為我身體好懂法子才能自個兒翻山越嶺,你王耀比我厲害出不去是為了王香他們。都說你這是為了愛放棄理想啊,聽聽,真他媽感動死我了!”
王八說着太過,看王耀臉色不好,那聲音又癟了些:“我告訴你,那出去的路平坦着,你現在坐着你那村裏最奢華的頂級三輪自行車,載着王香幾個踩個幾天都能出去,在外邊吃喝玩樂三天再回來,這就是個包往返車票的自助七天游,王香他們的課和你的店一點也不會落下!而且出去幾天的見識,還夠王香寫幾年的作文了,別老是寫算盤的一百種用法,把語文轉換成數學給自己降低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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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王八還酸道:“你那祖傳的三輪車,還是我爺爺當村長時從外邊來的。現在村裏啥都沒有,要是我爺爺還是村長,你王耀現在就是一個摩托車背上疾馳的風中少年。”
這王八說話東拉西扯,王耀只聽了個八成:“這村裏難出去,是王二叔編造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王八聽笑了:“為什麽?你王耀不懂?”
王耀不說話了,他不是王香幾個,除了吃就知道睡。他也許懂,但一直不肯往那方面猜。
“這事看上去複雜,說起來還不就是那檔子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能找到吃的就行,能吃了就想着穿,暖了就想着安穩······但安穩了富足了,想的就多了。”王八說着又狠狠吸了口煙,慢悠悠吐了出來,覺得自己說得太他媽哲學藝術了,“這村裏人出不去,只能靠王二叔帶點好東西,他就是這村裏唯一的神。當神多爽,你說你願意每天這麽累死累活的,還是願意裝神弄鬼被供養着?”
王耀聽着便道:“這不是和王二嬸一樣麽?”
王八不同意了:“哪一樣?王二嬸就是病更重的你們,要是沒王二叔,王二嬸的病都能馬上好了!這外國人八成是迷了路撞見二叔,二叔幫不幫都怕他出去亂說,一時腦抽捉回來了。又看自己在村裏威望越來越不行,計劃着演場大戲顯顯本事。沒想到這人就這麽跑了!”
王耀看王八說得眉飛色舞,終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為什麽王二叔不阻你出山?”
王八把煙放嘴裏,那煙上的火星猝然一亮,接着那煙就被王八扔在地上,用鞋底碾滅了:“呸!我爺爺為他打掩護保住這秘密,換來我自由進出的機會。爺爺在村裏算是半個人質,我也沒法揭發他不是?我爺爺他早看不慣了,把房子燒了也要對付他。現在村裏人包括二嬸,都覺得王二叔給村裏帶了災禍。爺爺得罪了二叔,保不準這次回來我就出不去了。”
說着王八也不覺得可惜,似乎認為這事挽救的機會大的去了,他又問王耀:“那小明在哪?我們把他救了,讓他出去揭發這二叔,咱們王家村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王耀沉默。
“怎麽了?”王八催道。
王耀久了,才低聲道:“那家夥自己跑了,我怎麽知道在哪?”
“王耀!”王八急了,“這外邊的人都是嬌生慣養的,可不像你這麽野。身體再強壯,這在山裏什麽也不懂,也未必活得了幾天······更何況現在這狂風大作,那王二叔還在找他要他死。”
“管我什麽事?”王耀給自己倒了碗茶水,胡亂地喝了一口。
“王耀!”王八今天膽兒肥了,看王耀藏着掖着,便有了底氣,在面前拍案而起已經好幾次,“那可是一條人命!但你現在根本不想救他!”
王耀吊起眼來看王八,淡定道:“這山上這麽大,我怎麽知道他在哪裏?你要逞英雄,我可幫不上忙。”
那王八看王耀這番模樣,便湊上來,小聲道:“你對這山裏熟悉,我們可以一起去找······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所以你不願救他?”
王耀平靜道:“沒有。沒發生什麽事,我沒真想救他。一直以來都是王香幾個要救,我還嫌白費糧食在家裏養個禍害。”
王八盯着他:“你怕王二叔?”
王耀笑道:“我不怕。”
“是,你不怕王二叔。這村裏就你王耀敢這麽說。”王八突然也笑了,但這笑漸漸轉冷,“但是你怕王二叔傷害王香他們,趁你不在的時候。他們一直是你的累贅。”
王耀看着王八,渾身姿态都是放松的,“他們不是我的累贅,有他們在我打架還更有力氣。”
王八經過外邊的世界熏陶回來,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人性的光輝,這時候可不想聽漂亮話:“你的力氣都拿來袖手旁觀?”
王耀只道:“我不想見那個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王八瞪着王耀,王耀無動于衷。
久了,王八便氣哼哼把攤在桌上的手機、充電寶、耳機、數據線全都收拾了,只留着那袋子餅幹玩具。
“我以為你至少有點良心!”王八擱下這句話,摔門便走了。
王耀目送了王八離開,仰頭看了看木頭天花板,走到旁邊取了根打果子的竹竿,往一旁角落裏的天花板一頂,天花板立刻發出砰砰的響動,接着上邊便傳來“亂馬奔騰”一般驚慌失措的腳步聲。
王耀把門鎖好了,走過冷清清的廚房竈臺,上了樓。
好笑,真是好笑。
自己把這麽多年來壓抑的性子都撒在了那怪獸身上,自以為這般無恥之事做得天衣無縫,這怪獸不說人話又已經被自己送走,從此再無交集,誰會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
而自己仁義盡致,送佛送到西,那怪獸也是心甘情願,所以心裏連一絲愧疚和後悔也沒有。一夜醒來,甚至離開的時候,都只覺得渾身通泰。
可那黃毛紫眼睛的東西,他居然是人。
王耀打開小孩房間門,只見三人都端端正正在床上看着書,模樣比平時認真十倍。
其中王澳裝得最逼真,王耀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王澳像是才察覺似地,給書頁上打了一個折,這才“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書上移到門口。
仿佛青春期提前到來,眼中充滿着對長輩打擾自己私生活的不耐:“哥?”
王耀露出看到孩子努力學習時的欣慰神色:“沒什麽,看你們三個半邊臉都是灰,怕你們睡地上着涼,想讓你們多運動一下,讓身體發發熱。”
“······”
“聽了多少?”王耀挑眉,“誰最後交代,誰把王八叔叔給的英格蘭小餅幹吃了。王八叔叔這次又帶了不少。”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叽叽喳喳如同雛鳥搶食一般争着要說話。
在三人中挑撥離間王耀最有一手,所以王香王澳王灣從小對友情就不是特別的信任。
我遇到了野獸。
伊萬·布拉金斯基縮在巨大的鐵籠籠子,趁着天色還未全暗,來往人也少,在本子上偷偷寫下這句話。
這本本子和一支圓珠筆,是他唯二未被發現并拿走的東西。就算自己不能活着出去,至少朋友在尋找到屍體的時候,能知道自己死前所經歷的事情,也好給親人帶去一點最後的念想。
這地方沒有路燈,也不用電,人睡得早,很快便漆黑一片。旁邊屋中的人拿了一條破被子塞了進來給自己,伊萬朝那人看去,只見那人眼睛像是枯竭了一般深陷下去,此時看着像是鬼魅一般——那便是把自己捉來的人。
“哐”那人往籠子踢了一腳,看伊萬眼睛賊亮,又從旁邊拿起一根木棍,也不敢打開籠子,只伸進那籠中亂打一番。
伊萬一看他拿起那木棍,身子便警惕了起來,使勁往身旁躲去,可那木棍可是算好了的,伊萬哪裏躲得過,又挨了不少棍子,被打得皮開肉綻。
“別惹事。”
伊萬聽不懂他說什麽,卻從身上的痛感,知道他是在警告自己。
他蜷在那籠子中,手中捂着口袋那本小本子。毛巾被子就在籠子的另一個角落裏,他看着那老男人,渾身痛得難以動彈。
那男人走了,伊萬才去把被子拿來蓋上。他看着那被子,知道這男人暫時還沒打算弄死自己,且他知道自己是人。
人最難抵抗的是便是身體的疲憊,即使這裏不是安心睡覺的地方,可他還是精疲力盡,想閉眼休息。
但天不遂人願,人的命運只有一時倒黴和永遠倒黴兩種。伊萬很快就被吵醒了。
兩個小孩咿咿哇哇地說話,一會兒指着自己,一會兒哭得涕泗橫流。他好心擡了擡手,想給那哭哭啼啼的小孩抹一把臉,可那兩小孩一看自己擡起手,大驚失色,瘋狂地揚塵逃走了。
這地方與衆不同,也許手語也有別的意思才是。
兩人走了,接着又有新的小孩來自己籠子前。走了又來,都把自己當成猴子圍觀。
伊萬不再理會那些小孩,只拼命地想讓自己入睡。他閉目養神,除了一個小孩往自己頭上撒孜然粉的時候自己看了一眼,其餘時候都沒有理那些孩子。
直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讓伊萬立刻睜開了眼睛——要是沒有這個聲音,他還以為這個怪異的村子,習俗就是晚上大人睡覺孩子起床。
那是一個身材瘦勁的男人,或者該說是少年。他從樹上一躍而下,邁開矯健的長腿,飛快地追逐着兩個意欲逃跑的小孩,最後把他們兩個輕松捉住。
伊萬躲在那籠子栅欄之後,悄悄看着那個男人與三個小孩說着話。他看着他們,想起了冬妮娅、娜塔莎和自己。
他竟然因此覺得他們能救自己!
伊萬忽然一躍而起,下意識便搖起了那籠子。
哐!
那男人停頓了一下,可并未停下腳步。
哐哐哐!他又拼命搖晃起來!
不顧被屋中人發現的危險,他又瘋狂地搖了幾次——那男人終于走過來,一腳踩踏在那籠子上,粗犷而暴躁。
他琥珀色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自己,明亮得就像是水銀一般。
他低頭看着自己,居高臨下。
伊萬伸出手來,捉住了他裸露的腳踝。
伊萬是被山洞裏的風吹醒的。
意識從夢中被拉回了身體上,依稀感覺眼前一團光,便費盡力氣睜開了眼睛。他盯着那團光,久了這才發現,那不是一團光,而是一幅畫,山靈木秀。
他被捉住的時候,便在這般美景中遭受過虐待。
伊萬立刻警惕爬起,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洞裏,而那團光所在之處便是洞口。
身體因裸露而披上一層冷氣,伊萬的腦中瞬間灌入了昨夜與那人的事。低頭看自己的身子,不由得一陣臉紅。
自己這是做了什麽?這般詭異危險的村子,又是這樣危險的夜晚,稍有不留心就會有人前來襲擊——而自己居然色欲熏心,就在這種地方做了自己夢裏才想象過的事。
可再想起那個男人在自己身下熱情的模樣,依舊心跳加速渾身發熱。但往旁邊看了一圈,又從那見鬼的旖旎氣氛裏醒過來:他呢?
伊萬趕緊把衣服穿上,又左右搜尋了一番,确實是半點也沒見那男人的蹤影。
真是糊塗!到了這個地步,自己竟然能在這檔事上用盡力氣昏昏睡去,讓他把自己甩開!
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相信那人真的會理解自己并且救自己!而昨夜荒唐之事,竟然是他要抛下自己的前兆,而非互相信任的契約。
色欲熏心!自己真是活該在這鬼地方死去。